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十年戰場死生之間, 柳崇從來沒有這般膽怯過,但入宮門那一刻后,又從未如今天一般視死如歸。
保護自己的女人, 就是這世上最爺的事,就算有沒有那東西, 又有什麼要緊?
當初是因此入宮,他從未騙過誰,是老天給了他這個機會,讓他得以擁有妻兒, 嘗過極致之愛, 現在老天再收去,他也沒有絲毫怨言。
以他對皇帝的了解,皇帝更需要他的忠心,為他保住皇嗣, 驅逐朋黨。而自宮恢復內監身份, 便是最好的投誠。他會保住官家的皇位, 到他死的那刻, 他不會讓任何人,包括晉王, 再向皇權邁一步。而他將常伴皇帝身邊,做他最貼心的奴僕,寸步不離。
柳崇深吸一口氣, 步入延福宮內。
晉王正佇立在寢殿下面等著, 旁邊還跟著沒頭沒腦的柴袞, 此時紛紛轉頭瞧見了他。
晉王見他進來,伸手一攔,「長瑾,你怎麼也來了?這個時候,你可是最不該出現的人。」
柴袞也略驚異,他出現了,難道還想從皇帝跟前把福豆生搶出來?再不然,難道他是要指摘福豆不守婦道和他人通/奸?反正不論哪個,也對福豆不利!
他搶上來用胸膛擋住,「這裡有晉王,沒你的事!」
柳崇咽了口唾沫,「滾開。」說完一把將柴袞推開,就要上殿階。
延福宮內侍立即將他攔住。不過區區幾個內侍,柳崇隨便胳膊一彈,他們也就飛出去了。但這時晉王走前幾步,「長瑾,借一步說話。」
柳崇偏頭冷眼一瞥,「晉王,咱家是來救命的。有什麼話等出來再說。」
晉王的腿一滯,仰頭瞧他。
柳崇從來對他都是恭敬順從,絕沒有用這種肅殺似的目光看過自己,倒是一瞬間提醒了晉王,這柳崇上位和旁的內監不一樣,他可是大殺星啊。
不過這愣神只是一瞬的事。晉王直來直去道,「裡邊發生的事,你不想聽聽么。這樣貿然進去,不怕觸了虎鬚?」
柳崇終於聽進去了,頓了腳,回身。
晉王點點頭,「福豆已經在裡邊了,正在跟官家陳情。你先聽我一句,」說著低頭,微微笑一聲,「假如本王替你擔下,讓她在王府住下、生產,如何?」
這是最完美的解決之道,又救了福豆和她腹中孩兒,化解了柳崇在皇帝跟前的懷疑,還能讓柳崇記得自己對他的恩德,順便又還了柴棍的赤/身暖體的恩。多好的事。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時意亂情迷的指摘,柳崇去向皇帝說,他不在意,便是了。皇帝內疚了,還會再給柳崇指一門婚呢。
柳崇卻冷聲道,「咱家的妻,咱家自己救,不勞晉王您了。」
晉王又笑,「這是本王進宮時想為你做的,很遺憾,長瑾,本宮做不了。因為本王雖然給你求了婚旨,可終究敵不住福豆與二皇子郎情妾意,已經結了珠胎。」
風撲面而來,已經快到了孟冬,這一陣風刀刮一般劃過。
「所以這裡沒你什麼事了。至於他們是什麼時候的事,便就是那一晚皇后謀反設計的夜宴上,二皇子吃醉了酒……方才我上去在門口聽了一會兒,這才特地在階下等你,要告訴你的。」
柳崇苦笑一聲,那晚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他一清二楚。
可二皇子又為什麼?柳崇不願,他醋,對,他連這種事都醋!
