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006章
宋衛東把煎好的餃子往早準備好的圓口大茶缸里盛,掃一眼來的黎小軍幾個,伸手去筷籠里拿筷子,「你們吃過了沒有?」
黎小軍幾個人往他茶缸里瞅兩眼,有點饞,但沒開口跟宋衛東分這點餃子吃,只道:「吃過了。」
說吃過了宋衛東就不管他們了,端著茶缸拿著筷子,往門檻外台階上蹲著去,蹲下來便埋頭吃餃子,一口下去滿嘴肉香。有點燙口,他卷著舌頭把咬進去的餃子擱在嘴裡顛來顛去。
錢躍黎小軍幾個看宋衛東蹲下了,自己便直接下了台階在台階下面蹲了下來,湊著宋衛東,一邊看宋衛東吃餃子自己咽口水,一邊跟他商量找西單那幫人-報仇的事情。
宋衛東吃著餃子沒說話,聽錢躍先說:「咱們今天再去打聽打聽,把拍東哥的這人揪出來,把這仇報了。」
黎小軍、吳二蛋和駱駝沒什麼異議,都聽宋衛東的,讓他們幹什麼就幹什麼。黎小軍看著宋衛東,問他:「東哥,你記不記得花你的人長什麼樣兒?」
宋衛東吃著餃子搖搖頭,「沒看清。」
他不是人老了記不清當年的事了,而是確實當時就沒看見。這件事他大概記得,他被人花了之後,不知道花他的人到底是誰,只打聽出來是西單那一帶的,所以他們就去找了西單那一帶的頑主周建國,讓他交出那幾個人。周建國不交人,後來雙方便在地壇公園約了一架。那場約架的結果是,黎小軍掛了彩,被人打傷了胳膊,夾夾板打石膏橫在身前掛了兩三個月才好。
現在的事情走勢與當時相仿,在宋衛東說完沒看清之後,黎小軍就說:「那咱們就直接去找周建國,讓他交人。他要是護短不交人,那就直接端了他老窩!」
宋衛東夾了餃子往嘴裡塞,他一邊吃,吳二蛋就一邊盯著他的餃子不松眼。宋衛東夾一個送到他嘴邊,塞進他嘴巴里,回黎小軍的話,「這事兒不著急,容我緩兩天再說。」
他剛回到這年景里,才呆了十多個小時,還沒怎麼適應呢。
宋衛東說完這話,錢躍和黎小軍有異議,但還沒開口說出話來,一直站在門裡扒著門框的黎小麗低低出了聲說:「我覺得,能找到是誰幹的的話,還是去派出所報警吧。」
這話是錢躍黎小軍這些人最不愛聽的,黎小軍讓黎小麗別出聲,「你出來裹什麼亂?男人之間的事情,女人靠邊兒站。沒什麼事回家看書去,別在這摻和我們的事情。」
黎小麗被黎小軍訓得抿唇不再說話,但也沒回家去,就杵著不動。
宋衛東把茶缸里的餃子吃完了,起身往屋裡找暖水瓶倒白開水喝,倒好了白開水往出灶房去正屋,一直也沒再說什麼,直到抬腳上台階的時候,才停住步子,回頭看著黎小軍幾個說:「你們該幹嘛幹嘛去,聽東哥的話,這事兒先擱著。我覺得乏,今天就不出去了,在家歇會兒,也好好捋捋這些事。」
錢躍和黎小軍瞧出宋衛東實在跟他們不在一個情緒點上,整弄他們一出皇上不急太監急。他們還想再說什麼,宋衛東已經端著茶缸進了屋,順帶手的,把門也關上了,把他們全部擋在外頭。
黎小軍大不高興,蹙眉看向錢躍問:「東哥這是怎麼了?」
錢躍也鬧不明白,這麼沒血性的宋衛東,還是宋衛東么?看著他現在這副模樣,忒惱人!
接下來也沒時間給錢躍去弄明白,他還沒來得及回黎小軍的話,就聽見東屋裡傳出沉沉的一聲,「錢躍,過來!」
他被驚得一跳,想撒丫子跟黎小軍幾個一起跑的時候已經跑不掉了。他爸爸錢倉實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領,把他拎回了家裡去,然後抽掉腰上的皮帶,就是一頓「皮帶炒肉絲」。
黎小軍、吳二蛋和駱駝跑得快,跑出四合院,在衚衕里跑出老遠下去,才停下步子來。
黎小軍喘著粗氣,跟吳二蛋和駱駝說:「錢躍同志暫時要脫離組織了,宋衛東同志被人拍慫了,要把革命事業進行下去,看來只能靠我們三個了。」
吳二蛋和駱駝看著黎小軍,「沒有東哥和錢躍,就我們,能行嗎?」
「相信自己。」黎小軍給他們鼓勁,「一定能行。」
***
宋衛東進屋後放下茶缸子后,什麼都沒做,便往床上躺著去了。翹著二郎腿,點動著腳尖,細細想他睡個覺就回到了十五歲這件邪性的事情。他順著記憶在腦海里找這個時間點,七二年才開始不久,他輟了學在衚衕里混日子。錢躍跟他一樣,也輟了學閑混,黎小軍、吳二蛋和駱駝幾個倒是沒有輟學,但基本隔三岔五就逃課。
在七二年這個時間點上,宋衛東的姐姐宋梅朵和錢躍的姐姐錢紅都在郊區的農場工作,因為離家遠,所以大部分時間都住在農場里。錢進是錢躍的哥哥,排在錢紅下面,是錢家老二,也是他們這個院兒里最好的孩子,話少愛讀書。錢躍的父母都是老師,普通知識分子,在翠微路中學教書。兩個知識分子生出錢躍這麼個小痞子,也是件惱人的事情。
而黎小軍就只有黎小麗一個妹妹,兩個人都在新街口中學上學,離家近。黎富春和花嬸兒都在副食店上班,黎富春是做會計的,花嬸兒是櫃檯營業員。
宋衛東家裡的條件沒錢躍和黎小軍家裡好,他媽走得早,他爸宋大海只是一名普通的食品廠工人。一個月拿幾十塊錢的死工資,和家裡每個月能得的糧票油票肉票布票一起,還有宋梅朵的工資,維持一家人的全部開支。
而吳二蛋家條件更差一點,吳二蛋的爸爸在三輪車聯社蹬三輪,做板兒爺,乾的都是腳力活,賺的也都是血汗錢,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來,披星戴月地蹬上自己的破三輪出去工作,這麼冷的天兒也不例外,很難得能晚那麼一回,像今早。而吳二蛋的媽媽沒有工作,就在家做點家務雜活。他姐姐還多,足有四個,也就四個姐姐下鄉的下鄉工作的工作,家裡才好過一點。
宋衛東躺在床上細細地捋,不時聽到對面東屋裡錢躍被他爹打得親爹親媽地叫,也沒怎麼分了神去。
老子打兒子的事他不管,他在這屋裡琢磨自己回到了現在的十五歲,該怎麼重新過自己的這輩子。
他定著目珠子想,不能再和前世活成一個模樣,瀟洒恣意風光的日子都在前世嘗過滋味了,以他現在的人生閱歷和心理年齡再來一遍那樣的生活也著實沒趣。而且最後他把自己熬成了五積子六瘦①的模樣,人生忒失敗。
想一氣,宋衛東把雙手疊放在枕頭下,動了動身子,繼續在心裡想——不想活成前世那樣子,那就得換一種新的活法。
而這種新的活法,想來想去,只能是從做一個好學生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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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五積子六瘦:北京土話,形容因吃不上喝不上,骨瘦如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