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福豆早上在後苑接了調令,要她準備準備,上垂拱殿去。但這個「準備準備」,就意味著先要在內侍省培訓一段時間,免得到了皇帝跟前出岔子,整個內侍省都要跟著遭殃。
臨行前劉十六滿面心酸,好像這輩子見不著了一樣,福豆哄了半天,劉十六說:「唉,我不是傷心你要調走,我是傷心我自己。」
福豆被催得緊,趕忙地跟他說:「我隔三差五做了東西送來給您吃。再說您也別閑著,再收個正規兒子到您名下啊……要不,我給您介紹個靠譜的。」
劉十六一聽,高興了一些。其實后苑不是沒有小內監,但合他眼緣又乖巧的,真不多。如若是和福豆關係好的,那臭味相投,他說不定也喜歡。
福豆清楚人一老了,身邊沒有個體幾人,會怕寂寞,他就缺個靠譜好兒子。福豆準備過幾天去御葯院找陳明晚,看陳明晚願不願意。
辭別後,她在內侍省大院里受了好多天培訓,這下好了,和柳崇抬頭不見低頭見,柳崇一從辦公室走出來,就看她和別的受訓內監在一塊兒頂著碗小碎步到處走,要不就是低頭哈腰地跟著王押班,把王押班像皇帝一樣伺候。
柳崇現在感覺不止有回家才賞心悅目,連上班都津津有味了!
不多日後,福豆正式上任垂拱殿,職責是站在殿門右邊接待諸位來賓,在皇帝快來時傳遞宣號,內侍省教她要用飽滿的熱情對待每一位賓客,這福豆熟,以前她當過前台,後來還升職成小助理了呢!
在她旁邊是一名離她最近的殿直侍衛,身穿制服,高大英挺,年歲正好,雖然皮膚曬得略黑,但五官立體,福豆在心裡將他叫做:大居朝古天樂。
這大居朝古天樂每天排班都和她排在一起,但從來都是不苟言笑,像個真·棒槌一樣杵在殿門口。對於她有時閑暇吹個口哨,言語調戲,根本就不理不睬。久而久之,她也興趣全無,純當古天樂是背景板了。
皇帝每日愁容入,愁容出,不會和他們說話打交道,古天樂也就在皇帝來的時候才會稍微欠身低頭,他們武臣就不用像宦官們一樣鞠躬鞠那麼彎。
這事她問過王押班,王押班說,「兵御外宦侍內,官家准許他們不用總是彎腰,傷了國之氣性。而且他們看不起咱們,當然不會比咱們彎腰彎得深啦。但依我看,這些臭男人都是腰不行。」
王押班就是司職垂拱殿的中級宦官,現在成了福豆的頂頭上司。福豆也不知道他和三班殿直有什麼過節,總是一口一個臭男人的叫。
但很快她就知道,王押班只是垂拱殿二位押班之一,另外還有一個鄭押班,是後宮鄭妃的遠房親戚,且鄭妃的哥哥是殿前副都點檢,人稱鄭太尉。鄭押班和鄭太尉一家親,私相授受走得近,什麼御前好活計全讓這家承包了,王押班沒靠山,他的人三天兩頭被鄭押班以各種錯漏理由清洗調換,好幾年了,他連一個跟著自己的老部下都沒有培養出來,全都是這二鄭的「功勞」。
但現在不一樣了,王押班非常看重福豆,因為福豆是柳崇的乾兒子,鄭家誰也不敢動福豆吧!
「二大王覲見——」
遠處宣號的內監傳來這一句話,福豆聽到,又往裡傳:「二大王覲見——」
這殺千刀的山大王來了。前幾日二皇子被罰在宮外宅子禁閉思過讀書,不用入宮,現在禁閉結束,來給皇帝展示這幾日讀書的成果。
方才宰相薛琦就已經進去了,但是皇帝還在後殿休息,沒見他們,就等他們人到齊了一起見一下完事。
二皇子走到殿前,今天當班的鄭押班不知從哪裡竄出來,陪著笑臉:「哎喲二大王您來啦,數日未見可清瘦了,」隨後他附耳過去,扭著身子小聲說,「其實呀,官家也惦記您了,只是表面上不露,心裡想著呢!。」
福豆瞧鄭押班看二皇子那表情,閃露著真誠的關切,於是有心認真學習一下這種狗腿技術,以運用到柳崇身上。不過說皇帝想他了,那可是難說,反正表面上也看不出來,胡說也不算錯。
二皇子嗯哼一聲,一聽官家想他,很是受用,「鄭押班,有你的好。」
鄭押班捂著嘴笑得肥肉亂顫:「都好,都好。
福豆無意去聽,但她的招風耳卻引起二皇子的注意,二皇子側頭惡狠狠地睨了福豆一眼,突然唾了一口唾沫,正中福豆的臉上。
我勒個……?!!
