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46
余老太恨得一張老臉變了形, 「真想去痛罵余小妮一頓!」
她的罵人功夫可不得了, 想當年余小妮和齊鐵庚也不願意讓那個機械廠的工作, 是她余老太堵著門罵了兩天,余小妮才撐不住的。
余老太堅信, 如果她現在再有機會痛罵余小妮, 還能罵得余小妮乖乖舉手投降。
可現在她不敢進城了,余仁、余智被判了刑, 她也被保衛處抓起來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是再也不敢進城鬧事了。
「平時不回, 過年總歸還是回的。」余老頭抽著他的旱煙, 「等她過年回來,你多說幾句好聽的,哄哄她。唉, 說起來咱這個小閨女也是命苦, 從小就悶著頭幹活兒, 是個老實孩子。」
余老頭多多少少是有點後悔的。他不重視余小妮, 是因為閨女沒用, 早知道余小妮能幸運的救了顧老爺子,攀上顧家這高枝兒,他為啥不重視余小妮?兒子閨女都是自己的孩子,要是余小妮比兒子還有用, 做爹媽的對她好點兒也不吃虧啊。
「我哄她?憑她也配。那賤骨頭還是罵罵好, 連打帶罵的, 她就知道老娘的厲害了。」余老太氣哼哼的。
雖然嘴上很硬,但余老太是個識實務的人,過年余小妮回來,余老太是打算多灌迷湯,把余小妮冷掉的心再暖回來,以後好繼續為余家作牛作馬。
但余老太註定是要失望的。
這年春節餘小妮、齊鐵庚一家人根本沒回余家村。
年前送了節禮,交待過利息當孝敬錢的事,這就算盡到義務了。
不光余小妮沒回來,余清蘅也沒回來。
余樂山兩口子在城裡待了幾年,現在已經幹不了農活了,鐵蛋還小,張桂鳳捨不得使喚他,地里的活等於是張桂鳳一個人在扛。她不是什麼勤快人,早扛不住了。日子過得艱難,張桂鳳也就不像從前那樣疼愛余清蘅了,余樂山吞吞吐吐提了讓余清蘅嫁人的事,說那個男的就是年齡大了些,人還是很老實能幹的,而且給的彩禮高,足足有一千塊,張桂鳳就動心了。
張桂鳳打算的是寒假時候兩家見個面,把事情定下來,可余清蘅知道家裡不願再供她讀書之後,就於也不肯回家了。
「你敢賣了我換彩禮,我一輩子不原諒你。」余清蘅托同學帶了狠話,「別到城裡來找我。來了我就報警,把你們當人販子抓起來!」
張桂鳳在家裡嚎了一場,哭訴她一個女人操持一個家有多麼不容易,樂山幹不了農活兒,鐵蛋還小,她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想讓清蘅嫁人的,清蘅咋就不懂她的苦心呢?
張桂鳳在家裡哭嚎,王招弟帶著她的兒子、兒媳婦、女兒、小孫子看得津津有味。
嘿嘿,以前余樂山有工作,大房神氣得不得,現在余樂山被攆回來種地了,大房成了老余家最慘的。活該。
鐵蛋想他姐姐,一個人悄悄進城去了。
他身上沒錢,是兩條腿走著去的。
鐵蛋走到學校的時候,又累又餓,眼前發暈。
他問了人,在寢室前面等。
在台階上坐了不知多久,都快要凍僵了,余清蘅才從外面回來。
見到鐵蛋,余清蘅大吃一驚,忙拉他回了寢室,倒了熱水給他喝。知道鐵蛋還沒吃飯,余清蘅拿出一個硬饅頭用開水泡了,加了點白糖,遞給鐵蛋,「快,趁熱吃。」
因為裡面加了白糖,是甜的,鐵蛋吃得很開心,「這個好吃,甜甜的。姐,家裡好幾個月沒吃過白糖了。」
余清蘅心裡酸溜溜的。
余家日子一向過得不錯,現在卻窮得連著幾個月都吃不上白糖。
看看鐵蛋這個讒樣,就知道張桂鳳手裡一定很緊。鐵蛋是張桂鳳最疼愛的小兒子,如果有好東西,少了誰也少了鐵蛋啊。
