68.名天宮
有趣的靈魂不能缺胳膊少腿, 示愛的訂閱不能半途而廢
一個鬼不吃人如何立於陽間, 人死後為鬼,轉向陰界投胎轉世,這是在通常情況下,而滯留在陽間的鬼多數都有怨念,或死於非命,或心有不甘。不吃人,除非思柔不是厲鬼。
畫皮鬼想起陳氏介紹思柔的話,把思柔拔到報恩那一類。她眯著眼睛語氣不善, 「妹妹來者何意?」
小姑娘屬於有問必答類型, 畫皮鬼問她思柔也不隱瞞, 「蘇耽說幫他師侄找到你就有早茶吃, 他還說廣勝居的早茶特別好吃。」
說完把頭扭向陳氏, 問起廣勝居的早茶都有什麼?
陳氏更想跑回去找自己的女兒,這會又被告知思柔姑娘也是鬼, 腦袋裡亂糟糟的,一時半會答不上來。
陳氏不說畫皮鬼開口了, 她陰測測盯著思柔,蘇耽她不認識,但她知道做道士的有個師叔師侄再正常不過,鑒於之前被燕赤霞追殺, 畫皮鬼這會特別聰明, 直接聯想到臭道士, 加上隱藏思柔的符紙, 更加肯定思柔是道士這邊的,她猛地攛到思柔面前,正打算動手,身後傳來破空之聲。
「呔,哪裡跑!」
畫皮鬼大驚,見門口站著兩個道士,慌不擇路想要穿牆逃走,結果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
蘇耽捏著一打符紙,靠在門邊打了哈欠,「好好練。」
燕赤霞握著一把桃木劍,表情也不太好看。本來指望他這個小師叔動手,結果爬過牆蘇耽的心血來潮,收了他所有符紙,說是要好好鍛煉自己,只留一把辟邪的桃木劍給自己。燕赤霞同蘇耽力爭,說起畫皮鬼種種惡行,務必要一擊必殺。蘇耽聽完神色凝重,燕赤霞心中暗喜,以為高枕無憂了。轉頭蘇耽就排了困鬼陣,面帶微笑。
「師侄加油~」
不就輩分比自己高!法術比自己厲害,會討宗主歡心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憤怒的燕赤霞殺向畫皮鬼,正所謂新仇又加舊恨,他是半點不留情,沒兩下就割破了畫皮鬼的皮,畫皮鬼捂著胳膊,怒罵燕赤霞,「臭道士,我和你無冤無仇,三番兩次壞我好事,今天你別想活著從這裡出去。」
燕赤霞義正言辭,「我知你苦楚,可殺人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你殺害朝廷高官之女,還剝下她的皮招搖撞騙,所作所為天理難容。」
被人撞破身份,加之受傷,畫皮鬼索性不再偽裝,整個人忽然暴漲,人皮隨之破裂,從中鑽出一個身高數丈的青面惡鬼,匍匐在地,渾身上下沒有一塊皮膚,赤裸的肌肉呈現暗紫,不斷蠕動著,行走間帶著難以言喻的惡臭,人不人鬼不鬼。
陳氏第一個沒忍住,扭頭吐了出來。這似乎刺激到了畫皮鬼,她丟下燕赤霞攻向陳氏,邊上的蘇耽眼疾手快,幾張符紙飛向畫皮鬼,引出一道驚雷,畫皮鬼猝不及防撞了上去,發出慘叫。燕赤霞毫不遲疑揮劍相向,轉眼一人一鬼又搏鬥起來。
思柔坐在陳氏邊上,方才的符紙如果再偏兩寸,可能就是她和畫皮鬼一起被雷劈。她轉頭看向蘇耽,表情嚴肅,「下次小心點。」
蘇耽略微思考,「你怕?」
小姑娘搖頭又點頭,很認真告訴蘇耽,「你還欠我一頓早茶。」
那雙眸子澄清透明,明明白白寫著一排字,等我吃完早茶你死定了。
能屈能伸的蘇耽從善如流,「對不起。」
他還不想死,做了鬼再對上思柔那真是半點優勢都沒有了。
做人失敗的蘇耽憂鬱嘆氣,心道吃完這頓散夥飯還是和燕赤霞回宗門算了,思柔這種鬼太打擊道士的自尊心了。
他居然給天敵道歉。
他們幾個聊天『愉快』,那邊的燕赤霞可不太好受,俗話說兔子急了也咬人,畫皮鬼本來就不是善類,眼下知自己在劫難逃,本著死了也要拉一個墊背的想法,不要命往燕赤霞臉上招呼。蘇耽看了會得出結論。
是個女的。
打人專抓臉。
何必呢,燕赤霞又不是娘們,臉上帶傷不叫毀容,那是男人的象徵,這畫皮鬼真是不懂男人的心……