福豆內心一萬匹純種草泥馬哀嚎而過,下意識閉了眼,忍住這股蹭上來的怒意,維持笑容讓他過去。心裡罵罵就行了,就算是現代,得罪了小人也撈不到好,忍吧!
結果這還沒完。他身後還跟著前幾天踩了自己稻子的那小內監。這小內監屁股倒硬,皇帝賞了他板子,他現在還能跟著二皇子滿地亂跑。他自然是沒資格入內的,而且他連台階按道理都不能上,只能站在階下,現在卻仗著二皇子如此囂張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福豆提醒:「你該退下去,這不是你能上來的……」
「地方」二字還沒說出來,又聽到一聲「唾」,臉上又沾了一口唾沫。
那小內監這才心滿意足走了下去。
剛才從她心上跑過去的草泥馬群又哀嚎著跑回來,福豆憋著氣瞪下去,又回頭看鄭押班,等著他給自己做主。鄭押班餘光掃見,居然一句話都沒說,就舔著笑臉引二皇子進去了。
福豆手腳發抖,真的很想衝下去照那小內監臉上打兩巴掌,但她沒有做。這是御前,她很清楚,她什麼都不能做。
她伸手在自己臉上,準備默默擦掉。身旁一個聲音說:「別擦。」
福豆一愣,這說話的不是古天樂嘛。她鼻子一酸,也不敢偏頭,只問:「為什麼不擦?」
古天樂和她一樣,都是直視前方一動不動,只嘴皮子微動:「擦了該看的人就看不到了。」
該看的人……福豆正準備想誰該看,一眼就望見不遠處柳崇也走過來了。
福豆轉頭向裡面宣報之後,柳崇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瞥了她一眼說:「臉上怎麼回事?」
福豆心道,古天樂太厲害了,果然受了欺負一定要留著證據,要不然自己吃啞巴虧。現在不用告狀,因為已經擺在臉上了呀。
福豆眼睛示意了一下台階下的小內監。
柳崇往下瞧一眼,冷笑道,「嗯。」然後就進去了。
告狀告完了,福豆又準備伸手擦掉,古天樂又直視前方說:「還不能擦。」
福豆心想,他乾爹已經很大的官了,而且別人也不會為他做主呀,留著噁心又臭,干在臉上怎麼辦啊!「又為什麼?」
古天樂道:「有的公道要你自己討。」
這意思,別人幫討的,總歸不盡興?那自己能怎麼討啊,地位這麼低。福豆繼續強顏歡笑,把其他官員迎入內,每個人都看見她臉上有兩個新鮮唾沫,避之唯恐不及,但腦袋裡都在納悶,這殿前內監得罪了誰,又是誰這麼膽大敢給殿前內監臉上吐唾沫。
人齊了之後,皇帝出來,倚靠在龍座上聽他們挨個叨叨,然後他變換著各種姿勢,各種表情,底下的人無一不仔細揣摩,暗中思量,說話十分小心翼翼。
有位老御史正在告狀,說到動情處嗆了嗓子,劇烈咳嗽起來,皇帝說,「來人,給李老上溫水。」
鄭押班正要使喚人去做,柳崇坐在官員們最邊上,根他小聲說,「叫福豆進來送水。」
福豆正在外面和古天樂目視前方交流:「你叫什麼名?」
前幾天過來因為他不說話,內侍們小心謹慎,她也沒顧得上問。現在反正人都進去了,她也不用保持笑臉,可以閑聊一下。
古天樂半天才說:「叫林沖。」
林沖……不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吧。福豆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但是仔細一想,現在才剛剛改朝換代,非要和北宋聯繫,太/祖時代梁山還沒發育呢,水滸傳好像是北宋末徽宗時候的事啊。算了,只是同名同姓,其實這個名字也滿大街了,百/度百科也有十來條吧。
福豆問:「有人叫你豹子頭嘛?」
林沖:「沒有。」
福豆說:「那我叫你樂樂吧。」
林沖:「……」根本不想理她。
鄭押班著急地站在門口招福豆,「快過來,給李御史送溫水。」
「啊?」這不是她的活,她還沒被准許到殿內呢。但是鄭押班很兇,她估摸這姓鄭的才不會主動讓她進去,應該是柳崇交代。
但是鄭押班都沒給她指一指哪個是李御史,福豆低頭小心從走廊到殿後打了溫水送上來,也不知道該送給誰,而此時柳崇正在被皇帝問話,她站在那裡不敢前進,只聽見皇帝一指,「快,愣什麼呢!」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皇帝及時雨,福豆趕緊將水遞到李御史面前,看他喝下好拿走,正好想起林沖說的「該看的人」、「自己討公道」,於是有意識地將鬢角往耳後放,偏臉往皇帝那邊露了露。
皇帝瞟那臉上兩坨什麼鬼,心下不喜,還什麼賞心悅目呢,趕緊擺手讓她離開。
底下二皇子看見她正要退,微微伸腿,打算絆她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