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少女
話一出口, 薄荷就後悔了。
自己有什麼資格講「你不喜歡我, 那就去喜歡裴初河」這種話?太曖昧、太親密, 不像嫉妒裴初河、倒像在吃醋。
她臉色酡紅,慌張地站起身,不願多停留一秒。像漲到最高點的氣球, 都不用針戳, 自發的就泄了氣。
手電筒燈光消失在廊道。
陳子期還坐在原處, 眼神幽暗、氣息不穩,品了品薄荷說的那幾句話,越想越覺不對勁,越想越覺著疑點重重。
第二天。
有心找她問問清楚。
兩人的關係卻再度陷入僵局,不同以往的是, 這一回, 特別的僵。
清早。
男生等在女生家門口。
她瞧也不瞧他, 小跑到樓底下,跟相熟的一戶人家攀談幾句,然後騎著人家門口的自行車走了。
留他愣在原地, 一個人去公車站。
到了學校。
他想跟她說話,為表誠意, 還特意買了一塊煎餅拿手上給她吃,結果,她收下煎餅, 轉頭就遞給了旁邊的秦綿綿:「給你。」
「這麼好!?謝啦!」
秦綿綿也想氣一氣陳子期, 誰讓他老跟裴初河不清不楚的, 接過薄荷的煎餅,當著陳子期的面大口大口的吃。
不亦樂乎。
男生還沒開口,她就繞開他、跑去講台,拍了拍手掌道:「早自習了!我數三秒,都回自己座位上去!不然我記名字啦!」
底下原本一團散亂的同學瞬間元神歸位。
老老實實地翻書朗讀。
只剩一個陳子期還站著。
薄荷趕緊拿起小本本,記下他的名字。
「記了名字的同學,晚上做值日!」
陳子期身子一歪。
心想:老嚴眼瞎,肯定沒見過她這副腔調,才會說她壓不住台。
一整日下來。
他也沒找到機會跟薄荷說話。
甭管他是拉下臉面跟她奉承討饒,還是屢屢假裝路過,都把他當作透明人對待,不聽、不看、不感受。
陳子期從來知道這丫頭倔,一旦下了決心,九頭牛也拉不回。
只是沒想到。
她都十七歲了,跟七歲時也沒半點區別,發生了問題,並不去解決,一味的逃避就能覺得好過?
難道,她還想再跟跟他冷戰十年不成?
……
放學后的校園。
走廊過道四處是離校的學生,背書包的女生手裡拿著珍珠奶茶,挽在一起歡歌笑語,籃球場上愛運動的男生在打球,圍觀人群中或許就有傾慕者。
空無一人的實驗室、靜悄悄的圖書館,辦公室里老師在跟不聽話的學生談心。
跟往常在學校度過的每一個黃昏別無二致,這般普通的日子,感覺永遠不會有盡頭,也彷彿稍不留神就消逝不見。
薄荷有點兒困,伏在桌上在教室里睡過去,以為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時看鐘才發覺不過很短的時間。
身旁不知何時坐了個人。
「怎麼了?」
女生懵懵地問。
今日並不是補習的日程,楚言怎麼會來。
「你昨天不是講,讓我們幫你想想演講稿的題目?」楚言溫和地笑道:「我想到了你上回在書店跟我聊過的那番話。」
薄荷揉了揉眼,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你說,人生而平等!」
楚言記得清清楚楚,激動地複述一遍:「你說,一個人靈魂的高低貴賤,並不應該受到出生的家庭、社會地位的影響!說得多好!薄荷,你很了不起!」
薄荷長長地嘆息了聲。
的確。
救贖,THE REDEMPTION。
以此作為英文演講的題目是怎好不過了。
「好,我就用這個題目來擬稿!」
「嗯。」
楚言點頭,激勵她:「你一定可以的,薄荷,雖然我認識你的時間不長,但真心覺得你特別優秀,你英文很好,也很有思想,只要演講的時候更加自信一點,一定不會有問題的,記住,你是最棒的!」
「哈哈。」
薄荷情不自禁笑了,雖然知道楚言向來誇張,當不得真。
但她真的很需要旁人的鼓勵。
「謝謝你,楚言。」
薄荷保證道:「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
圖書館。
陳子期單手托下巴、一隻手無意識地轉著筆,眼神望向窗外,不知在看什麼,更不知在想什麼,面無表情,神色冷淡。
「子期,在聽嗎?」
裴初河沒了耐心,質問道。
他一直在走神。
陳子期倏地停下轉筆的動作,抽過裴初河手中的稿子,提筆在紙上快速修改稿件中的語法錯誤,並不需要思慮,僅僅聽她念過一遍,就知道何處有問題。
「好了。」
把紙還給她,撐著腦袋又開始發獃、轉筆。
「……」
裴初河很不爽,撅起嘴撒嬌道:「你根本就沒在認真聽。子期,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肯定贏不了,所以不需要你白費力氣?你不要看扁我!」
「沒。你想多了。」
陳子期緩聲道。
以裴初河的實力,這比賽於她而言就像囊中取物般輕而易舉。真正需要擔心的,該是她的對手。
也不知——
那丫頭準備得怎麼樣了。
「我還有事。」
陳子期猛地拿起書包,揮了揮手機,「還有問題,發信息吧。」沒等她回答,起身著急地往外走。
「等下!」
樓梯間里。
裴初河突然叫住他,追了上來,擋在男生身前,氣惱的問:「你去哪兒?」
陳子期輕笑一聲,沒說話。
「你去找薄荷對不對?你也要幫她修改演講稿,對不對?」
裴初河早看出來了。
他的心不在她這裡。
是不是薄荷跟他說過什麼?是不是叫他不要跟自己呆在一起?
