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五年後的春天，天氣晴朗，氣候宜人。身著米色風衣的葉宸冰依舊是一頭幹練的短髮，只是神情多了份自信與從容，她腳踩高跟鞋，邁著有力的步伐走進市電視台的辦公大樓。
她走進電梯，直接按了22層。下面是電視台的天下，廣播部只佔了22層的一半區域，可見其有多麼的無足輕重。
五年前，因為預期的新聞沒有搶到手，葉宸冰只能認命的投奔了廣播部。她在廣播部的這五年，生活不可謂不精彩，她幾乎做遍了廣播部所有的工作，現在單獨拿出哪一樣，她都是手到擒來的。
電視台的主持人滿佳佳曾問她：「你傻不傻，別人都在忙著處心積慮的算計，你卻在傻乎乎的蠻幹。」
葉宸冰的回答特別直接：「我不是蠻幹。沒有後台沒有背景，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別人有資本對工作挑三揀四，我沒有。我必須全力以赴，只有全力以赴了，才會有處心積慮的機會。」
滿佳佳無語：「你對自己可真夠狠的。」
因為投入工作，因為忙碌，葉宸冰到現在還是單身，她忙到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她上班的時候想著工作，下班的時候依然想著，誰要是有事想找人替個班啥的，她是有求必應。
當然付出也是有回報的，她年年都被評為廣播部的優秀員工，在廣播部里，她有極好的口碑。這次廣播部郝部長退休，大家能想到的唯一人選便是葉宸冰。她雖然年輕，但工作能力是沒得挑的。
電梯到了22層，葉宸冰緩步走出電梯，正在走廊收拾衛生的張大姐走了過來，她把手在衣服下擺上使勁蹭了蹭，從兜里掏出一包糖遞到葉宸冰手裡：「小葉啊，我女兒昨天訂婚，這是喜糖。」
葉宸冰莞爾一笑，把糖接到手裡，接著拉開袋子，剝了一塊遞到嘴裡：「很甜，謝謝張姐。」
葉宸冰拐進辦公室，導播石鮮花正在電腦跟前回復聽眾的留言，葉宸冰脫下風衣，將外套和包一起掛到旁邊的衣架上，走到石鮮花對面坐下，她打開自己的電腦，問：「花，聽眾對昨天的節目評論如何？」
「還不錯。」石鮮花十指如飛的在鍵盤上操作著：「今天怎麼樣，要接聽聽眾電話嗎？」
「嗯，一會兒辛苦你了。」
「這是我的本職工作，客氣什麼。」石鮮花頭往側面一偏，看向對面的葉宸冰，「話說郝部長要退休了，我聽小道消息說郝部長推薦的人選是你哎。」
「是嗎？」葉宸冰抿抿唇，「希望是這樣。」
「哈哈，」石鮮花不厚道的笑了，「我以為你怎麼也要謙虛幾下。」
「有什麼好謙虛的？」葉宸冰打開一旁的文件夾，準備晚上的節目詞。
「我就喜歡葉姐的這份坦率。」石鮮花打了個響指，繼續將頭悶到了電腦里。
忙了一會兒之後，葉宸冰拉開右手邊的抽屜，在裡面翻找了下，找出一個紅包，然後起身，在自己掛著的包里掏出錢夾，找出幾張百元大鈔裝了進去，然後拿著紅包出去了。
她在走廊前後找了圈，沒找到人，又轉去了走廊盡頭的保潔室，果不其然，張姐正坐在裡面休息。
葉宸冰走進去，將手裡的紅包遞到她手裡：「張姐，沾沾你的喜氣哈。祝你女兒幸福快樂！」
張姐沒料到葉宸冰會有此舉，慌得站起來：「小葉啊，真不用真不用，我女兒下個月才結婚，這還早著呢。」
「我提早沾沾喜氣不成？」葉宸冰故作不悅，「您不拿就說明不讓我沾這喜氣了。」
張姐用手撓撓頭，把紅包接到手裡：「那行，我拿著了，到時我閨女結婚，你一定要來呀。」
「有時間會去的。」葉宸冰淡笑著退出了保潔室。
張姐打開紅包看了看，一臉的不好意思，兀自站在那裡自言自語：「哎呀，這個小葉待人真是太好了。看著面色挺冷的，但這心熱乎得不行。」
到節目開播時間了，葉宸冰拿著準備好的資料招呼石鮮花：「走吧。」
石鮮花答應一聲跟了上去。
節目「傾聽」是葉宸冰一手創辦的節目，到現在播出三年，收聽率一向不錯。她不是那種溫柔的傾聽者，她聲音清冽、語言犀利，以獨闢蹊徑的方式贏得很多聽眾的喜歡。石鮮花是兩年前分到廣播部的大學生，跟葉宸冰搭檔以來，合作非常默契。
