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黃帝至
有趣的靈魂不能缺胳膊少腿, 示愛的訂閱不能半途而廢 民風彪悍的上古時代,盛行搶親。
她從前瞧過迎親,吹吹打打可熱鬧了。她想過去一塊玩, 見了面還沒打招呼人都跑了,如今有機會做一回新娘, 思柔很開心。
至於嫁的是誰, 思柔沒在意。
小妖對娶親步驟也是一知半解, 看思柔老實待著不走,也隨思柔張望。
窗外正對一牆綠蔭, 爬山虎肆意生長, 若是白天還有幾分綠意盎然的味道, 可惜這會是深更半夜,思柔瞧了半天也沒找出一朵花來,她打算回頭研究梳妝台上的胭脂,黑暗中一道影子掠過,思柔眼睛亮了。
毛茸茸的, 是紅色的,還會動。
重點是看起來很好吃。
她想起在炎帝部落的日子, 神農叔叔給她做了好多吃的,其中一道是烤狐狸……
處於生長期的思柔沒骨氣咽了咽口水, 她盯著牆邊溜達的狐狸, 努力擺出友善的表情, 「你是青丘部落的嗎?」
爹爹說了, 青丘的狐狸不能吃。不是青丘的, 放開肚皮隨便吃。還有,開了靈智的也不能吃。
剛逃出生天的十四娘背後一寒,她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不遠處站著兩隻小妖,燈光搖曳的窗邊坐在一位美人,艷若桃李,嫁衣如火,就是樣子有點傻,一副餓鬼看到食物的模樣,活似幾百年沒吃東西。
大概是錯覺吧。十四娘鬆了口氣,心想這位應該就是新娘子,長得倒是不錯。
她本想變幻人身和思柔比美,奈何被黃老封了法術,只能邁動四條腿,跑到窗下,以女人的眼光打量著思柔。
勉勉強強。
比臉輸了的十四娘跳到窗台上,瞧見平坦的胸部滿意收回目光,得意自己贏回一局,她正打算一走了之,一隻手抓住她的後頸,那位新娘子湊到十四娘跟前,伸手摸了摸露出的肚皮。評價道,
「肥。」
莫名其妙被吃豆腐的十四娘尾巴都炸了,她沖思柔齜牙咧嘴,威脅道,「放開我,不然有你好看!」
秉持著人妖友好合作,不能給爹爹惹麻煩,思柔放下十四娘,再問了一遍,「你是青丘部落的嗎?」
被聶小倩投喂許多天的思柔其實不太挑食,小點心雖然好吃但是沒靈氣,狐狸不能下鍋味道糟糕,但是勝在滋補。至於姥姥和其他鬼怪都被思柔劃出了食譜,陰氣太重吃了鬧肚子,同族的不能吃,素的不吃,難得遇到一隻肉質上佳的狐狸,思柔不打算放生。
她就聞聞,不吃。
揉了一把狐狸毛的思柔肚子咕嚕咕嚕叫,眼睛隱隱發綠。
十四娘心想這傢伙從哪裡知道的青丘,嗤笑一聲,「你讀書讀傻了,我怎麼可能是青丘的。」
青丘對於他們狐族來說只是一個傳說,根本不存在。
說完這句話后,十四娘發現,新娘子的眼睛更綠了。
她不自在挪了挪爪子,總覺得哪裡不對。
怎麼更冷了?
