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057 狼人弟弟⑧
烏佐在這裡工作, 自然對賭場的規則非常了解。
秦燃也了解一些規則, 怎麼看都不是第一次上賭桌的新手。
洛梔剛開始還覺得新奇, 玩了幾輪下來, 輸了不少籌碼給烏佐,便有些興味闌珊,再加上秦燃時不時地在旁邊指導她, 洛梔便漸漸察覺出了不對勁。
她偏過頭, 視線停留在秦燃身上。
秦燃:「怎麼了?」
洛梔:「你是不是經常玩兒這些東西?」
秦燃:「……」
洛梔像是發現自家兒子沉迷賭博的老母親,一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燃燃, 你喜歡玩這些嗎?」
「不喜歡。」秦燃立刻道。
他確實不喜歡普通的賭博。比起賭一個不知道結局的事,他更喜歡可以由自己牢牢掌控的事物。
隨時可能會失去一切的恐慌,他再也不願意體會。
洛梔聽了他的回答,這才慢慢放下心來:「沒多久你就要回家了, 國內禁止這些事情。」
「回家?」秦燃訥訥地吐出這兩個字。
他的表情看上去迷茫極了,不理解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似的。
洛梔理所當然道:「對呀。不然你還想一直留在國外嗎?」
秦燃沉默了。
家?他還可以把那個地方當做他的家嗎?
對面忽然傳來一聲輕響,竟是烏佐拿出籌碼時, 不慎掉了一塊在地上。
他的表情看不出異樣, 仍是禮貌的淺笑:「阿梔和弟弟感情很好啊。」
「算是吧。」洛梔意有所指, 「我們太久沒見面了,幸好燃燃還能認得出我。」
話說到這裡,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洛梔皺著眉頭想了很久,都沒明白這個奇怪的點在哪裡。
直到洛梔輸光了籌碼。
她拉著秦燃的衣角, 湊到他耳邊, 很小聲地問他這些籌碼一共是多少錢。
秦燃微微斂眸, 不太在乎地:「十萬。」
洛梔:「……」
在幾個世界來回穿梭有一點不好,就是消費觀改變得太厲害。
在上一個世界,沈亦已經算是學生里非常有錢的。卻不可能這麼風輕雲淡地隨便就把十萬塊錢給玩掉了。
——當然,如果是她要用,他肯定也會眉頭都不皺一下地拿出來。
而在這一個世界。
她的身份是秦梔,這位小姐一個月的零花錢就不止十萬……
洛梔的腦袋還是有點轉不過彎,更加小聲地問了句:「這麼貴?」
他拿的籌碼顯然不是最便宜的那個。
烏佐還坐在對面微笑著補充:「是美金。阿梔,船上的一切消費都是美金。」
洛梔:「……」
烏佐停下來,支著下巴看她:「阿梔心疼了?」
洛梔:「有一點。而且現在輸光啦,我們得去別的地方玩玩了。」
「還可以再賭的。」烏佐把他的全部籌碼推出,「用我的所有籌碼,賭阿梔今晚睡前的全部時間,怎麼樣?」
洛梔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
他目光如炬,折射著賭場頂上流光溢彩引人興奮的燈,自信而篤定。
洛梔被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竟也覺得熱血翻湧,不假思索地回答:「好!」
秦燃猛地捏住了洛梔的胳膊:「姐——」
「沒事,玩玩嘛。」洛梔笑著站起來,又推著秦燃讓他坐在她的位置上,「要不,這一把就讓燃燃幫我吧。」
秦燃神色冷厲,綠色的瞳孔漸漸地被血色浸染。
洛梔揉揉他的頭髮,聲色溫和:「燃燃,都靠你了哦。」
秦燃眼中的殺意漸漸淡去,只是還捏著洛梔的手腕不願意放開,拇指在她的腕骨上細細摩挲,一字一頓:「我不賭。」
洛梔盯著他的臉。
她不確定秦燃到底在想什麼。
就在烏佐提議之後的那個瞬間,洛梔想起了最關鍵的一件事——既然她和秦燃多年未曾見面,秦燃是怎麼認出她的?
秦燃的發色和瞳色都很獨特,又先叫了她一聲「姐」。
她才敢稍微肯定,面前站著的人是自己闊別多年的弟弟。
那麼秦燃呢?