「姐在給人做家教。」余清蘅低聲道:「這個白糖是昨天拿到家教費才買的,平時我也捨不得吃白糖。」
「姐,你咋不回家?」鐵蛋吃完糖水泡饅頭,眼巴巴的看著余清蘅,「我可想你了。」
余清蘅心裡更難受了。
這個小弟弟前世沒什麼出息,一直靠她養,不過跟她感情一直是很好的。重生之後很多事都變了,不過這個小弟弟對她的依戀,一如從前。
還是弟弟好。顧思齊會變,媽媽會變,哥哥會變,弟弟還和上輩子一樣。
「我不能回去。」余清蘅溫柔又耐心的向鐵蛋解釋,「我如果回家了,媽和大哥會逼我嫁人,那樣的話,我一輩子就毀了。」
「可是你嫁了人,家裡就能收彩禮,我就有肉吃了。」鐵蛋不假思索的道。
余清蘅一顆心登時冰涼。
不光媽媽和哥哥要拿她換彩禮,弟弟也想讓她嫁人,這樣他就能吃肉了……
余清蘅聲音發顫,「鐵蛋,如果姐姐吃苦受罪,你才能有肉吃,那你還想吃肉嗎?」
鐵蛋猶豫了下,舔舔嘴唇,「 好幾個月沒吃肉,我想吃肉都快想瘋了……」
提到肉,他貪婪得咽了口口水,「姐,你不是發家教費了嗎,帶我吃肉去唄。」
余清蘅拒絕了,「現在學校食堂不開門,要吃肉只能出去吃。國營飯店菜價不便宜,肉咱可吃不起。」
「你不是發家教費了嗎。」鐵蛋吵吵。
余清蘅皺眉,「鐵蛋,這真的不行,我以後要自己供自己讀書,錢要省著花。」
「你壞死了!」鐵蛋氣惱的瞪眼睛。
余清蘅不光心冰涼,手腳也是冰涼。
這就是她的好弟弟,一旦他想吃肉她不能滿足他,馬上就變臉了。
也對,前世鐵蛋一直聽話,一直和她姐弟融洽,那是因為她一直經濟上幫助鐵蛋啊。如果她不給鐵蛋花錢,鐵蛋就不願意做好弟弟了。
這個發現,讓余清蘅心灰意冷。
「走吧,我送你去車站。」余清蘅讓鐵蛋走。
鐵蛋走了這麼遠路才找到姐姐,結果姐姐就給他吃了個開水泡饅頭,連肉都沒有,氣鼓鼓的。
姐弟倆出了學校往公交車走,冬風呼嘯,寒冷刺骨,兩人都縮起脖子,手抄在袖子里。
街頭有兩輛車停下來,車裡的人探出頭打招呼。
姐弟倆都好奇的轉過頭去看。
「齊哥,這是嫂子和侄女吧?你們一家三口這是上哪兒去?」開貨車的人笑聲爽朗。
「去火車站。北京有個親戚,一起過年。」小轎車裡的人態度也很熱情。
打過招呼,兩輛車上的人揮手告別,貨車向南,小轎車向北。
黑色小轎車是向著這個方向來的,天冷,路上結了冰,車開得很慢。
姐弟倆眼睜睜的瞅著那輛車,只見齊鐵庚開車,余小妮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和他聊天,夫妻倆時不時開心的笑,而後座那個紅衣白帽、打扮時髦的少女更是嫣然而笑,這一家三口可真開心啊。
「姐,他們要去北京過年。」鐵蛋怪叫,「我還從來沒去過北京呢,齊郁楊一個丫頭片子,她能去!」
余清蘅理都沒理他,眼睛緊緊盯著坐在後座的那明媚少女。
齊郁楊的穿戴可以說是這個年代最講究最時尚的,明眸皓齒,嬌嫩美麗。
不知齊鐵庚說了什麼好笑的事,齊郁楊笑靨如花。
余清蘅看看車中的齊郁楊,再低頭瞧瞧在風中瑟瑟發抖的她自己,心一下子就灰了。
此時此刻的她,和此時此刻的齊郁楊,相隔的豈止是一輛車,簡直是十萬八千里。
天太冷了,余清蘅的心成了冰砣砣。
她整個人,也彷彿成了冰砣砣。
——
到了火車站,齊鐵庚把車停好,一家三口下了車,說說笑笑的往候車室走。
他們各拎了一個行李袋,齊鐵庚拎的那個最大最沉,余小妮和齊郁楊的就輕多了。
「楊楊,你還記得顧爺爺吧?」余小妮問。