思柔抱著十四娘,說話溫柔得滴出水來,「敢跑我就吃了你。」
十四娘暗道憑你一個平平無奇的女鬼也想威脅我。
兩方對峙不動,空氣中逐漸瀰漫起蛋白質燒焦特有的味道,十四娘下意識叫出聲來,扭頭一看自個的尾巴不知道什麼時候焦了,她捧著光禿禿的尾巴又驚又怒,「你使了什麼法術?」
思柔湊過頭來,吸溜一下口水,「香。」
那一刻,十四娘感受到了天敵的凝視。
迎親隊伍在大殿等了半柱香的時間,新娘才姍姍來遲,這期間九郎翻遍了整個蘭若寺都沒找到十四娘的蹤跡,心裡更是七上八下,他回到黃老身邊,面色凝重,「沒找到。」
黃老拿煙桿的手一抖,閉了閉眼,確認道,「都找了?」
九郎頓了頓,「還有一處沒找。」
他兩人心知肚明那處是哪裡,心中一沉,明白十四娘可能凶多吉少了。
十四娘是自己帶出來的,眼下失蹤九郎自覺有責,他主動請纓,「爺爺,要不我……」
「胡鬧!」黃老打斷九郎的話,聲色俱厲,「去太歲頭上動土,你不要命了。」
九郎不甘,「十四娘她……」
「她自尋死路。」黃老說這話心都在剜,他見九郎垂下頭來,深吸一口氣,「十四娘已經出事,你不要再讓我擔心。」
九郎握緊拳頭,似乎聽進了黃老的話。
「等接走新娘子,我會求見姥姥,拼著這把老骨頭也會把十四娘救出來。」
九郎急了,生怕姥姥對黃老下手,「我也要去。」
黃老一瞪九郎,「不準胡鬧。」
「我們狐族雖然比不上姥姥,可勝在數量眾多,又有大人庇護,姥姥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又是大人的大喜之日,自能好說許多。你若是冒冒失失衝撞了姥姥,豈不是得不償失。」
一席話把九郎說的啞口無言,他轉了身子熄下再找十四娘的心思,只道,「我去接新娘。」
正說著後殿走來一群女鬼,中間那位衣著嫁衣,裙上的鳳凰展翅欲飛,金光閃爍,看上去姥姥的確花了大手筆在上面,只是姥姥早退又給黃老平添煩惱。
如果真疼惜,不幹不親自送出來。
這話他就在肚子嚼了幾句,面上和和氣氣的,上前說,「不知如何稱呼新娘?」
不等他人回答,紅蓋頭下的思柔出聲,「小柔,他們都叫我小柔。」
說罷還揉了揉懷裡的狐狸,顯得心情很好。
素手紅裳間一隻紅狐狸老實趴在思柔懷裡,見到黃老兩眼汪汪,卻是一聲不吭。正是失蹤的十四娘。
「我肚子餓了。」思柔靠近黃老,紅唇下白齒森森,「想吃肉。」
爹爹說了,青丘的狐狸最好了,有事可以找她們幫忙。她最喜歡青丘的小姐姐了。
十四娘背毛炸成一隻刺蝟,拼了命想回到黃老身邊。
黃老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狐狸,裝作沒事狐一樣呵呵笑了兩聲,招手叫九郎過來,「去弄兩隻雞來,新娘子餓了。」
九郎不明所以,「爺爺,新娘還沒入洞房,是不能吃東西的。」
黃老拿煙桿敲九郎腦袋,「哪有這麼多破規矩,叫你去就去。」
他打發走九郎,又和女鬼寒暄幾句,扶著思柔進了花橋,熱熱鬧鬧離開蘭若寺。
等花橋抬著思柔遠去,黃老對小蝶笑道,「姥姥的心意我一定會告知大人。」
送個大殺器過來,心思大大的壞。
小蝶只當思柔早晚要被退貨,也沒多想,「那就麻煩黃老了。」
在如臨大敵的黃老聽來,小蝶的話無異於挑釁。
老子就送了,有本事你別要啊。
黃老一臉笑呵呵,心中暗罵一句,最毒婦人心。
他轉頭囑咐隊里的阿黃,讓他快馬加鞭先回去,和大人說姥姥心術不正,送來的新娘有問題。
阿黃嚼著三吱兒,腮幫子鼓鼓的,「也不差這會。」
黃老恨鐵不成鋼,都說黃鼠狼的機靈勁和他們狐狸有的一拼,這阿黃偏偏缺心眼,腦子直,成天吃老鼠過日子,一點志氣都沒有。
「叫你就去,這麼多話幹嘛。」
他一腳踹走阿黃,見人往黑山跑才鬆了口氣,可想到十四娘在思柔手裡,心又提得高高的。晃到花橋邊試探道,「小柔姑娘。」
花橋的帘子撩起,一張臉露出來,掃了黃老一圈,似乎在問,肉呢?