記憶中,原主小時候的長相,和她自己小時候極為相似。
只是隨著心性的變化,以及生長環境的不同,五官也會發生一定程度上的改編。
就如雲梔,略微下垂的圓眼,膽怯又不起眼。
而秦梔,眉眼間都是高貴冷艷的意味,總喜歡睥睨眾人。
總之,和小時候的模樣不太一樣。
五官也不算獨特,組合在一起,就是個普通的千金小姐,只有一點漂亮,根本不出眾。
洛梔的手按在秦燃肩膀上,食指輕輕點了點。
她軟聲誘哄秦燃去賭。
用她自己,作為賭注。
由此來判斷秦燃對她的感情——到底是依賴、喜歡,還是別的什麼?
秦燃如坐針氈,並且進退兩難。
他想拒絕。
可洛梔就站在他的身邊,滿臉的期待。
秦燃最終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轉頭看向洛梔:「姐,不要逼我。」
他的眼裡有著哀求和狠戾,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匯聚成複雜的神色。
洛梔於心不忍,小腿一跨,直接坐在了秦燃的腿上,扶著賭桌:「那沒辦法了,還是我來賭吧。」
烏佐緊盯著他們,眸色愈發深沉。
不論是技術還是運氣,洛梔都遠不如烏佐。她的臉上藏不住心事,對方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沒想到「隨便玩玩」就這麼玩沒了十萬美金,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洛梔不太在意地擺了擺手,笑道:「願賭服輸,不過現在得去告訴我的朋友這件事。我跟她約了在餐廳見面,我們可以午飯後見,烏佐先生。」
烏佐站起來,紳士地向她指了餐廳的地方:「這邊請。」
洛梔起身,又聽烏佐說:「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洛梔:「好的。」
她拉著秦燃的手走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拐角處,烏佐身邊的阿邁特才長出一口氣,小聲問烏佐:「帕德里歐先生,您不是向來不喜歡這樣的賭局嗎?」
「這不是賭局。」烏佐勾唇,「只是一個邀請。」
他們來自同樣的靈魂,當然也同樣的害怕著失去。
這種害怕已經深深地刻在了骨子裡。
他主動提出賭局,只是因為確定能贏。所謂的賭約從一開始,就僅僅是對面前姑娘的一個邀約。
與此同時,在走廊上。
秦燃的表情看上去很不好,惱怒都寫在了臉上,彷彿隨時都能撲上來咬人。
洛梔盯著他看,小聲問:「燃燃,你知道嗎,你的眼睛會變紅……」
秦燃的動作霎時變得僵硬。
他立刻垂下眼,盯著暗紅色的地毯,聲音澀然:「是嗎?是你看錯了吧。」
「是真的,我看到好幾次了。」洛梔問道,「為什麼呀?」
「沒有。」秦燃回答得十分堅定,「是你看錯了。」
洛梔撇了撇嘴:「我不喜歡燃燃跟我撒謊。」
秦燃的思緒有一剎那的恍惚。
耳邊響起屬於小女孩的清脆童音——
「撒謊精。」
「撕爛你的嘴。」
「……」
秦燃猛地後退,一拳砸在了旁邊的牆壁上。
洛梔嚇了一大跳,連忙跑上來,拉住秦燃的手仔細查看:「你做什麼?」
秦燃用力抽回手:「沒事。」
「燃燃。」洛梔叫他,「你在想什麼?「
想什麼?
他自己也不知道。
洛梔猜不出來他的想法,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
當恐懼和憎恨里,摻雜了想要擁有和獨佔的渴望之後,會變成什麼樣的感情呢?
