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腰傷

  「砰!」


  她撞上了街邊小販的推車,腰間一震,像是要從中間斷成兩截似的。


  那道玄色的身影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只顧得上將她抱在懷裡。


  「六娘!」


  瑤光疼得腦袋嗡嗡作響,眉頭皺在一塊兒,身子掙扎了兩下,像是要極力擺脫這樣的痛苦。


  「莫要亂動。」他將她抱了起來,轉身衝進了茶樓里,「金水,請大夫!」


  大夫還未來,瑤光卻已疼得死去活來。她再也不敢喊什麼「心痛」了,那虛無縹緲的「心痛」哪裡抵得上如今腰間的疼痛,像是被生生折斷了似的,讓她直冒冷汗。


  朱照業扒了她的衣裳,仔細地查看了一番,伸手往她腰間淤青的部位探去:「這裡可疼得很?」


  「你說呢?」瑤光一邊冒汗一邊咬著牙,面相兇狠。


  朱照業的手繼續在她腰間尋摸了兩下,她的腰盈盈一握,纖細得很,不知道是吃什麼養大的,皮膚細若凝脂,他粗糙的大手撫摸上去像是在用一把生鏽的鐵刀摩擦上等的綢緞。


  「大概是肋骨斷了。」憑著豐富的受傷經驗,他判斷道。


  瑤光疼得絲絲吸氣,縱然想在他面前努力維持高冷的模樣,但因傷處實在太疼而忍不住哭出聲來。


  「嗚嗚嗚……」


  聞此哭聲,朱照業身軀僵直了一瞬間。他還記得她揮劍隔袍時的決然,那時她同樣是眼中含淚,堅毅果決,讓他愧疚叢生。可此時的哭又與那時的不太一樣,不知為何,他心尖兒升起了酥酥麻麻的感覺,像是被火星燎了一下,又痛又癢。


  「別哭。」他笨拙地伸手想為她擦淚。


  「啊——」她慘叫一聲。


  他的袖子落入了她的眼裡,扎人得要命。


  朱照業越發慌亂了手腳,趕緊俯身上前查看:「是不是戳到你眼睛了?」


  紅彤彤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他戳紅的還是她自己哭紅的。


  她一時氣結,咬著唇,撇開眼不看他。


  「六娘……」


  「莫要如此稱呼我。」她粗暴地打斷他。


  朱照業:「好,那就瑤光吧。」


  瑤光慪氣。


  「王爺,大夫來了。」金水在外面通報道。


  「請進來。」


  拎著藥箱子的大夫匆忙進來,額頭掛著汗珠,喘氣也不是很均勻,應該是一路奔襲而來的。


  「可否讓老朽摸一摸患者的傷處?」大夫診斷了片刻,請求般的看向朱照業。


  朱照業轉頭看瑤光,她輕輕點頭。


  「輕點兒,莫要再傷到她。」朱照業坐在她的床邊,將她衣裙的一角掀起,眼神警惕。


  所幸金水請來的是正經大夫,並沒有藉機多摸,只是輕輕觸診了兩下,便斷定是肋骨斷了。


  「先接骨,然後再好生修養,至少三個月不能下床走動。」


  瑤光的眼角濕潤,感嘆自己時運不濟,好好地坐在馬車裡也能遇上這麼大的變故。


  既然傷到了骨頭,那便要送回東宮好生修養了。


  朱照業彎腰,雙手將她抱了起來。


  「啊……」瑤光仰頭痛呼,不自覺地拽緊了他身上的袍子。


  上好的錦服被拽出了絲線,他低頭看她,瞧見了她滿面的痛苦。


  若不是受這等重傷,可能他不會見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樣。莫名地,他心裡的一角突然陷了進去。


  「走啊。」她大口喘氣,一邊流淚一邊催促他。


  這般語氣,他倒真像是她請來的僕從了。


  金水叫來了馬車,朱照業將她平放在馬車裡,自己也貓著腰坐上去了。


  瑤光被肉身的痛苦折磨得渾渾噩噩,眼前也不甚明朗,模糊之間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來。


  「朱照業……」她的聲音也低了下去。


  「嗯?」他湊上前,仔細聽她說話。


  「你剛剛為什麼不讓大夫給我開一副止痛藥……」她運足力氣,怒目圓瞪,唾沫星子都要噴到他臉上來了。


  朱照業一時不備,怔在當場。


  所幸她只是發揮了最後一絲力氣,吼完后便力竭地暈了過去。


  她滿頭大汗地躺著,鬢髮汗濕,眼圈紅紅,連鼻尖和嘴唇都是紅的,一向厲害的眼眸終於閉上了,整個人呈現出了一種安靜柔弱的姿態。忽然,他察覺到心裡塌陷地那一角被放得越來越大,他坐直了身體,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魂魄。


  ……


  瑤光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棲蝶院的床上了,腰間被太醫處理的結果就是裹得跟粽子一般。


  「小石榴……」她喊了一聲,覺得不僅是腰,連腹部都開始痛了起來。


  小石榴本坐在一旁穿針引線,聽聞這細弱的聲音,耳朵一動,瞬間放下線筐跑了過來。


  「娘子,你可算醒了!」


  「我怎麼渾身都痛死了……」瑤光張嘴,感覺說話都是痛的。


  小石榴心疼地看著她:「您可真是有出息,別人都是拿婢女奴才頂上去的,您到好,還推奴婢一把……」說著,小石榴的眼淚便砸了下來。


  「我也不知道會傷得這般重啊……」瑤光扯了扯嘴角,安慰她,「好了,下次推你上去,行了吧?」


  小石榴知道她又說起玩笑話來了,抹淚轉身,給她到來一杯溫水。


  「太醫說您傷得不輕,恐怕到正月都不能下地行走呢。」小石榴端著水杯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