唯一出來的那個,瘋了。
他說,裡面有鬼。
流言越傳越廣,被編的有鼻子有眼,鬧得人心惶惶。上山砍柴的農戶再也不敢去古寺過夜,無人再敢踏足此地。於是古寺越發荒廢,雜草肆意生長,蓬蒿擋去了殘牆,巨木參天,荒草皚皚,將這古寺藏入深山老林中,只待有一天能重現於世。
黑雲逐漸吞噬月色,夜色越發低沉,曠野昏昏暗暗,看不清人影。
蒼茫中幽藍的燈火亮起,飄忽不定,一個女聲響起,「真麻煩。」
另一個道,「這是姥姥的吩咐。」
姥姥一詞擺出,女聲縮了縮,「按我說,新鬼連個魂體都沒有,按我說,還不如去外頭捉幾個人來得實在。」
黑暗中兩道身影出現,兩張姣好的容顏在燈火映襯下多了幾分鬼魅的味道,其中一個說,「多捉幾個,不聽話的送到姥姥那,讓姥姥收拾她們。」
白衣女子不贊同這話,她微微皺眉,輕聲開口,「咱們做的事本來就有違陰德,何必再惹事。再說你我都知道,要是落在姥姥手裡……」
白衣女子哆嗦一下,似是想到了什麼,臉色白下去幾分,眼裡透著害怕。
女聲不答,顯然也想到了姥姥的雷霆手段,她往後看了看,確定沒有其他人方才鬆了口氣,把燈籠塞到白衣女子手裡,耍賴道,「要去你去。」
她可不接什麼新魂,一個新魂,八成連魂體都凝聚不起,拿來有什麼用,再厲害能厲害過姥姥。
難得有機會出來透氣,白衣女子也不拒絕,提著燈籠獨自前行,到了北邊的山坡,遠遠就瞧著槐樹下多了個小土堆,樹后一道青色身影若隱若現,就是姥姥要的新魂。
聽山裡的狐狸講,前些日子一撥人進了山林,行蹤匆匆,等他們走後,北邊的山坡多了個土堆。北坡負陰懷月,容易生陰氣……
新魂生得地方不巧,剛好是姥姥的地盤,按照規矩,新魂要帶給姥姥過目,若是姥姥覺得行,就留下來『幹活』。
她提著紙糊燈籠靠近,小聲喚道,「妹妹。」
連著喚了幾聲后,樹后出來一名青衣少女,瞧著年紀不大,十七八歲,膚白貌美,細腰長腿,五官標緻,一枚難得美人。她見了白衣女子也不慌張,眼裡含著笑,還未說話便讓人心生好感。
白衣女子見她雙眸剔透,不像大奸大惡之輩,可惜一句死得早。她上前拉住青衣少女的手,不問生前事,只問了姓名,「妹妹怎麼稱呼?」
青衣少女反問,「你呢?」
白衣女子不曾多想,只道,「喚我小倩就是。」
兩人一問一答,小倩見青衣少女說話不卑不亢,再觀談吐,料想是書香門第之家。忍不住多問,「妹妹的家人在何處?」
青衣少女垂下頭,「他們不要我了。」
小倩心裡一抽,猜想少女生前遇到歹人,死於非命,落得一個客死他鄉的下場。聯想到自己的身世,再想到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對少女更是憐惜。
「怎麼稱呼妹妹?」
青衣少女眨巴眼睛,「我不記得了。」
聶小倩目光憐憫,在繼逐出家門,死於非命后,她又給青衣少女加了個失憶少女的標籤。
「思柔可好?」
思柔拿著新鮮出爐的名字點頭,頭也不回跟著聶小倩走了。
好不容易脫離肉體出來蹦躂,她才不要回去。
她們兩個各想各的,路上平安無事。自山坡往下,沿著山澗向南去,路上寒風瑟瑟,樹影婆娑,林間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指甲在光滑的牆面刮擦,毛骨悚然。
水底匍匐著影子,一半妖冶至極,盛裝濃抹,另一半血肉模糊,一顆眼珠子在眼眶裡轉動。
她似乎察覺到思柔的注視,一躍從水中跳起,想要來個惡作劇,不等靠近,站在岸邊的思柔直接一巴掌拍了回去。
只聽水面冒出滋滋聲,就好像什麼東西被烤熟了。流淌了十幾年的白河,就這麼幹了……
整張臉都糊了的水鬼趴在僅剩的小水坑裡,目光哀怨。
聽到動靜的聶小倩轉過頭來,「出了什麼事?」
罪魁禍首臉不紅心不跳,拉著聶小倩走人,「沒什麼,我們走吧。」
