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大變

  「咚咚咚!」


  「六娘子,太子殿下來看您了。」


  「六娘子?」


  劉鈞站在門外,見裡面絲毫沒有動靜,也不惱,揮揮手:「你下去罷,孤自己來。」


  「諾。」門口的婢女忐忑地退下。


  趕走了門口的下人,劉鈞握了握拳,往前走了兩步。面對閉緊的房門,他頗有些張口結舌不知何處著手的窘迫。


  「瑤光……」


  想來他也是心虛的,否則這聲「瑤光」怎會如此沒有底氣?


  出乎意料,房門從裡面打開了,一位穿著粉色衣裙的婢女站在裡邊兒,微微朝他福禮,道:「殿下,六娘子請。」


  劉鈞進門,朝那輕紗薄帳中看去,只見一個窈窕的身影躲在簾帳的後面,隨著他走進,簾帳晃動,帳子里的人從裡面掀起了簾帳的一角,玉臂輕抬,一張俏麗的臉蛋兒露了出來。


  「殿下,坐。」她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指著一旁的椅子讓他坐。


  劉鈞那滿腹的愧疚,忽然間煙消雲散,他陡然意識到聖人送給了他多麼珍貴的「禮物」。


  艷絕京都的秦瑤光,不日將下嫁東宮,成為他的女人。這,該是多麼讓京都男兒嫉恨的事情啊!

  「瑤光。」劉鈞沒有落座,他上前兩步走到她面前,執起她柔嫩的雙手,滿心滿眼都是歡喜,「孤知道你此時心中頗有不滿,但請你相信孤,無論日後孤走到什麼位置上,孤的身側有你一席。」


  瑤光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劉鈞握著她的手漸漸收緊:「瑤光,孤知道你今日的委屈,莫怕,待他日……孤定會讓這天下人都知曉你的好處。」


  瑤光嘴角滑過一絲笑意,她輕輕一動,抽回自己的雙手:「殿下坐啊。」


  劉鈞一動不動,雙眼似黏在她身上似的。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此言果真不假。看,一貫溫潤謙遜的太子為討美人歡心不一樣為她許諾將來嗎,甚至不惜生出了御極天下的雄心,為的不過是讓眼前的人兒相信他能給她的,定然是天下人艷羨無比的。


  「殿下,小女一直將你看作兄長……」


  劉鈞的眉頭稍皺,正待解釋,卻見瑤光左手輕抬,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今聖命難違,你我是躲不過做夫妻的緣分了。」瑤光微微一笑,眼裡有寒光閃過。


  劉鈞心裡砰砰亂跳,看著瑤光的眉眼溫和似水。


  「是,咱們有這般深厚的緣分。」他溫柔的說道。


  冷不丁地,她斂裙下跪,雙手交疊貼在額頭,彎腰對他行了一個大禮。


  「你這是為何!」劉鈞趕緊跨前一步將她扶起。掌心貼在她的手臂上,無端地,他從耳朵開始泛紅,一直到了脖子……


  「瑤光知道殿下已經娶妻,太子妃賢淑溫婉,乃殿下的賢內助。瑤光不求別的,只求他日入了東宮能得殿下照拂一二。」說著,她便要再次下跪。


  劉鈞不知哪裡來的大力氣,一把將她摟入了懷中。


  「瑤光!」


  瑤光雙手垂直在裙側,微微掙扎了一番,然後不再亂動。


  劉鈞的雙手抱著她就像抱著一塊絕世玉璧,想抱緊些,怕嚇到了她,想鬆開一些,又抵不過心中的渴求。她安靜地依偎在他懷裡讓他生出了一股鐵膽雄心,彷彿這世間再無風雨可欺負與她。


  「你信孤,東宮上下,絕無一人敢欺辱於你。」他堅定了眉眼,擲地有聲地說道。


  瑤光僵硬的身子微微鬆了下來,偏著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小聲嘀咕:「除了殿下。」


  蹭——


  劉鈞的雙耳紅了大半,不知是想到了何處,一時間又窘又燥。


  兩人相偎著,像一對情投意合的鴛鴦,交頸相依,再無嫌隙。


  如此,劉鈞雖是忐忑不安地來,卻意氣風發地離開,任誰看了都知曉他的好心情。


  他一走,秦禎便來了。


  「你打的什麼主意!」不愧是老薑,絲毫瞞不過他的雙眼。


  瑤光偏頭看了一眼阿翁,道:「如阿翁所願,瑤光正在與太子修好,待日後嫁入東宮了,也好成為秦家的助力。」


  「秦瑤光!」秦禎凌厲的雙眼朝她看來,那臉上的溝壑不是老去的象徵,而是一條條在算計和謀略中踏過來的威嚴,他中氣十足地一吼,便是秦江秦流也得軟了半條腿。


  瑤光迎面而上,眼神毫無懼意:「阿翁可還記得我與五兄小時候阿翁是如何教導我們兄妹的?我人小力薄,每次與五兄相爭都是輸,阿翁從不因我小而偏袒我,而是教導我弱者只得兩條路,要麼認輸要麼再爭。待我大了些,便不再與五兄對打,每每靠智取騙過五兄,這麼些年來,五兄再也沒有贏過我去。」


  「說這些陳年舊事,你待如何?」


  「我此時的境遇不就是那個年小力單的我嗎?反抗不了阿翁,反抗不了聖人,只有蓄積力量,像找五兄的弱點一般再找找你們的。」


  「放肆!」秦禎是真的生氣了,他教導孫子孫女,頭一個要緊的便是「心術」,心術不正,便是再有大才也是枉然。如今最疼愛的孫女眼看著就要走了歪路,他怎能不氣惱?