「不是二皇子的。」柳崇淡淡一聲,不顧阻攔抬腿上階入殿。
柴袞大叫,「晉王,不能讓他進去啊!」
「這柳崇……」晉王哼一聲,心中思慮萬千。
自己都要替他承擔,他也不願,二皇子他也不願。他還能有什麼本事救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柳崇本是個驕傲的人,但他不管多心氣兒高,過去在人前也都裝得哈巴狗模樣,是為隱忍。怎麼今日就不行了?明明是個聰明人,偏偏在情事上就變成了榆木腦袋,全然不顧大勢了。
晉王那一貫微笑的臉漸漸收斂容色,他與柳崇這麼多年,柳崇能想到的辦法,李彎既然能猜測出,晉王自然也能。
這是要捨棄陣營,來向皇帝換取福豆的生機啊……柳崇,真有你的……
……
柳崇步入殿中,正看到二皇子與福豆,一前一後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坐在榻上,臉色是久病的黑沉,此時正襟危坐,身上披著禦寒的銷金龍袍。
「柳卿,你來得正好。朕有一事求你,就是朕這不孝兒……」
皇帝一腳踹出去,正踹在二皇子的肩膀上,二皇子被踹得扭動了一下身軀,繼續低眸跪著。
「這不孝兒他,壞了朕的指婚,柳卿,朕再給你擇一門好親事……」皇帝的眼神中既是對二皇子的恨鐵不成鋼,又是對柳崇的內疚。
柳崇的眼睛只訥訥地望在福豆身上,「你,你可以說實話,我絕不會怪你。」
「我已沒什麼好說……」福豆低著頭,說完這幾個字,緊閉了眼睛和嘴巴。
二皇子斬釘截鐵,「柳閹,我就是氣不過,你竟然使手段將本大王的女人要了去,所以我只好將她搶回來!」
「你住口!」皇帝氣得將枕頭也砸下去,正砸在二皇子額上。
二皇子大聲說,「爹爹,我已經不想著儲君之位了,但福豆是您一早許給我的,是您出爾反爾,你叫兒子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皇帝重重咳嗽兩聲,二皇子收了聲,擔憂地仰視他爹,也不敢說話了,生怕再把他氣出什麼好歹。
福豆瑟縮地瞧著,用手撫著肚子。柳崇卻一把拉著她的胳膊站起來,「你向官家說實話,若不然,我就說了。」
福豆咽了一口唾沫,開口道,「是……二皇子的。」
柳崇苦笑一聲,低低道,「傻東西,還是由我來說實話吧。」他是鐵了心要這麼做,他不想讓福豆慫下去,他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認他人為父,他不是什麼低人一等見不得光的東西,他是個人,頂天立地的人。
柳崇跪了下來,「官家……」
「柳大官!你休要破壞我妹妹姻緣!」柴袞突然從外面跳了進來,跪下道,「官家,柳大官就是想著法子地想要我妹妹,可我妹妹自做了他的乾兒子,就沒動過歪心思,日日奉守以禮。但柳大官還是要強納了她,我妹妹可憐巴巴兒的,敢怒不敢言,只有與二皇子私定終身,所以官家,求求您看在柴家的面上,就將我妹妹許給二皇子,成全這一對苦命鴛鴦吧!」
晉王站在門外,並不進來,但柳崇深深知道,柴袞的地位,怎可能在官家面前說這麼一長串的話?這是晉王授意。
而福豆此時終於開口,「柳崇,別糾纏了。放我和孩子一條生路,我不想你犧牲什麼,只想死不相往來!」
福豆望著他,眼中極力剋制著淚水,喉嚨顫動,咽下苦澀。
柳崇張口,「這不是我想要的。」咱們應該無論如何,都在一起,柳崇痴痴地瞧著她,希望能用眼神給她信念和堅定,讓她相信自己,能夠處理此事,只要她與自己站在一起……不計後果,也要堅守。
「但這是我想要的。」福豆偏頭不去看他,低頭說,「請乾爹成全。」
柳崇喉嚨哽住。
二皇子哼一聲,跪下道,「請爹爹成全,將福豆送與翠微閣,讓我陪他們母子誕下您的孫子。」
皇家後嗣,皇帝自然會重視,皇帝一想到自己竟忽然有了孫子,氣色都比之前轉好了些,「那就如此安排吧。」
二皇子大大叩拜:「謝爹爹!」說完又拉著福豆,「你也說,謝爹爹。」
福豆顫抖著,低低地說,「謝、謝爹爹……」
柳崇在旁望著,她想要的是苟活於世,她說「不想你犧牲什麼,只想死不往來。」
死不往來,那活呢?她不想讓他犧牲,為的是活而不是死。她不能冒險,不能讓他妥協。
柳崇不能再堅持自己的固執,因為這是她的意思,他必須放下自尊,為了她的意思。但他卻要眼睜睜看她扶著二皇子起身,從自己身側走過。
擦身而過時,柳崇驀然聽到她說,「好好的等我。」
柳崇想伸手去抓,這手卻最終沒抬起去。皇帝坐了許久,堅持不住,疲累地卧佛下去,病懨懨地道,「罷了,就這樣吧,你們都快出去,讓朕省省心……」
閉上了眼后,皇帝卻突然笑了兩聲。
兒孫滿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