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宴席
夜裡太子回來的時候神色甚是愉悅,不僅陪了瑤光飲了兩杯酒,還湊上來跟著她看起書來。
「可是睿王那邊有消息了?」瑤光笑著戳了一下他的肩膀。太子便是太過於外露,不管是喜還是悲都太容易讓人看穿。
「今日陛下收到了徐州太守的奏章,奏章上彈劾睿王激進行事,到了地方便下令捉了一干人等,現在府衙已經是人人自危,以至於到了無人可用的局面了。」太子揚起了唇角,「陛下大怒,已經差人前往徐州查訪了。」
不僅如此,徐州太守還在奏章當中隱晦地指出睿王便是在趁著賑災一事肅清政敵,以在江南安插自己的眼線為目的。
「殿下……不覺得奇怪嗎?」
「嗯,有何奇怪?」太子笑著問道。
「在眾人的心中,徐州太守是那般剛直不阿的人嗎?」瑤光提問。
太子眉毛一揚,這倒是問出了問題的核心。
據他所知,徐州太守並不是一個兩袖清風、剛正不阿的淳良之輩,如今他這般公然彈劾睿王,不怕吃不了兜著走嗎?他哪裡來的信心斷定聖人會站在他這一邊,以至於不惜冒著被秋後算賬的風險?
朝中有睿王的人馬,宮內又有皇后坐鎮,徐州太守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這般不給睿王面子?
太子笑不出來了,他斂下了神色,面容變得肅然了起來。
「那依你之見,這是怎麼回事?」他已經習慣問計與瑤光,絲毫不覺得將朝政大事與她探討有何不妥。
這正是瑤光要達到的目的。她笑著握住太子的手,道:「依我說,殿下也不必慌張,這是有人在幫殿下呢。」
「誰?」
「這個妾身不知,總歸結局是好的,至於誰出的手……」瑤光彎了彎嘴唇,「殿下不如往後再看,看誰主動朝殿下靠攏了。」
瑤光還是沒有將朱照業給供出來。依她所見,南面的局無論發展到什麼程度都與他朱照業脫不了干係,既然他抽出空來對付了睿王,那太子只需要坐收漁利即可。她不想這麼早讓太子起了防備朱照業的心思,一來除了朱照業對太子並不好處,留著他或許還能拔了睿王的虎牙,二來……
他總得留著被她收拾才行,讓給別人動手太不解氣。
太子到底是危機感深重的人,瑤光的話並沒有安撫到他,反而讓他起了好奇之心。若有背後之人在助他,為何不向他明示邀功?若只是一個巧合,但到底誰要對付睿王,他開罪誰了?
這一晚,太子睡得並不安穩,他隱約覺得自己這個太子之位就像是懸在空中那般不踏實。
……
夏去秋來,聖駕一行從行宮搬回了皇宮,睿王一行也回了京都。
「朕讓你去是安撫百姓穩定局面的,你到好,搞得上上下下雞飛狗跳,光是送到朕御案上彈劾你的奏章都不下十封!」太極殿,一路風塵僕僕回來的睿王並沒有被夾道歡迎,反而被聖人叱責得頭也不敢抬。
「上到太守下到縣令,無一不在說你性情暴戾手段殘忍。」劉光狠狠地指著睿王道,「朕就不明白了,賑個災而已你怎麼就能得罪那麼大一片人,真是有你的啊!」
睿王垂著頭不敢分辨,事實上他覺得自己也是被冤枉的。他是趁機洗清了政敵不假,但能讓他費心思的不過就是那兩三個,怎麼會跑出這麼多人來彈劾他了?