這對一人一鬼打的不可開交,那邊思柔送走陳氏后乖乖坐在門檻上,抱著燈籠純屬看熱鬧,還能和蘇耽愉快聊上兩句,末了齊齊感嘆燕赤霞下手真狠,把燕赤霞氣得倒仰,他一腳踢開畫皮鬼,沖門口大喊,「過來搭把手。」
蘇耽沒什麼同門愛,對他來說捉鬼是生意,沒錢賺的生意他一向不做,他會跑蘭若寺捉鬼的前提是斐央給了他一大筆錢,現在燕赤霞要他幫忙,蘇耽就兩字,「給錢。」
一向行俠仗義的燕赤霞哪有錢,明白蘇耽這是落井下石,要狠敲他一筆,燕赤霞脾氣上來,指著蘇耽大罵,「你窮鬼投胎嗎!」
蘇耽一彈衣袖,神情一斂,他本就生得俊朗,未出家時素有龍章鳳姿一說,後來做了道士,讀了不少經書,氣質越發清冷,一縷晨曦披肩頭,人更加縹緲,「師侄此言差矣,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貧道能做便是花錢如流水,隨它去。」
雲遊在外,日子已經很艱難了,他只是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有什麼錯?
燕赤霞差點沒被氣死,暗道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這蘇小師叔好生不要臉。他索性棄了求蘇耽幫忙,抱著膈應蘇耽的想法,賄賂邊上的思柔,「聶姑娘,你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燕某請你上太白樓,吃上三天三夜。」
燕赤霞說完就後悔了,心想一個柔弱的女鬼能幫什麼忙,卻聽一個甜美的聲音響起,「好。」
思柔放下燈籠,蹦蹦跳跳來到燕赤霞身邊,不等燕赤霞開口直接把人拎到一邊,獨自對上畫皮鬼。
畫皮鬼趁這機會鬆了口氣,見對手是一個氣息羸弱的小姑娘,陰森森笑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你現在幫了他們,回頭他們就會以各種理由殺你,不如和我聯手,一起殺出去。」
小姑娘沒理會畫皮鬼,只問在邊上喘氣的燕赤霞,「要活的還是死的?」
燕赤霞被思柔拎來拎去,只當小姑娘天生力大無窮,沒好氣道,「你能殺了她?」
在旁的蘇耽輕笑一聲,「燕師侄,人不可貌相。」
他追了這畫皮鬼好幾個月,冬衣換了夏裝,從一個白白凈凈的書生過成干農活的,可見這畫皮鬼有多難纏,燕赤霞翻了個白眼,撂下狠話,「她要是能殺了畫皮鬼,我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話音一落,畫皮鬼慘叫一聲,指著思柔不可置信,「你居然……」
下一刻畫皮鬼渾身起火,熾熱的火焰如一隻巨獸在眨眼之間吞噬了畫皮鬼,不過三息畫皮鬼就無聲響,只餘地上一堆灰燼。
思柔悄悄合上手,把小火苗揉回去,望著燕赤霞笑得很靦腆,「我對法術不太在行。」
霞赤燕沉默了。
蘇耽在遠處招手,「吃早茶了。」
思柔清脆應了一聲,提著燈籠歡快迎上去,乖巧跟在蘇耽身後,亦步亦趨。
「早茶有雞嗎?」
「有雞蛋。」
燕赤霞抹了把臉,拿葫蘆收走地上灰燼,正打算跟上蘇耽,陳氏不知從何處跑出來,抱著孩子跪在燕赤霞面前,「道長大恩大德妾身沒齒難忘,只是我夫君被這惡鬼所害,命喪黃泉,還望道長大發慈悲,救救我夫君。」
陳氏哭得悲傷,懷裡的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幫陳氏擦眼淚,奶聲奶氣,「娘親不哭,娘親哪裡疼,寶兒幫娘親吹吹。」
燕赤霞避開陳氏一跪,心裡頭不是滋味。良聲道,「我道行淺薄,只會殺鬼除妖,對起死回生一竅不通,還請夫人節哀。」
陳氏一聽更是絕望,索性放聲大哭,寶兒被陳氏嚇到也跟著哭起來,母女兩抱在一起相擁痛哭,叫燕赤霞心裡難安,他不自覺放軟語氣,「我師叔道行深厚,我帶你去找他,你向他求情,或許他能救你丈夫。」
