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和解
上午第一門考語文。
全年級的考生名單被打亂,一個班的學生被安排在不同的教室考試。
薄荷所在的考場在教學樓北側,隔壁是文科班考場,她拎著個小水壺在走廊打開水,準備等會兒考試的時候喝。
開水很燙,還沒來得及扭緊水壺瓶蓋,轉過身,發現裴初河就站在她身後,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薄荷嚇得手一抖,開水不小心潑到右手虎口處,一陣刺痛。
裴初河身子靠著牆,與她對視,沒有挪開眼,千真萬確,是在看她。
跟上回一樣慫,薄荷扭頭避開了她的目光,貓著背,雙手抱緊水壺從裴初河的身邊快步走過去。
看著有點兒做賊心虛。
裴初河不悅地眯起眼,審視她離去的背影,冷笑了一下。
九點準時開考。
薄荷被燙傷的那隻手捏著筆,寫題的時候手心不停冒汗,寫得手發麻。快速做完選擇和填空題,開始看古詩詞賞析。
出的是蘇軾的《江城子·記夢》。
薄荷平日寫練習冊時做過的。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這段流傳千古的詞,是東坡居士寫給過世的第一任妻子王弗。
薄荷初看過之後,還以為這會是段凄決美好的愛情佳話。
翻過資料才知,蘇軾死了老婆之後立馬娶了老婆的堂妹,並且妻妾成群,還撩了無數個紅顏知己。
頓時難受得像是吞了幾隻活蒼蠅,搞不明白古人如何能把一夫多妻制下的感情描述得如此冠冕堂皇、可歌可泣。
如此看來,一個男人再愛一個女人,他也是不會為難自己的。
草草寫下幾句蘇軾真偉大,這是多麼深刻的感情啊,值得世人讚頌千篇巴拉巴拉的。
薄荷直接翻頁決定先寫作文。
八百字命題作文。
作文題目是《與自己和解,與世界和解》
。。。。。。
薄荷頭痛欲裂,只感覺是全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對。
和解?
為什麼要和解?
一隻摔碎的碗能拼成原來的模樣嗎?一句傷人的話說出口之後能收回來嗎?兩個人之間產生過裂痕,說忘就忘?
不管對待任何事,薄荷都較真。她不願意跟世界和解,不願意跟傷害過自己的人和解,特別是陳子期!
還有半個小時才下考。
陳子期已經做完了所有的題,一隻手轉著筆,一隻手托下巴望著窗外蔚藍的天發獃。
他的筆跡工整,攤在課桌上的試卷密密麻麻寫滿了雋秀的字,若有人翻過試卷,才會看到背面竟是一片空白。
八百字的作文,一個字未動,就這麼空著。
「薄荷,我們和解吧。」
今早,他跟她說過這麼句話。
充滿了溫情、誠意,甚至乎是卑微的懇求。
她呢?
不感動也就罷了,竟想也不想的回答:「陳子期,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
陳子期差點兒氣瘋了,起身就走,狠狠摔家門。
好啊。
不和解就不和解,誰他媽稀罕!
中午在食堂吃飯。
譚定問陳子期:「考得怎麼樣?」
「還行。」
「別謙虛啊,你要還行,我不得廢了。」
「考得不好。」
陳子期咬著筷子,說:「作文沒寫。」
「啥?」
譚定傻笑。
「你沒寫作文?!好樣的,明初一哥這回是下凡了。」
陳子期聳肩,拿易拉罐可樂喝了口,一臉無所謂。
譚定恨不得把這好消息分享給全班,回頭見秦綿綿跟薄荷端著餐盤過來,吼了句:「美女,給你們通報個喜訊!」
秦綿綿立馬撲過來。
「什麼?什麼?」
譚定指著瞬間臭臉的陳子期,大笑道:「這傢伙沒寫作文!哈哈哈哈哈哈!」
「哇——」
秦綿綿推了下陳子期的肩,很是佩服。
「你瘋啦?膽真大,不怕老嚴殺了你?」
陳子期不說話,低頭吃飯。
薄荷過來拽了下秦綿綿,輕聲道:「走吧,綿綿。」
秦綿綿哪裡捨得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繼續埋汰陳子期。
「唉,子期,你是不是覺得老考第一太乏味,沒有上升空間了,不如你下午數學考試交白卷吧?你看怎麼樣哈?」
「對。」
譚定接茬道:「子期,我們商量個事兒。你下午考試交白卷,你要敢的話,我給你買一個月的煙!」
陳子期抬起頭,冷冷地瞅了譚定一眼。
眼神不經意掃過站在餐桌旁邊的薄荷,吐出一句:「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
薄荷聽完臉都僵住了。
你自己要交白卷的,關我什麼事兒???