太子全程都站在一旁看好戲,面色還作出幾分沉痛的模樣,以免惹火上身。
「君父,兒臣有罪,兒臣認罪。」好在睿王還是頭腦清醒的,面對這般滔天怒火併沒有強行辯解,而是態度良好的認了下來。
比起文弱的太子,劉光一向覺得這個兒子更像他,所以在平時也對他多了幾分寬容。但所謂玉不琢不成器,見他走了歪路,他這個做君父的照樣不能高高抬起輕輕放過。
「從今日起閉門思過三月,沒有朕的赦令不許你踏出府門一步。」
「……是,兒臣遵旨。」
「太子。」劉光轉頭看一旁的太子。
「兒臣在。」
「這次文士禮你主持得很好,為朝廷選拔了不少的賢才,朕都記下你的功勞了。」
太子惶恐:「此乃兒臣分內之事,不敢邀功。」
劉光擺手:「功就是功過就是過,你立了功朕自然是要封賞的。前些日子朱蒙國送來了一座品色極好的觀音玉像,賜你了。」
「兒臣叩謝君父。」太子撩袍跪地,垂下頭的瞬間瞥了一眼跪在他身旁的睿王,嘴角勾起的笑容越來越燦爛了。
睿王垂眸,眼底的妒意熊熊燃燒。
——
「母后,你不是說陛下偏愛兒臣嗎?為何今日這般重罰兒臣?」出宮之前,睿王跑去甘泉宮求見皇后。
皇後面色波動不大,她早料到會有今日這般局面。
「你這般大大咧咧的質問本宮,是怪本宮沒有為你籌謀得當嗎?」
「兒臣怎敢!」睿王立馬搖頭,跪在皇后的面前,「兒臣不過是被太子氣急了罷了,您是沒有在場瞧見他的嘴臉……」
「他辦好了差事,而你辦砸了,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皇后看著自己的兒子,心道:果真是被自己寵壞了,看看這般無法無天的樣子,怎堪重任?
睿王大抵也瞧出了皇后的態度,不敢再放肆,同樣低頭認錯。
「是兒臣著急了,讓人拿住了錯漏,壞了母后的大事。」
「你知道就好。」
「母后,那下一步咱們如何是好?」見皇后神色漸平緩,睿王走兩步上下,跪在皇后的腳踏處,仰頭問道。
皇后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腦門:「太子平庸,你君父心裡也看得明白。你只需要認真做好分內之事,等著太子出錯即可。」
「等太慢了,不如兒臣助他一臂之力?」睿王眯眼。
「你待如何?」
「母后瞧著便是,上一次兒臣吃虧在不熟悉環境,可這一次……」朝中有他阿翁,宮內有他母后,他怎會再輸給劉鈞?
——
這天,瑤光正在書案前寫字,忽見太子意氣風發地走了進來。
「在練字?」他走到瑤光的身後,從後向前圈著她問道。
她還是不習慣這般親密的姿態,微微扭動了一下身子,道:「閑來無事練練字打發時間,殿下今日怎麼這麼早就下朝了?」
「朝上都在議論君父萬壽節的事情,孤聽著無聊便早些回來了。」
「殿下不準備表示心意嗎?」瑤光吃驚的問道。
「怎會?孤早半年前都已經準備好了,特地讓人從北塞帶回來一批烏騅馬,品種極好,陛下定會喜歡。」太子胸有成竹的說道。
怎料,瑤光卻皺起了眉頭。
「怎麼?不好嗎?」太子與她相處了些時日,總算對她的脾性有了一知半解了,見她皺眉便猜測到這份賀禮可能並不被她認同。
「陛下什麼好馬沒有,殿下這匹就尤為尊貴了?」
「可這是烏騅馬……」
「無論是烏騅馬還是別的品種,殿下要賀的是陛下萬壽之喜,怎可用一匹馬來打發?」瑤光嘆氣。
「可孤花了不少的心思才尋到了這匹馬……」太子似乎不想放棄,也不懂為何送馬會顯得不合時宜。
「殿下愛馬嗎?」瑤光換了一個角度問道。
「一般。」
「陛下愛馬嗎?」
「……也一般。」
兩問答完,太子便知問題出在何處了。這烏騅馬雖然難得,但皆非他們父子所好,送一匹馬顯然不夠合乎心意。