推開直播室的門，葉宸冰意外看到了副台長劉有謀，以及他身邊站著的兩個女人。副台長大腹便便的，挺胸抬頭的樣子頗有領導的架式。另外兩個女人年輕漂亮，看到葉宸冰的時候，笑容都非常的熱情。
葉宸冰表情有些意外，輕輕喊了聲：「劉副台長！」
劉有謀臉上堆笑，指著身旁的兩個女人介紹：「小葉啊，這是兩位年輕的創業者，你看看你今天能不能臨時讓她們加入到直播間，你採用問答或者聊天的方式，讓大家感受一下現在年輕人的闖勁。」
葉宸冰眼神在兩個女人身上淡淡掃了掃，神情微有些不悅。憑藉著她對劉副台長人品的了解，這兩個女人好象沒那麼簡單。
劉有謀卻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她們是專門為現在的老年人服務的，現在的年輕人真應該學學她們，這個社會的老年人的確需要我們付出更多的關愛，就這麼定了哈。」
葉宸冰剛要說什麼，石鮮花在她身後拽了拽她的衣角，葉宸冰不解其意，扭回頭，石鮮花指指外面，葉宸冰心領神會，她笑著對劉有謀說道：「劉副台長，您稍等。」
她退出直播室，並將門小心的掩好。
石鮮花拽著她往走廊那頭走了幾步，前後左右看了幾眼之後才神神秘秘的說道：「葉姐，剛才那兩個女人我知道，是賣假藥的，就是那種專門用來騙老人的保健葯。」
「你怎麼知道？」
「我媽痴迷於去開會，我為了去拉她，也跟著去開了兩次會，當然就知道了。」石鮮花貼近葉宸冰的耳邊，「這些人就屬於那種職業撒謊人，你是沒見過，她們對著我媽那個態度，叫媽比我叫得都親，我媽簡直想拿她們當親閨女，恨不能把家裡的錢全拿來買她們的保健品。劉副台長純粹是來坑咱們的。」
葉宸冰眼神一眯，她說了聲「知道了」扭身就走。
石鮮花還沒說夠，在後面抻著脖子「哎哎」了兩聲作罷。
葉宸冰復又進到直播間，劉有謀正和兩個漂亮的女人熱絡的聊天，葉宸冰吁了口氣，態度不卑不亢的說道：「劉副台長，對不起，今晚我們的節目已經早有安排，沒辦法做臨時的變動。」
被下屬當場拆台，劉有謀面子上有些掛不住，臉色一沉：「什麼早有安排，我的命令就是新的安排，瞎搞什麼，你只管按照我的要求做。」
「劉副台長，不管是軟廣告還是真宣傳，按規定是需要拿到相關審批手續的。我不能僅憑您劉副台長隨意的一句話，節目說變就變。」葉宸冰眼神迎上劉有謀的，絲毫不怵。
劉有謀這樣的舉動不符合流程，領導有權臨時改變節目，但關於廣告這塊，有嚴格的流程要走。他之所以口頭過來下達命令，肯定為的是將來出事的時候方便逃避責任。真出事了，一句我沒參與便可以推得乾乾淨淨。
「你這是專門跟我杠上了。」劉有謀惱羞成怒，他沒想到這麼點兒事情，葉宸冰竟然敢公開與他叫板，膽子也忒肥了。
「劉副台長，我只是名普通的職員，一切照章辦事。」葉宸冰寸步不讓。
「你要是不能做，我讓劉豐雯過來臨時主持一期，你回家歇著吧。」劉有謀生氣了，拉起了領導的架子，廣播部屬於他的管轄範疇，他有權利這麼做。
劉豐雯是葉宸冰的同期，也是劉有謀的親侄女，她當初留在了電視台，在電視台做了一名普通的主持人，讓她臨時來頂一檔廣播節目，問題應該不大。
劉有謀表情不屑的看向葉宸冰，她一個廣播部的小主持人，有何能耐跟自己這個電視台的副台長抗衡？他今天就是要嚇唬嚇唬她，看她還敢不敢在自己面前橫了。他其實知道這兩個女人賣的是那種保健葯，想上電視台是不可能的了。他就尋思著，反正廣播的收聽範圍有限，他用軟廣告的方式植入到節目里來，也不算違規。
這檔廣播節目的名字就是「傾聽」，讓葉宸冰邀請來兩個年輕的創業者，傾聽一下她們的故事，應該算是合理範疇之內的。至於講創業的過程當中，體現出了某保健品的名稱及售賣場所，權當是無意為之。
劉有謀如意算盤打得好。
保健品屬於暴利，所以兩個女人也捨得給他「上貢」，他出於私心，無論如何也得讓她們在廣播里小露一手。
要是別的主持人聽到劉有謀這麼說，早屁顛屁顛的答應了，上級指示下級執行，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葉宸冰這個小小的廣播節目主持人卻敢跟他說不，這讓劉有謀有些下不來面子。
他就是要嚇嚇她，讓她在自己面前露出恐慌的表情，最好是可憐巴巴的求求他，到時候他再故作大度放過她好了。