一定是!
薄荷絕對沒表面上那麼單純!
……
陳子期皺緊眉,冷冷地看著裴初河任性地說:「我不准你去!不准你幫她!子期,我不要!」
「什麼意思?」
裴初河紅了眼眶,淚水在打轉。
「你可以不跟我在一起,但我也不要你跟別人在一起。子期,你還不明白嗎?我喜歡你,不能接受你跟另一個女生走得這麼近。」
這話,裴初河是放棄了全部的自尊才說的,從未如此這般真心實意過。
但。
陳子期可不這麼覺得,他走近幾步,壓低嗓子,在她耳旁輕聲道:「請問你是我的誰?憑什麼命令我?」
極殘忍。
沒留半分情面。
「……」
裴初河定在原地,像有人在頭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意識都模糊不清了,只知道他最終擦身而過,頭也不回地離去。
有人說:
少女傲慢、撒謊、殘酷、多變、凶暴、過激、反抗、背叛、壞心腸……那麼多品質只有在少女時代,純潔無瑕而又美麗地體現在同一生物體上。
*
陳子期倚在門外,靜靜地看著薄荷的背影。
她短髮長了些,發梢有點兒翹,最小碼的制服襯衫穿在身上也顯得過於寬鬆,身子歪在桌上,抬起手腕在寫字。
應該。
是在寫演講稿。
陳子期打娘胎出來,對「女孩」這個詞最初的認知就來自於她。
在關於薄荷的諸多印象中,無疑乖巧、懂事佔了絕大部分的時間,雖然偶爾她也會發脾氣,但絕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
相反,她太講道理了,甚至有點軸。一是一、二是二、很有原則,也很有魄力,誰也改變不了她的主意。
是昨日。
薄荷親自打破了陳子期的印象。
「我本來就是你不喜歡的這樣。我就是嫉妒她、就是討厭她!」
原來——
一直活得規規矩矩的女生,被認為是乖巧、懂事,有原則的女生,也只是個普通的「少女」。也會妒忌,也會不滿,也會殘暴、過激、壓抑、痛苦、自私。
而男生,即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男生,對於少女這些複雜的情緒,也什麼都不懂。
陳子期在門外想了很久才走進教室,抽出椅子坐在她旁邊。
「薄荷——」
她沒有抬頭,握筆的手腕子細得像是很容易就被折斷。
他側身伏在桌上,腦袋枕著胳膊,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臉,藏在心中一整天的話終於說出口:「原諒我吧,我錯了。」
「……」
薄荷停下筆,心揪了一下。
她認識的陳子期是不會說對不起的。
他驕傲自大、目中無人、自以為是,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說我錯了?
她一定是聽錯了。
但陳子期接下來的話,馬上就證明她沒聽錯。
他說:「你不喜歡裴初河,那我就不再跟她說話。只要你討厭的人,我也無條件地討厭。行嗎?」
「……」
薄荷驚訝地看他,問:「為什麼?」
「誰叫——」
陳子期道:「我更喜歡你。」
他想了很久。
還是覺得不能再失去她。
人的一生,哪能經歷那麼多個十年用來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