陳氏連聲疊謝,又想給燕赤霞磕頭,被燕赤霞連忙攔下。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在廣勝居找到了蘇耽,蘇耽就待在大堂里,表情嚴肅和小二討價還價,燕赤霞湊上去,就聽蘇耽說。
「道士不打折?我包了你半個廣勝居的早茶,你們還按原價賣,三清在上,你們還有沒有良心?」
燕赤霞打斷蘇耽的話,很是不解,「出了什麼事?」
蘇耽放開小二,目光意味深長,「沒什麼,只是聶姑娘比較會吃。」
燕赤霞背後沒由來一寒,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答應帶思柔去太白樓吃上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
「都說了我是大王的人。」
十四娘張牙舞爪的,一點都不怕燕赤霞,她從思柔口中得知燕赤霞,燕赤霞殺了罪惡多端的畫皮鬼,對大王極為客氣,她便覺得燕赤霞是個好道士,至少不會青紅皂白殺妖。
燕赤霞收回桃木劍,再度打量這對狐狸兄妹,聽十四娘的口吻,是思柔派來他們來的,這對兄妹雖然一身妖氣,母狐狸連尾巴都藏不住,但觀身上沒有血腥味,燕赤霞熄了除妖的心,掃過十四娘頭頂毛茸茸的耳朵,不屑道,「一隻狐還想裝人。」
燕赤霞大步流星往回走,倒把十四娘和九郎弄得不知所措,他們兩面面相覷,逃脫危機后,九郎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動手打十四娘。
「你不要命了!」
十四娘才覺得九郎不可理喻,「這道士見過大王,你跑什麼跑?」
她若是燕赤霞也不會動手,大王身手大家都見過,黑山無一妖是大王對手,加上大王幫這道士除過妖,除非這道士活膩了找死才會對他們動手,不知道打了小的來了老的道理嗎?
九郎聽了十四娘的歪理,簡直哭笑不得,只是點點十四娘的額頭,意味深長,「人心難測,凡事小心為上。」
十四娘懶得聽九郎廢話,手腳並用藏好尾巴,一溜煙跑到燕赤霞身邊,一副自來熟的模樣,「道長貴姓?道長今年貴庚?道長你的劍很漂亮,道長你會念經嗎?」
她說話跟個機關槍似的,一連串的問題砸向燕赤霞,燕赤霞被弄得不厭其煩,拿桃木劍對準十四娘,不客氣,「我不殺你是看在聶姑娘的面子上,別得寸進尺。等會王生復活,你們拿了東西趕快走。」想到養神芝的貴重,燕赤霞語氣嚴肅,「這東西很危險,千萬不要落到別人手上,第一時間交到聶姑娘手上。」
十四娘眼珠一轉,滿口答應下來,又問,「既然這麼危險,道長怎麼不留在那裡,反而追我們出來。」
燕赤霞一下子沒想那麼多,如實已告,「我在王生周圍布下陣法,如有妖魔靠近當場灰飛煙滅。再來陳氏還在書房裡。」
他還說他本來是打算一劍解決十四娘,速戰速決當場返回,誰知道這兩隻狐狸是思柔的人,一個鬼驅使兩隻妖,也是沒誰了。
話說回來,「你們為何喊聶姑娘大王?」
十四娘笑嘻嘻道,「因為她是我們黑山的大王,道長知道蘇耽蘇道長嗎?」
燕赤霞一臉自豪,「是我小師叔。」
十四娘把話接下去,「我們大王的手下敗將。」
回想蘇耽與思柔的點點滴滴,糙爺們燕赤霞終於發現了一點不對勁,蘇耽根本不是疼惜思柔,他是供著敬著思柔,生怕這會祖宗一個不高興教他做鬼。
燕赤霞複雜搖頭,「我和他不熟。」
九郎鄙視,「虛偽的人類。」
十四娘跟著補充,「自欺欺人最可悲。」
燕赤霞什麼都沒說,他只是掏出一塊汗巾,在那擦劍。
十四娘,「哼。」
一人兩妖回到書房,卻見房門大開,裡頭傳來陳氏喜悅的聲音,夾雜著男人的說話聲,燕赤霞加快腳步,就見王生坐在竹榻上,正和朱爾旦交談,陳氏抱著寶兒站在一邊,又是哭又笑的,惹得王生不耐煩,他見燕赤霞來了,他連忙起身,一家人跪在燕赤霞面前。
「多謝道長相救。」