  「六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讓你嫁便嫁,哪裡來的這麼多歪心思!」


  瑤光仰頭:「自小阿翁教導我便與幾位兄長無異,如今兄長們皆有所成,瑤光雖為女子,但也絕不服輸。」


  「你可知如今的你已經走上了偏執的道路?」秦禎嚴厲地注視她。


  「聖人既然敢讓我嫁去東宮,阿翁也許了,那餘下的為何不讓我為自己打算?」瑤光嘴角一勾,眸色卻冷得如冬日的雪花,雖美,卻無心。


  秦禎只覺得胸口悶脹難受,見瑤光如此執拗,一副·似要攪得東宮寸草不生的架勢,他便再也無法冷靜下來。


  「唔——」他左手撫上胸口,一貫挺直如松柏的腰也漸漸彎了下來。


  「阿翁?」瑤光斂下冰冷的神色,疑惑地看著他。


  秦禎一聲悶哼,僵直倒地。


  「阿翁!」


  秦禎病了,一連三日沒有上朝,外人都猜測他是因孫女要做妾給氣病了。


  秦流坐在父親的床前,親嘗湯藥,衣不解帶地侍奉他。


  「父親。」秦流將溫熱的湯藥送入秦禎的嘴邊。


  秦禎一抬手,將葯碗輕輕拂開。


  「為父真後悔沒有攔下聖人的這道旨意。」秦禎嘆氣,「本以為不過是在你大兄和瑤光只見取捨,奈何……」話說一半,秦禎又咳嗽了起來。


  「父親莫急,待兒子去勸勸六娘,她自小便聽兒子的話,這次應該也不例外。」秦流溫和的說道。


  秦禎搖頭,一臉「你不懂內情」的神色盯著他:「你以為她是在反抗秦家嗎?」


  秦流疑惑。


  秦禎平躺著看向深褐色的簾帳,一股氣流在心中四處激蕩。


  秦家男兒,要麼如秦江,威猛善戰,要麼如秦流,溫潤謙和。唯獨一女子,秦瑤光,她不似父也不似兄,她像極了她的阿翁。


  與其說秦禎是被秦瑤光給氣出病的,不如說他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而一時激憤過頭了。


  「瑤光性慧,算是秦家孫輩里天資最高的一人,可她也性冷,做事張揚又難以讓人接近。為父當初便想的是為她擇一單純的人家,不必勾心鬥角,就讓她這輩子順順利利地過了。可天意弄人,逢此變故,她恐怕心性已然大變,再難回到從前那般純粹了。」秦禎嘆道。


  秦流聽聞父親所言,頗為慌張:「那、那可如何是好?」他只得一子一女,兒子勇猛單純,受秦江庇護,該無大礙。餘下一女瑤光,他手把手地教大的,怎能看她走上歪路?


  「聖人為秦家挖了一道坑,想把秦家人都推下這道坑裡。」秦禎嘴角一彎,眼睛里閃現出亮光,「可如今看來,待瑤光入了東宮,日後這坑裡埋的是秦家人還是劉家人,倒是成了一個未知數了。」


  秦流冷汗落下,似有穿堂風從他背後吹過。


  秦家人,只分為兩類,秦禎秦瑤光算作一類,再而便是餘下的眾人了。


  ——


  再說太子劉鈞這變,既然得了瑤光的首肯,他便大張旗鼓地張羅起昏儀來了。


  東宮掌事勸他:「秦家女是妾,不該有如此大的排場。」


  劉鈞回他:「縱然是妾她也是相國府的娘子,身份高貴。若失了排場,莫不是讓相國大人沒臉?」


  「可……妾室的規格不該這般高啊。」掌事難得被太子駁斥,有些訥訥的說道。


  「孤從未輕視瑤光,爾等也不可輕視她。孤看了,這一應規格皆是在太子妃之下,只要不超過太子妃便無礙。」劉鈞眉毛一豎,難得如此嚴肅。


  掌事不敢再多言,埋頭退了下去,再不敢「上諫」。


  此時太子妃的殿里,太子府的乳娘正在勸她去向殿下諫言,莫將納妾的排場搞得過於隆重。


  太子妃身穿絳紅色的衣裙,側靠在寬大的椅子上,一手捻帕一手搖扇,鳳眼微閉,看不出什麼喜怒來。


  「奴婢聽說秦女容色過人,加之一貫有敏慧的名聲,恐入宮後會對太子妃不利,還請太子妃早做打算。」乳娘站在太子妃的側邊,語氣溫和,說出來的話卻帶著不善的意味。


  「瑤光么,本妃見過,是個聰明的孩子。」太子妃鳳眼微睜,水光瑩潤,將原本平淡的容貌添上了幾分光彩。她微微一動,換了倚靠的方向,「乳娘不必多慮,這宮裡的女子這麼多,本妃要是一一防範,可不得累死?」


  乳娘鄭氏卻不這麼想,她細細勸導太子妃:「旁的女子也就罷了,縱然得了雨露也不過身份卑微,翻不起什麼風浪。可秦女不同啊,她身後有秦家,要是稍有反逆之心,恐怕不太妙……」而且秦女容姿過人,這男子都愛顏色好的,還未嫁進來便讓太子折騰出這般動靜,要是再得了寵生了兒子,那太子妃這位置還能坐的踏實嗎?


  「乳娘別忘了,秦家要是真能保她,還會讓她來東宮做妾?」太子妃輕笑一聲,「聖人的算盤乳娘看來是還沒看明白,罷了,乳娘要是實在擔心的話不妨就代本妃去秦家走一遭,也算是打個招呼。」


  鄭氏點頭,並未將這當作玩笑話。她也算是看得多識得廣的人了,這不愛美女的男子可還真沒見過幾個。秦女既然有能耐抓住太子的心,那她便不能輕視,得幫太子妃敲打敲打她了。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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