「可萬壽節就在半月後了,孤上哪裡重新找上得了檯面的賀禮?」太子皺眉。
瑤光手指一伸,點向了自己剛剛練的字。
「賀禮不在貴重與否,在心意。殿下親筆所書的賀文一定比任何物事都要珍貴。」
太子低頭,看向書案上的字跡。剛剛他就隨意一瞥,也沒在乎內容是什麼,現在仔細瞧去,才知這是一篇洋洋洒洒文采斐然的賀壽文章。
「這……」太子伸手。
「妾身已為殿下準備好賀禮,若還入得了殿下的眼便勞煩殿下重新謄抄一遍了。」瑤光雙手攏袖,笑意盈盈。
太子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不光驚嘆於這篇賀文的流暢優美,更是折服與她的高瞻遠矚。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他激動地一把摟住瑤光,身子微微顫抖。
瑤光溫柔地伸手回抱,將腦袋依靠在他的胸前:「夫妻一體,殿下的榮光便是妾身的榮光。」
太子感慨萬千,一時間喉嚨哽咽,竟不知如何回她的一腔深情。
……
到了萬壽節這日,宮裡宮外都是張燈結綵,一派繁榮之景,宮城不遠處早早晚晚都有百姓磕頭為陛下祝壽。
按理,有等級的夫人皆可隨夫進宮賀聖人萬壽之喜,但東宮除了太子妃以外,太子只指了瑤光一同前去。
太子妃這胎著實辛苦,好不容易坐穩了胎,面容卻憔悴異常,短短時日便瘦得脫形。
宴席上,瑤光悉心照顧太子妃,凡是她入口的東西她都要嘗一遍,連宮女上的茶都要問問是什麼茶會不會影響到胎兒。太子妃雖有心提防她有詐,但心思著實不濟,整個人怏怏的,沒什麼精神。
倒是旁觀的夫人們見此有些戚戚然,何曾講過秦瑤光如此低三下四啊,看來太子妃挺有手段的,居然能降服這般魔頭。一時間,本來在眾夫人眼中溫良賢淑的太子妃也被抹上了一層陰影。
太子時刻關注著女眷這邊的情況,見瑤光一個勁兒地顧著照顧太子妃自己都沒好生吃上幾口,心裡未免有些不舒服。他知道妻妾有別,但從未及今日這般認識深刻。想到娶她進門時的錚錚誓言,再看她今日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他心裡頗為酸楚。
「兄長,和弟弟喝一杯吧。」睿王端著酒杯走來,笑眯眯地搭上他的肩膀。
太子雖心神不寧,但總得打起精神來應付他:「是睿王啊。」
「富貴。」睿王喝了一聲,立馬有一位小內侍拎著酒壺跑上前來。
「來,替本王和兄長滿上。」
「是,王爺。」
太子以手蓋杯麵,道:「好了,今日孤算是喝足了量,你就別湊熱鬧了。」
「這怎麼行!弟弟還未恭喜兄長拔得頭籌呢!」睿王不依不饒地纏著他,「陛下都說了,最愛兄長送的壽禮,正準備之後裱了掛在太極殿呢,這般榮耀怎能不讓弟弟敬你一杯?」
太子被他纏得無法,只好豎起一根手指:「說好了,就一杯。」
「自然,弟弟又不是存心想將兄長灌醉。」睿王笑著說道。
見兩位主子說好了,富貴上前,雙手護著酒壺往酒杯里倒酒。
為提防睿王使詐,太子的眼神一寸也不曾離開酒壺。酒斟滿了,睿王伸手示意太子先選。
「兄長請。」
兩杯酒,一模一樣,且出自同一壺酒。此時睿王為撇開嫌疑又讓太子先選,一派光明磊落的樣子,量他也不敢下毒。
若瑤光在此,她是寧願打翻酒杯也不願意喝下這杯酒的。
可惜太子太過相信睿王的人品了,本以為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不敢動什麼手腳,卻還是沒防著他為算計他連自己都沒有放過。
此人,真乃心思歹毒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