燕赤霞扶起王生,觀王生面色紅潤,雙眼有神,人確實活過來了。只不過脈搏微弱,根本無法察覺。他放開王生命脈,說了些好生休息的話,王生滿口應下,感謝聲連連,「我聽拙荊說,是道長殺了畫皮鬼,救了某。」
燕赤霞心道,殺了畫皮鬼的不是我,救了你的也不是我。
所以他只能幹笑幾聲,算把這個話題揭過去了。
朱爾旦走過來恭喜王生,「王夫人沒有說錯,庚兄你真的活過來了。」
庚兄庚弟是他們文友之間的稱呼,如果是同年的就稱同年,年紀大的則呼庚伯,只不過這稱呼比較親密,一般朋友還是以字稱呼。
面對朱爾旦真心實意的恭喜,王生的回答不冷不熱,「小明有心了。」
朱爾旦不覺有異,仍是一味恭賀王生,他雖是真心,但在這個節骨眼上顯得有幾分尷尬,很快王生就撇下朱爾旦,拉著燕赤霞說道長忙碌多日,願備薄酒招待,順便還邀請九郎和十四娘一起。
連著幾日下來燕赤霞確實有幾分疲倦,乾脆應下王生的話,打算在此地休整一日再做打算,不過他不敢忘養神芝一事,問陳氏救活王生的草藥在何處?
王生死而復生,陳氏對養神芝沒有太多想法,她讀書少,心思只圍著王生和寶兒轉,燕赤霞要她歸還養神芝,她不做多想,連忙捧了個盒子出來,燕赤霞檢查過後當著幾人的面交給十四娘,表情嚴肅,「不可大意。」
十四娘接過木盒,由於沒能親眼看到王生復活,十四娘興趣缺缺,敷衍燕赤霞幾句收好,心裡頭想的全是怎麼面對族裡的姐妹。
她和九郎正打算告辭離去,王生出來阻攔,「兩位且慢,今日是我王生復活之日,也算的一件人生大事,可否賞個薄面,吃頓飯再走。」
話雖如此,王生的眼睛不住往十四娘那看,一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之前的女郎是意外,現在道長都在,這位女子定是常人,如果能留下來說說心裡話,也算美事一樁。
九郎開口想拒絕,沒想到十四娘一口答應下來,「好啊。」
酒宴就此定下,作為主人的陳氏帶著寶兒去準備吃喝,王生以要換衣服為借口也暫時離去,主人家不在,幾位客人便自行取樂,九郎拉著十四娘來到僻靜處,張口就是訓,「說好看完王生復活就回去,你怎麼還答應人家留下來吃飯,回頭沾了酒水,看你的狐狸尾巴還藏得住藏不住。」
十四娘不以為然,「我們在王生家裡能出什麼意外,再說燕道長都在,好九哥別生氣了,等會我不沾酒就是。」
有十四娘的保證,九郎臉色才好看些,他看了看日頭,「天黑之前得回去,不然爺爺問起你我都要受罰。」
十四娘連連點頭,又跟九郎嘀咕起來,「你覺不覺得那個朱爾旦有點怪?」
提起朱爾旦九郎也覺得哪裡不對勁,按理說朱爾旦是人,身上有股人味不奇怪,偏偏這人味中又多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可要九郎說明那是什麼,九郎卻又說不出來。
「有點像蘭若寺裡頭那幾個女鬼的陰氣。可朱爾旦是人,怎麼會沾上陰氣?」
不過這只是十四娘的猜測,朱爾旦到底做了什麼,她也不清楚。加上她們不是來找朱爾旦,這件事就被擱下,很快就與燕赤霞去了花廳吃喝。
燕赤霞是真的又累又餓,酒過三巡人就有些不清醒,被扶著進去休息,沒了燕赤霞王生膽子大起來,對狐狸兄妹很是親熱。
「也不知誰能有這個福氣,能享齊人之福。」
王生說時順帶看了九郎一眼,手腳極為不老實,直接摸到九郎腿上。
九郎還沒發飆,十四娘率先看不過去,直接一杯酒水潑到王生臉上,尖利的爪子在桌上留下四道印記,冷笑道,「你摸啊。」
九郎默不作聲,直接把腦袋變回原形,和十四娘的狐狸爪子極為映襯。
王生看看十四娘,再看看九郎,直接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朱爾旦呆坐在那裡,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十四娘懶得再理,拉著九郎的手氣呼呼離開王生家,到了街上和九郎抱怨,「大王為什麼要救他。」
這種人渣,好色之徒,死了活該!