事情辦妥了，面子也賺足了，一舉兩得。
劉有謀自信滿滿的站在那裡，等著葉宸冰向自己屈服。
葉宸冰聞言，倔犟的眼神直直的看向劉有謀，她聲音鏗鏘有力的問：「劉副台長，您確定今晚的傾聽節目不需要我主持了，對嗎？」
劉有謀鼻端發出「哼」的一聲：「你腦子不好使，難道耳朵也有病？不光今天不用你主持了，以後用不用你主持我還需要慎重考慮一下。畢竟不服從領導指示的下屬，我們電視台是不鼓勵的。」
旁邊的兩個女人笑出了聲。
石鮮花在後面急得臉色漲紅，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令她有些恐慌。劉有謀說得不假，他有權利撤下葉宸冰，有權利讓她連節目也主持不了。可現在這種局面，石鮮花也完全失了方寸，不知如何才能收場，只能焦慮萬分的在後面干看著。
葉宸冰盯著劉有謀的眼睛，忽然將手裡的資料朝地上一擲，氣勢坦然的說道：「好的，我服從命令。」
她頭也不回的步出直播間，因為腳步邁得太急，短頭髮在空中揚起好看的弧度，她臉上的表情決絕而果敢。
人活在世上，總會碰到這樣的時候，事情可做可不做。但如果拷問一下自己的良心，做了之後不會後悔，那葉宸冰會毫不猶豫的去做。可現在，她覺得如果她做了這期節目，她不僅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那些喜愛自己的聽眾朋友。
她寧願失去這份自己堅守了多年的工作，也決不會失去自己做人的底線。
她沒有絲毫猶豫的回了辦公室，抓起自己的外套和包，邁著瀟洒的步伐準備回家。既然劉有謀說今晚這檔節目可以沒有她，那她待在這裡做什麼，回家就是了。領導堂而皇之的讓自己休假，自己何樂而不為。
葉宸冰走到電梯跟前，按了下行的按鈕。電梯停在8樓，正一點一點的上移，眼看停到22層的時候，石鮮花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過來，她扶著電梯門側的牆，斷斷續續的說道：「別，別走了，繼，繼續。」
葉宸冰神色淡淡的：「什麼？」
石鮮花好不容易將一口氣喘利索了：「我說葉姐，你這性子就是急，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會兒。」她用手連捶了兩下胸口，「劉副台長帶著兩個女人走了，臨走前說節目照舊，說是你今晚膽敢齣節目事故的話，他一定嚴懲不怠。」
葉宸冰腳步一轉往回走：「他還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氣瘋了唄。」石鮮花跟葉宸冰并行，表情有些憂慮，「葉姐，你今晚做得很對，我舉雙手支持你，可是，我就怕得罪了劉副台長，你升部長的事情他會從中使壞。」
劉有謀其人，葉宸冰從早就不喜歡。
肥頭大耳，一臉的油膩樣。跟女下屬調笑起來嘻皮笑臉的，公司聚餐的時候，會借著喝酒的時機摸摸女員工大腿小手啥的，甚至有時候還會故意去蹭女員工的胸。這樣沒素質的領導能辦出今天這樣的事情，一點兒也不令人奇怪。
葉宸冰剛來的時候，劉有謀對她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屢次邀請她下班后出去喝一杯，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拒絕了。實習期結束之前，劉有謀曾找機會暗示她，只要請他喝一杯，她就可以順利留在電視台，葉宸冰還是裝傻拒絕了。後來她調到廣播部，劉有謀逢人就說葉宸冰不機靈，人太冷太沒親和力，不適合主持工作。但葉宸冰在廣播部混得如魚得水，漸漸劉有謀也就不提這個話茬了。
「我行事坦蕩磊落，怕他做什麼。」葉宸冰面無表情的說道。
參加工作五年，職場上的規則她慢慢摸得很清楚了。知道有些領導是不能得罪的。可象劉有謀這種人，你越是對他容忍，他會愈加放肆，葉宸冰不後悔剛才的決定。假使剛才的境遇重來一次，她依舊是這樣的選擇，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