離了河岸又行了一段路,山路盡頭映出一個模糊的黑影,暗雲退去,借著出來的月光認出是一座寺廟。再往前行,只見山路兩旁古木參天,薜荔雲蘿叢生,尤其是寺廟門口的古樹,樹冠大如華蓋,幾乎遮了半個寺廟,一派欣欣向榮,反觀寺廟一片慘敗,看上去荒廢已久,連石獅子都不知道去了哪。
到了寺門口她往邊上一看,荒草叢裡躺著一塊破落的匾額,歷經風吹日晒破敗不堪,上頭的金字早就退去,只能勉強認出幾字。
蘭若寺。
聶小倩領著思柔繞過大殿,對思柔耳提面命時,說了諸多話,生怕思柔在姥姥面前失儀,平白無故吃苦頭,「等下見了姥姥,不要失態,姥姥要你做什麼,你應下就是,千萬別惹惱姥姥。」
她見思柔懵懵懂懂,暗嘆一聲,心想實在不行拉小柔一把。
兩人站在偏殿門口,小倩又替思柔仔細理過衣裳,上前敲門,「姥姥,照您的吩咐,新魂帶來了。」
過了會門內響起一個雌雄莫辯的聲音,「進來。」
開門那會,思柔隱約瞧見屋內盤纏的老樹根,來不及想更多就被聶小倩按下腦袋,領著進入偏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比起處於懵逼狀態的思柔,聶小倩說話條理清晰,把思柔的情況都交代了,不記得生前事,連名字都不記得了,沒家沒墳沒隨葬品,標準的三無人士。
姥姥極為滿意,「把頭抬起來。」
瞧著身段不錯,如果模樣周正可以做頭牌,不行就是掃地丫鬟,添茶倒水的命。
由此可見,外貌協會不止人類一個種族。
聶小倩連忙捅了捅思柔,示意思柔抬頭。暗想果然是個孩子,真遇到事還是被嚇傻了。
思柔聽話抬頭,盯了姥姥很久很久。
看起來含水量挺高的,不知道什麼品種,瞧著不錯。血腥味重了點,不利於圈養。
至於長得不像人類在思柔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別說樹皮臉,骷髏臉她都無動於衷。
樹妖成精的姥姥沒有點亮讀心這一技能,認為思柔弱小,可憐,又無助,完全可以捏在手心任圓任扁,她對聶小倩說,「把她的骨灰取來給我。」
聶小倩臉色慘白,低頭稱是,好似思柔已經永世不得超生,萬劫不復了。
實際上也差不多,她們這些女鬼的骨灰在姥姥手上,黑白無常尋不到她們,無法投胎,哪都去不得,如若不從,就是魂飛魄散,給姥姥當養料。
拿捏了思柔的命根子,姥姥又給思柔指派老師,「她是你帶過來的,就跟你學。學得好,有獎;不好就要罰。」
一聽到學習思柔很興奮,有道是學到老活到老,不學習怎麼成材,當下思柔點頭,向姥姥做出保證,「我會好好學的。」
新員工工作熱情高漲是件好事,作為大老闆的姥姥也很高興,直接撥了只肥羊給思柔,「東廂房住著一個書生,小倩你帶小柔過去。」
「教她怎麼勾引男人。」
潛台詞就是你可以走了。
蘇耽聽出斐央話里的意思,漂亮的丹鳳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繼而說,「斐公子,你我早已錢貨兩清。」
這點斐央明白,蘇耽之所以會來蘭若寺,是他花重金聘請來的。主要目的就是解決蘭若寺一乾女鬼,現在姥姥死了,蘭若寺的女鬼都得了自由。按理說蘇耽可以走了,可事實是蘇耽沒有走。
斐央看蘇耽的眼神越發不對,他見四下無人,開門見山,「蘇道長想報仇?」
畢竟被一個女鬼埋到土裡什麼的太丟臉,對於妖魔嫉惡如仇的人士來講,簡直是奇恥大辱。
蘇耽斜眼瞧了斐央一眼,嘴角含著笑,卻也不說什麼,就這樣回了前殿,留下斐央一人在那抓耳撓腮。
被埋到地下算什麼,他想要的,是思柔手裡那簇火苗。
蘇耽似是而非的態度讓斐央猶豫不決,一方面蘇耽是人,又是真材實料的道士,斐央生不出厭惡感。另一方面他當初受困蘭若寺,是思柔救了自己,斐央存著一絲感恩之心,不然他也不會求蘇耽來蘭若寺。在斐央的設想中,思柔被救,脫離苦海,蘇耽功成身退,事了拂衣去,兩人應該沒什麼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