看到十四娘的所作所為,九郎心裡頭那點因為王生帶來的不愉快煙消雲散,他摸著十四娘的腦袋,「你想買什麼,哥替你付錢。」
十四娘歡呼一聲,拉著九郎沖向胭脂鋪。
王生暈倒之後,朱爾旦被陳氏客客氣氣請了出去,他直接回到家中等待起來,入夜以後客人如約而至,朱爾旦和他說起白天所見所聞,談到王生死而復生,客人忽然停下筷子,「你說王生臉上蓋了草?」
朱爾旦點頭,「就是一團枯草,沒什麼奇特的地方。王公子復生後燕道長把它交給了狐女。」
想起十四娘朱爾旦不免害怕,「那對兄妹是狐狸變的。」
客人沒問十四娘情況,反倒捉著王生復活仔細研究起來,「死後三日以草覆面,這聽起來很像一個傳說。」
朱爾旦給客人倒了一杯酒,「願陸判告之。」
有美酒陸判自然高興,滿飲一大杯和朱爾旦道來,「秦始皇曾派徐福去海外三仙山找不死葯,這不死葯的原料就是養神芝,傳說人死三日以養神芝覆面就可活,若是吃下就可長生不老。不過……」
陸判停了下來,對這件事不再多談,「誰知道是真是假。」
說著又和朱爾旦談起學問,他博古通今,不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連對八股文也有所了解,朱爾旦被陸判徹底折服,想到王生是舉人,而自己還是個屢考不中的秀才,不免心灰意冷,和陸判感嘆,「像我這樣的人,還有沒有可能中舉。」
陸判回道,「你心竅被堵,天生愚心,在科舉上沒有太大建樹。」
朱爾旦心裡更加難受,和陸判痛飲起來,喝到盡興時突然痛哭,拉著陸判的手說,「我讀一輩子的書,連個舉人都中不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陸判把朱爾旦當做朋友,見朱爾旦失落連忙安慰,「還是有辦法的。」
「我可以為你換心。」
思柔有些納悶,暗想狐狸吃雞什麼時候需要買了。不過她還是放開手,讓九郎去買雞。
得了自由的九郎正準備帶十四娘溜之大吉,後頭又傳來思柔的聲音,「站住。」
窩在九郎懷裡的十四娘抱著尾巴瑟瑟發抖,還以為自己要被留下,小聲啜泣著,「九哥我不想死。」
九郎摸摸十四娘,權做安撫,心想大不了他留在大魔王身邊做人質,讓小妹先走。他轉身揚起笑容,「不知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思柔在袖裡摸了半天,摸出一株綠色植物,青翠欲滴,上頭還結著幾顆紅色果實,和蘭草差不多。她把這東西塞到九郎手上,一臉認真,「我沒錢,你拿它去換。」
感受到上頭濃郁的靈氣,九郎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很有可能是大魔王設下的陷阱,他強忍慾望,強顏歡笑,「這東西太貴重了。」
小姑娘嫌棄擺手,「花園裡的雜草,不值錢。」
敢問你家花園是天帝的後花園嗎?九郎笑容凝固,這種草還不值錢,那什麼值錢?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思柔改口,「姐姐經常拿它做湯喝,說是能美容。雖然值不了幾個錢,換隻玉雞還是綽綽有餘。」
這東西雖然有靈氣,可惜不在思柔的食譜里,肉食動物思柔對靈草一向不感興趣,之所以會有,還是因為扶桑谷的三足金烏喜歡。
她以前經常挖了荀草和精衛一起去扶桑谷換玉雞吃,扶桑谷的三足金烏臭美,嘴巴還毒,每次都和自己搶雞吃,完了還要敲詐她和精衛,說是玉雞是他的,不給好處他就告爹爹。
思柔特討厭那隻三足金烏,有次被爹爹抓到,被打了個屁股開花,她養了很久的傷,傷好以後她再去扶桑谷,扶桑樹下的小胖子不見了,她和精衛來了幾次,覺得沒什麼意思,漸漸不再去扶桑谷。
九郎沒去問思柔的姐姐是誰,他收下荀草道了句告辭,帶著十四娘趕緊走人。
好不容易逃離魔掌,十四娘才敢鬆氣,她從九郎懷裡爬出去,趴在肩頭和九郎一起研究荀草,兩隻沒見過世面的小狐狸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十四娘大膽伸出爪子碰了碰,「要不吃一顆試試?」
九郎連忙按住十四娘的爪子,「別胡鬧。」
萬一有毒怎麼辦?