  一杯水下肚,喉嚨的乾澀也消失了。瑤光抬頭,問:「那日在街上馬兒為何會失控,可有人查訪過嗎?」


  她從來不信什麼巧合,一切都是有因果關係在裡面的。馬兒突然發狂,自然是遇到了什麼變故。


  「太子殿下說要查,平陽公子得知後主動將其攬了過去。」


  「結果如何?」


  「那日咱們在馬車裡未能瞧見事發時的情形,但街上見到的人不少,平陽公子找了幾人詢問,都道當時是一隻黑狗突然沖了出來,先是撞了左邊馬兒的蹄子,后又咬上了右邊馬兒的馬腿,兩匹馬這才一怒之下發了狂。」小石榴道。


  「那狗在何處?」


  「當日混亂之下早已跑走,不見蹤跡。」


  狗不見了,它身上所遇到的故事自然也一併被掩藏了。瑤光眸色一深,拽緊了身上的被子。


  「娘子,究竟是何人要暗害您?」


  瑤光咬唇,說來慚愧,她竟也無任何頭緒。


  雖秦平陽一力追查,但線索便這樣中斷了,沒有進一步的證據便無法鎖定嫌疑人。他垂頭喪氣地上門請罪,自認對不起瑤光的信任。


  「兄長不如換一條思路。」瑤光沉吟。


  「換一條?還有其他的路子?」秦平陽頗為疑惑。


  瑤光道:「狗為什麼會平白無敵地衝出來咬我的馬兒?」


  「肯定是被人指使的唄。」


  「可狗又不懂人話。」瑤光目光一閃。


  秦平陽訥訥地道:「你是說……狗是被人下了葯?」


  「兄長不妨去請教大夫,什麼樣的葯能致使牲畜發狂。」


  「不錯!」秦平陽起身擊掌,歡喜異常,「知道是什麼葯再去查各大藥房可有出售類似的藥材,再順藤摸瓜下去!」


  瑤光欣慰地看著五兄,道:「五兄也要做好準備,這偌大的京都找一個藥方可不是那麼容易的,興許又是一次無功而返。」


  「莫怕,一日找不到我就找一月,一月找不到我就找一年,總會找到的。」秦平陽拍了拍胸脯,對著瑤光保證,「妹妹放心,兄長我一定將害你之人捉拿歸案,絕不讓他好過!」


  瑤光莞爾一笑,眼底染上了溫柔的色彩。


  這個冬天於瑤光的記憶便是身下的這張床和每日苦苦的葯了,雖然太醫的醫術甚佳,但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瑤光還是女子,顯然不是那麼容易痊癒的。


  正月初一,百官上表慶賀新年,聖人在宮裡設宴,凡是有品級的夫人皆可隨夫進宮。瑤光本來是可以去的,但因為傷處未愈,便只能躺在床上吃一碗餃子了。


  月上中天,赴宴的人還未回來,瑤光讓小石榴將窗戶開了一個小縫透氣。


  「你瞧那月亮,又白又胖,像不像我剛剛吃過的餃子?」瑤光指著窗戶外的月亮笑著說道。


  小石榴一邊收拾屋子一邊道:「奴婢看您是還沒有吃飽罷。」


  瑤光撅嘴,只覺得小石榴頗不解風情。


  「篤篤篤。」


  小石榴起身去開門。


  「木生啊,怎麼是你?這是什麼?」


  瑤光偏頭,試圖偷聽小石榴和門外之人的談話。


  不一會兒,小石榴回來了,手裡還拎著一盞胖乎乎的燈籠。


  「這是什麼?」瑤光眼睛一亮,笑著問道。


  「燈籠,木生做的。」小石榴將燈籠放到瑤光的腳踏上,「他說知道娘子不能出門頗感無聊,所以做了一盞燈籠給娘子解悶。」


  「他手可真巧,你瞧這燈籠,像不像染了紅的餃子?」瑤光讚歎道。


  怎麼又是餃子?小石榴嘆了一口氣:「廚房的餃子還有剩,不如奴婢去給娘子煮幾個吧。」


  瑤光揮手示意不必,她彎下腰瞧這「餃子」燈籠,頗感新奇:「你瞧這燈籠,多好看啊。」她伸手撥動了一下,燈籠竟然還悠悠地轉了起來。


  「的確與平常的燈籠不一般。」小石榴也被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湊攏了過去,「哎……娘子,這燈籠裡面是不是寫了字啊?」


  「哪裡?」


  「您瞧。」小石榴將燈籠轉了半圈面對瑤光,「這裡,上面有字跡的。」


  瑤光彎下腰,仔細地辨認了一番上面的字跡,道:「看不清寫了什麼,但這字跡落筆有力,筆鋒凌厲,肯定不是木生的所寫。」


  「難不成是他托宮裡其他人寫的?」小石榴猜測道。


  「不像。」有這般筆跡之人怎可是一般的宮人隨從,雖不能完全看清裡面到底寫了什麼,但從一層薄薄沙絹中她依稀能辨認出那筆走龍蛇的氣勢。


  莫非……


  她仰起了頭,目光疑惑:「是太子殿下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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