*
中午一點。
裴初河推開天台的大鐵門,沒有見到陳子期躺在這兒曬太陽。
她坐在他常呆的位置,把臉埋在膝蓋處,內心深處隱約的焦躁不安。
如果說,運動會之前裴初河還信心滿滿地以為,子期只不過在跟他玩欲擒故縱的戲碼,和之前某些男生一樣,若即若離、只是故意逗逗她,好讓她別太囂張。
現在卻是知道。
原來約過會、看過電影、吃過飯都可以不作數,他只要沒有親口說出「裴初河,你做我女朋友吧」這句話,就還有反悔的機會。
想到了那張運動會時的照片。
他跟別的女孩子相處的時候,竟然笑得那樣開心。
感覺自己沒辦法再繼續等了。
揚起臉費力地喘了口氣,掏出手機,給陳子期編了一條微信發出去。
【我在天台等你。】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
裴初河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陳子期的。
若要認真追究起來,或許是很久之前了。
第一次見面是高中入學的那天。
他作為學生代表上台發言。
頭髮亂糟糟,一副沒睡醒的臉,襯衫最上面的那顆扣子解開了,領帶也系得鬆鬆垮垮,不帶感情地念著手上的稿子。
不像是成績很好的樣子。
裴初河站在隊列的第一排,只覺得這男生戴眼鏡的話一定好看。
她當時的男朋友是鄰校最受歡迎的男生。
有天晚上放學。
竟然見到陳子期跟來接自己的男友在校門口說了會兒話。
她問男友:「你怎麼認識他的?」
「初中一個學校的。」
「哦。」裴初河笑道:「他初中的時候是什麼樣?」
「沒什麼特別的。學習特別好,籃球打得也不錯。」
「女人緣好嗎?」
「嘖,那就不大行了,這傢伙這方面短路。我問過他為什麼不叫女朋友,哈哈,你猜他怎麼說?」
裴初河起了興緻。
英俊的男生一臉鄙夷道:「他竟然說不想花家裡錢,真是屌絲心態。」
裴初河笑了笑,沒說什麼。
跟那個談過一年的男生分手后,有次在街上碰見陳子期。
他穿著校服在百貨公司門口的地攤上買運動鞋,一雙不到兩百塊的喬丹鞋,跟賣鞋的小哥神侃了半小時,就為了砍價。
裴初河當時坐在咖啡館看了他半小時,有些感慨。
他怎麼都不害臊?
這個年紀的男生,通常很要面子,有點兒虛榮,偶爾自大,害怕難堪。
他卻不怕,跟不熟悉的朋友暴露自己的缺點,坦然自若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買盜版球鞋,因為沒什麼錢就不交女朋友……
裴初河覺得陳子期誠實得有點可愛。
每次在學校見到他,都忍不住留意他穿什麼鞋,漸漸地開始觀察他臉上的表情,看他都在跟什麼人玩,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但真正意識自己喜歡上了這個人,得多虧劉項男。
五月初。
高二年級組織的籃球聯賽。
全校學生都來籃球館看比賽。
劉項男是校籃球隊的隊長,實力強大,全場壓著陳子期打。
沒給一點面子,不停地蓋他火鍋,兩個班的比分相差甚大,陳子期他們班已呈不可挽回的頹勢。
裴初河一開始還幫男朋友加油吶喊。
後來,就有點兒不忍心看了,覺得劉項男太欺負人了,不過就是預選賽,有必要這麼狠嗎?窮寇莫追的道理都不懂。
陳子期流著汗,彎腰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喘息,像一隻可憐的小狗,即使知道不可能贏得比賽,還是一刻不鬆懈,奮力拚搏到比賽結束。
劉項男走到裴初河面前,拚命地炫耀自己的球技,如何打得陳子期找不著北。
她卻只想知道他難不難過。
……
放學后。
她站在教室門口等他。
像是跟他認識了很久,大大方方地跟他搭話。
「陳子期,你認識我嗎?」
裴初河笑道:你今天比賽的時候好嗅啊,輸得真慘。不過我不是來笑話你的,我是來安慰你的。」
陳子期一臉莫名其妙,問:「你不是劉項男的女朋友嗎?」
「對啊。」
她說:「不過很快就不是了。」
「?」
「哎呀,過幾天你就知道啦。」
裴初河說完,一蹦一跳地跑走,心想:因為我很快就是你的女朋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