他思索半天,決定把這東西交給黃老。
十四娘很不贊同,「你拿什麼買雞?」
九郎不以為然,「就兩隻雞。」
他買得起。
結果空了私房錢的九郎不得不去找黃老,說明他的來意。
新任的大王太會吃了,差點把他吃窮。
黃老一聽還當是什麼小事,大手一揮表示庫房的錢隨你花。有黃老這話九郎心裡有底,又把思柔給自己的荀草拿出來,老實交代,「她給我的。」
黃老連忙把荀草塞回去,聲音放低,「這事回去再講。」
兩隻狐狸在外面嘀嘀咕咕,屋裡頭黑山走出來,黑袍滾滾,看原本在思柔身邊的九郎跑過去,語氣不佳。「她要做什麼?」
九郎對黑山很是敬佩,什麼都交代了,就荀草沒說。在九郎心裡黑山才是老大,思柔那個小妖精什麼都不是。末了十四娘還補充一句,「很能吃。」
給什麼吃什麼,除了素的不吃,很好養活。
黃老聽了心中一動,打發九郎去山下的小鎮買些好吃的,和黑山嘀咕起來,「大王我們要不要……」
黑山懂黃老的意思,思柔一個小姑娘,柔柔弱弱的,看起來不勝酒力,如果能灌醉那當然再好不過,「萬一是個千杯不醉的?」
豈不是他們虧了。
黃老攛著黑山,「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打又打不過,就只能來陰的。摸著自己光溜溜的腦袋,黑山點頭同意。
於是黃老又跑到思柔這邊,提出要犒勞屬下,順便讓大家認識認識新王。
一聽有吃的,思柔眼睛亮了。
「好!」
一向不怎麼用的花廳在今天再度啟動,小妖怪們把裡頭打掃的乾乾淨淨,往花瓶里插上大紅大紫的牡丹,幾張紅木桌被搬到花廳來,牆角掛上羊角燈,把花廳照得透亮,侍女們籠絡不斷,一道道菜肴被送上桌,等菜擺齊,一壺美酒安放在桌上。
經歷過自家大王被小妾暴打,丟了王位,眾妖還沒反應就又被請到花廳來,說是新任大王請他們吃飯,放開肚皮儘管吃。
說實話,這個時候他們沒有太多心情吃飯,更想知道上任大王黑山有什麼打算。那個小妾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根本不經打,怎麼可能打贏大王,大王是不是在試探他們?
不多時一個穿著青衣的小姑娘進來,身後跟著幾隻狐狸,外加剛退位的黑山。
小姑娘見了美酒佳肴很開心,蹦蹦跳跳坐到主位上,對底下一撥妖怪說,「儘管吃,這頓黑山請。」
黑山表態,算是應和思柔的話,大家看思柔吃了,黑山也說了,於是放開肚皮該吃該喝,花廳里很快熱鬧起來,除了思柔那桌。
除了思柔,誰的胃口都算不上好。
有了美食思柔很開心,扒著米飯悶頭吃喝,她來時吃了不少東西,再吃就慢了很多,還關心起其他人的飲食情況。給跑腿的九郎夾雞腿,給賣萌的十四娘送雞翅膀,還送了黃老半條魚,輪到黑山時思柔動手舀了彎芝麻糊,推到黑山面前。
「這個補。」
落盡三千煩惱絲的黑山望著跟前的芝麻糊,良久之後吐出一句,「謝謝。」
禿了還不都是因為你!