齊郁楊笑咪咪,「當然記得了,顧爺爺可喜歡我了。顧奶奶不待見我,不過沒關係,她臉色不好,我就當沒看見。」
余小妮欲言又止。
齊鐵庚忙道:「顧奶奶也不是不喜歡你,她是知識分子,清高。」
齊郁楊順著他的話意往下說,「是,單從表面上看,有些高冷。」
余小妮挽起齊郁楊的胳膊,「楊楊,不管咋樣,咱到了顧家是客人,有啥事忍忍就過去了。」
齊郁楊笑,「媽,北京也有商品房,普通的不到兩千一平。咱要是在顧家住得不舒服,又不想去招待所,乾脆買個小房子也行。」
齊鐵庚被她說得動心了,「幹嘛買個小房子啊,大的咱也買得起。」
「買買買,楊楊想要咱就買。」余小妮這真是掙錢了,聽語氣就不一樣。
把齊郁楊給樂的。
買買買,多美的事啊。
一家三口才到候車室台階下,一直在上面焦急張望的劉科長就跑下來了,「鐵庚,小妮,楊楊,你們總算來了。快,楊楊,有你的緊急電話,快跟我來。」
「什麼電話。」齊郁楊納悶。
劉科長抹抹頭上的汗,「是從北京來的電話,有急事找你。電話在站長辦公室,快跟我過來吧。」
「那邊是不是姓顧?」齊鐵庚忙問。
劉科長搖頭,「不知道。」
齊郁楊把行李交給余小妮,「媽,您先替我拿著。我接好電話,馬上回來。」
她跟著劉科長走了。
余小妮又納悶又擔心,「會是誰的電話?有啥要緊事?」
齊鐵庚也猜不到,「咱在北京除了顧家,沒別的親戚朋友。不會是顧家吧?顧家有事應該找我、找你,不應該打楊楊啊,楊楊還是個孩子。」
劉科長著急,一溜小跑,齊郁楊情不自禁也加快了腳步。
尚岩前兩天去的北京,難道是他?可他會有什麼要緊事呢?
站長正在著急,見到齊郁楊進來眼睛亮了,忙拿起話筒,「來了來了,她來了。」殷勤的把話筒遞給齊郁楊。
齊郁楊遲疑了一下,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她慢慢接過話筒,「你好。」
「楊楊,是我。」蘇尚岩的聲音不像平時似的清朗,有著明顯的焦灼,「我現在機場,馬上要飛三藩市。我爸媽和奶奶都在那裡,奶奶出意外摔折了腿骨,她老人家年紀大了,爸媽和我都很擔心……」
「天呢。」齊郁楊驚訝低呼。
「對不起,我不能陪你過年了。」蘇尚岩道歉。
「沒關係,奶奶要緊。」齊郁楊安慰他。
電話那頭有廣播的聲音,蘇尚岩匆匆忙忙的,「楊楊,飛機馬上就要起飛,我不能跟你多說了……」
「大少爺,真的不能再說,要來不及了。」旁邊有人替蘇尚岩掛了電話。
「一路平安。」齊郁楊匆匆吐出的這四個字,不知蘇尚岩有沒有聽到。
分別來的這麼突然,齊郁楊一時半會真接受不了,茫然許久。
還真的是意外無所不在啊。
齊郁楊到了候車室,齊鐵庚和余小妮就關切的問是誰的電話,齊郁楊勉強笑了笑,「是一個朋友。早先說過過年要見面的,不巧他要出國,所以打電話說一聲。」
「這樣啊。」齊鐵庚放心了。
余小妮猜測,「你這個朋友這又是出國又是能打電話站長室,一定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還行吧。」齊郁楊心不在焉。
直到這一刻,齊郁楊還以為她和蘇尚岩只是普通的分別而已,卻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五年。
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是五年後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