沒有人知道。
*
一頓午餐吃得悶悶不樂。
下午,唐樂蝶打算去圖書館上網,洛梔便指使秦燃去給她帶路,自己晃蕩著去了賭場,毫不意外地在賭場門口看見了烏佐。
烏佐問她想去哪裡玩,洛梔總算來了點興緻:「去酒吧!我還沒去過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烏佐的眸光冷了一下,緩聲問:「去哪一家?」
「我不知道呀。」洛梔說,「烏佐先生有什麼推薦的嗎?」
烏佐帶她到一邊的地圖上去,指著9層船頭的那個圖標:「可以去這裡。」
原來烏佐下午的工作是在這裡調酒。
而他為了陪洛梔一起玩兒,請了假過來。
這根本不合乎常理。
一開始陪她講話還能勉強說是工作,再後面的事情就遠遠超出了工作範圍。
洛梔趴在酒吧台上,雙手托著下巴,看烏佐調酒。
這是一家相對比較安靜的酒吧,在天黑之後的舞蹈秀開始之前,舞台上和舞池裡都空無一人。
只有幾個座位上,稀稀拉拉地坐著遊客。
烏佐工作時的樣子認真又帥氣,酒吧里光線昏暗,曖昧的燈光照射在烏佐的臉上,襯得他更添幾分性感。
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一絲不苟,調酒的動作在他手裡,彷彿是在對藝術品進行雕刻。
洛梔恍惚間竟覺得有幾分眼熟。
直到耳邊傳來一聲熱情友好的問候打斷了她的回憶:「嗨,你就是秦小姐?」
洛梔遲鈍了一秒,才扭過頭來看著身邊的男人:「您好……」
這是一位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他的頭髮已經變得稀疏,卻絲毫不影響他的紳士風度:「你好。幸虧你把帕德里歐給我帶回來,否則我們下午的營業額起碼縮減百分之五十……」
「誇張了,店長。」烏佐穩穩地推來一杯酒。
「一點都不誇張。」店長哈哈大笑起來,「我從沒見過帕德里歐這麼有天賦的人,教他的東西一學就會,還能根據顧客的喜好微調酒里的各項配比,在保留酒特色的同時——」
店長端起烏佐推來的酒,抿了一口,「唔,同時做出最適合顧客的口感。」
「真的嗎?」洛梔來了興緻,拿起酒單看了看,「那我要一杯……馬提尼?」
烏佐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片刻后,遞來的玻璃杯從外面看上去竟是粉白色的。
洛梔抿了一口。
草莓牛奶的香甜味溢滿口腔。
烏佐又笑了:「這位女士只適合酒精飲料。」
「你這是欺騙消費者。」洛梔半開玩笑道,「這哪兒來的酒精?」
「有。」烏佐食指輕點自己的唇,「我放了一點我的愛情在裡面。」
他的表情讓洛梔有些臉紅,甚至有些暈頭轉向。
「愛情嗎?確實是讓人容易喝醉的東西啊。」店長又哈哈大笑起來,「氣氛不錯,估計一會兒來的人就多了。」
烏佐微愣:「怎麼?」
店長又抿了一口酒,嘖嘖稱讚,之後才說:「我預約了一場表演,剛剛演出部跟我確認過了,馬上就能開始。如果表演的時候不能讓客人喝到烏佐調的酒,我之後的幾天,就別想有漂亮的營業額了。」
原來每次有新的旅客來時的第二天,這家酒吧都會邀請演出部的人過來表演,吸引遊客。
畢竟酒吧的酒香可飄不出去。
等旅客來飲了酒,自然知道這兒的調酒技術有多精湛,一傳十十傳百,接下來的幾天,客流量都不會少。
這是關鍵的一個下午,烏佐竟然請假。
神奇的是他的假還給店長批下來了。
洛梔腦袋裡滿是疑問,看著烏佐的目光便更多了些探究。
不時有新的客人過來,從他們的談話可以聽出來,大家都是來等待下午的演出。
烏佐的工作逐漸忙了起來。
看他調酒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洛梔一點都不覺得無聊,盯著他捏住細細銀棒輕輕調和的手指就移不開目光。
有種熟悉的感覺。
一次又一次,在烏佐身上感受到的。
指尖、指節,乃至腕骨,手臂的線條,再往上,到滾動時隱沒了一半在襯衫領口下的喉結,下巴,和調酒時認真的表情。
那杯草莓牛奶,也許真的是酒精飲料。
洛梔竟覺得有些醉了。
突然間,酒吧的燈光全部熄滅。
四周頓時陷入黑暗。
緊跟著,有一束追光燈「啪嗒」一聲直直照射到了舞台之上。
輕快的音樂聲響起。
黑暗之中,走出一個人影。
穿著滿是亮片的衣服,卻絲毫不顯得艷俗。腳步輕點著跳躍至舞台中央,微微垂眸,又懷著期待抬眼,左顧右盼。
宛若誤入凡間的精靈,迷茫又彷徨地尋覓。
他在尋覓什麼?
隨著鼓點的落下,舞者偏頭,目光凝視著台下的某個方向。
洛梔的視線猝不及防地跟他撞上。
是秦燃。
他在尋覓,她。
和之前跳的《永晝》截然不同,這一次的舞蹈更加撩人。舞姿和樂聲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樣,充滿了讓人忍不住微笑的和諧和歡樂。
他的眼眸之間溢滿了哀傷。
舞步性感又頹靡,像是妖精在自暴自棄,墮落又墮落。
卻還緊緊地吸引著人的目光。
——愛憐。
目睹著這一場舞蹈的人,心底不由自主地產生了這樣的情緒。
洛梔也不例外。
想抱一抱他,又想要親吻他。
想要保護他,又想要侵犯他。
洛梔的注意力全都被舞台上躍動的秦燃吸引住了。
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烏佐神色漸冷,手指慢慢收緊,捏得指間的調酒棒都變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