眼瞅氣氛差不多,黃老站起來給思柔敬酒,「恭祝大王。」
十四娘連忙給思柔推上一杯酒,解釋道,「這是敬酒,尊敬大王的意思。」
思柔眨眼表示了解,她低頭嗅了嗅杯子里液體,然後舉起酒杯一口悶。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大家紛紛上來給思柔敬酒,幾杯下肚,小姑娘臉上泛上兩朵紅雲。
甜甜的,是好東西,小姑娘一拍桌子,豪邁道,「喝!」
黑山捧著手裡的芝麻糊,見思柔喝得不亦樂乎,覺得這招可能失敗了,「行不行?」
黃老拍胸脯保證,「二十年的女兒紅,花大價錢買來的,一般人三杯倒。」
那邊已經喝了三壇的思柔。
黑山懶得和黃老多說,都說這主意不行,這個思柔看起來就是個千杯不醉,沒放到人不說,他還平白無故損失一筆錢。
他正打算悄悄從酒席撤了,人群忽然鬧起來,思柔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桌上,醉醺醺舉著酒杯,「炎黃永存!」
底下一群東倒西歪的妖怪跟著瞎起鬨。
讀過幾年書的黑山眼角抽搐,這群傢伙知道什麼是炎黃嗎?
喊完口號還不算,思柔低著腦袋在妖怪里挑來挑去,等挑好了打手,小姑娘把酒杯一砸,「兄弟們抄傢伙。」
大夥又是一聲吼,什麼刀劍,長|槍,狼牙棒,鎚子鋤頭全亮出來了。
「把蘭若寺給我抄了!」
黑山直接一口酒噴出來,她思柔要找姥姥打架,憑什麼拉上他手底下的弟兄陪葬。
「慢著」
思柔扭過頭來,暖黃的燈光下,琉璃色的眸子像一對上等的寶石,其中殺氣騰騰。
似乎在說,敢反對就打死你。
黑山動了動嘴唇,吐出幾字,「都聽大王的。」
潛台詞就是你可以走了。
蘇耽聽出斐央話里的意思,漂亮的丹鳳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繼而說,「斐公子,你我早已錢貨兩清。」
這點斐央明白,蘇耽之所以會來蘭若寺,是他花重金聘請來的。主要目的就是解決蘭若寺一乾女鬼,現在姥姥死了,蘭若寺的女鬼都得了自由。按理說蘇耽可以走了,可事實是蘇耽沒有走。
斐央看蘇耽的眼神越發不對,他見四下無人,開門見山,「蘇道長想報仇?」
畢竟被一個女鬼埋到土裡什麼的太丟臉,對於妖魔嫉惡如仇的人士來講,簡直是奇恥大辱。
蘇耽斜眼瞧了斐央一眼,嘴角含著笑,卻也不說什麼,就這樣回了前殿,留下斐央一人在那抓耳撓腮。
被埋到地下算什麼,他想要的,是思柔手裡那簇火苗。
蘇耽似是而非的態度讓斐央猶豫不決,一方面蘇耽是人,又是真材實料的道士,斐央生不出厭惡感。另一方面他當初受困蘭若寺,是思柔救了自己,斐央存著一絲感恩之心,不然他也不會求蘇耽來蘭若寺。在斐央的設想中,思柔被救,脫離苦海,蘇耽功成身退,事了拂衣去,兩人應該沒什麼交集。
而不是現在思柔要重建蘭若寺,蘇耽過來打下手,並時刻準備捅死思柔。
這都什麼跟什麼。
斐央憂鬱望天,早知如此,他還不如早點回家,不插手這樁破事。
他正猶豫要不要把這事告訴思柔,給她提個醒,聶小倩和小蝶從小路過來,眉間籠罩一縷憂愁。
「斐公子。」
斐央身子一抖,這些女鬼走路沒有聲音,飄來飄去的,總讓斐央心裡毛毛的。
「聶姑娘。」
大抵是男人和女人之間只有風花雪月可談,幾句乾巴巴的開場話后,聶小倩直接切入主題,「我想請斐公子勸勸小柔,積陰德還有他法,而修蘭若寺一事大費周章,妖怪又不喜佛,小柔強迫他們做工,心中定會有怨言,日後怕是對小柔不利。」
小蝶又加了一句,「修廟的陰德根本加不上我們身上,修了也是白修。」
這才是重點,蘭若寺是思柔下令修的,修完以後陰德也算不上她們幾個女鬼頭上。聶小倩本來想找機會跟思柔講的,可昨日思柔直接回了黑山,人也見不到,聶小倩和小蝶商討過後,決定讓斐央跟思柔講,沖思柔一心想幫聶小倩的態度,如果找不到替代的法子,她很有可能繼續讓妖怪修蘭若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