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024章

  此為防盜章


  宋衛東直直腰身, 他們確實沒有錢。幾個人把身上的腰包掏一掏, 也就湊了幾毛錢。然後便自然而然的, 幾個人找了衚衕死角坐下來商量怎麼再弄點錢。


  黎小軍手裡拿著小樹枝, 在化過雪的濕噠噠的帶著冰碴的爛泥地上戳來戳去,看看宋衛東又看看錢躍, 「要不我回家『拿』一點?」


  宋衛東看著眼前的三個半大孩子, 沒有參與一句話。他雖沒有養過孩子,但作為活過一輩子的人來講,就愛拿自己的人生經驗教訓後輩。在他眼裡,現在的錢躍、黎小軍和吳二蛋就是後輩, 因為是實打實的十來歲的男孩子。雖然其實後來這三個人都沒有比他活得更潦倒更慘的,但現在總歸個個都還是毛頭小子。


  宋衛東看著三個人嘴皮翕動, 把後來三個人越發成熟而後蒼老的臉往現在這三張全是稚氣的臉上對。錢躍因為他二哥錢進有出息,跟著他二哥南下做生意去了,錢進吃肉他喝湯, 夠他過的。黎小軍初中畢業之後參軍入了伍, 在部隊混得挺好,不斷提干就留在了部隊。吳二蛋呢,憨憨愣愣的,後來在城裡找了個廠子上班,人踏實,娶了個嘴皮子刻薄會算計日子的媳婦, 小日子過得很踏實。她媳婦的算計說起來是好事, 但唯一算錯的就是把四合院的破爛平房賣了去買商住樓房, 虧大發了。


  宋衛東想完的時候錢躍三個也商量完了,不會是什麼好招,直接問家裡要錢去老莫吃飯,非得被扒了皮不可。平常他們手裡的錢有幾種來路,一種是小偷小摸的佛爺供的,一種是從別的壞孩子那搶的,反正都是圈子裡的事,有時也打打自己家的主意。往別人家裡偷雞摸狗這種事,他們不幹,顯得跌份兒。


  宋衛東在走神,錢躍問他:「東哥,你覺得怎麼樣?」


  宋衛東覺得不怎麼樣,一輩子的人生經歷壓在他身上,讓他做著夢也做不出來這些事了。沉默片刻,他老氣橫秋回了句:「不去老莫也不去新橋飯點了,一人喝碗豆汁兒配倆焦圈兒得了,這幾毛錢足夠。」


  宋衛東說完話,三個人都看著他。反正也沒錢,他說不去那就不去好了。四個人拍拍身上的棉襖起來,這便一起找了個街邊小店,吃豆汁兒焦圈去了。老北京人好的這一口,一般人還真吃不來。一口豆汁兒一口焦圈一口鹹菜絲兒,愛的人吃著美味,不愛的人聞到就像聞了隔夜的餿飯水。


  宋衛東想著跟哥幾個吃完飯後約莫就醒了,哪知豆汁兒喝完這夢還真真切切做著。從豆汁兒店裡出來,他拎著彈簧鎖在手裡轉圈。頭上還裹著紗布繃帶,身邊跟著三個人,打遠瞧見一眼就知道不是善茬。好學生都避著他們,有橫勁的壞孩子想盤道,會堵上來問一句:「你丫哪的?」


  宋衛東拎著彈簧鎖笑,心想生瓜蛋子,爺這一鎖抽下去你得幾天下不來床。偏他這會沒這脾氣了,松閑道:「總參的,你哪的?」


  堵著的穿毛料軍裝的孩子說:「外交部的。」①

  盤完道發現跟自己是一類人,也就兩下岔開走了,不堵在這消磨時間。


  說自己是外交部的那幫孩子一走,黎小軍就推推頭上的羊剪絨皮帽,上來問宋衛東,「咱什麼時候是總參的了?」


  宋衛東啐口口水,「丫一看就是大院里的孩子,我唬他呢。」


  錢躍也推推帽子,「唬他幹什麼?干丫挺的就是了!」


  宋衛東擺擺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看看時間,還能幹點什麼?」


  錢躍挑挑眉,總覺得他們的東哥沒之前有血性了。之前可不這樣,誰上來盤道,聽說是大院子弟,彈簧鎖抽上去那是不猶豫的。


  怎麼,被人花了腦袋,把脾氣都花沒了?

  宋衛東現在看起來確實沒什麼脾氣,佛得很。尤其知道自己在做夢,一心想著哥幾個好容易見著,多在一起敘敘感情要緊,沒事打什麼架?雖然他也懷念年輕時候到處抽彈簧鎖拍板兒磚,約在冬日後海圓明園各處的冰面上茬架②的日子。但這些東西,只在懷念里才有色彩。因為那時是真的血氣方剛,過得也確實是最隨心所欲的日子。讓他這活過一輩子的人再跟這些半大孩子茬架,那跟笑話似的,他干不來。


  沒脾氣,琢磨著下面再去干點什麼。這時節,你想能幹什麼吧?說出來不新鮮,去冰場滑冰。


  除了各處野湖上能滑,最好的滑冰去處就是什剎海冰場。年輕的男男女女都往那裡去,也不全為滑冰,有相好約會的,更多的是在冰面上找穿軍裝戴紅圍巾扎兩根麻花辮的漂亮姑娘搭訕,也就是拍婆子。


  宋衛東做個夢來到這年景里,這會是沒拍婆子的心的,只想跟哥幾個滑場冰,高高興興地夢醒散夥。他覺得自己也活不長了,散夥之後怕就是要去閻王爺那裡報到。


  他們平時收的一些打架的武器,諸如軍刀菜刀軍刺,還有冰鞋一類的玩耍道具,都藏在一個叫駱駝的男孩子家裡,和宋衛東他們家裡隔了一條衚衕。駱駝當然不是他的大名,是個諢號。因為他腰背駝,睫毛長,密密的像小扇子,所以就得了這麼個綽號。他們經常在駱駝家刷夜,因為駱駝有娘沒爹,他媽上班的廠子離家遠,所以大部分時間都住廠里,家裡就駱駝一個人。


  錢躍和宋衛東幾個商量好了,便去駱駝家拿冰刀鞋。都是舊貨,糙得起皮。但穿起來能在冰場上滑起來拉風,也就不管糙不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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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總參大院、海軍大院、總後勤部大院、計委大院等等,對這些大院有興趣的,可以自己去翻點資料了解了解。


  ②茬架:打群架,有時候會約時間地點和人數。


  跟吳豐貴商量好去蹬三輪的事,宋衛東沒多留,便出了吳家的門回了家。


  吳豐貴把他送到門上,看他下了兩級台階,忽又叫住他,跟他說:「衛東,你瞧你都不愛混了,那就幫著勸勸咱家二蛋,讓他也好好回家來。別的不說,成天這麼跟人打架,也危險不是?」


  宋衛東回一下頭,看著吳豐貴憨態滿滿的臉,能夠明白他的心情。他十五六歲的時候明白不了,和現在的黎小軍錢躍他們一樣,覺得大人都煩,磨磨唧唧,管這管那,根本不了解他們年輕人的想法。而且每天庸庸碌碌,活得那叫一個沒意思,也想他們活得規矩沒意思。而大人們的心酸和在他們身上所付出的心血,他們尚且還體會不到。一旦體會到了,大人們便會誇一句——娃長大懂事了。


  吳豐貴皮膚糙黑,宋衛東逆著屋裡的昏黃光線看著他,思維在少年的世界和成人的世界里往複,最後跟他說了一句:「行,吳叔,我儘力。」


  吳豐貴聽他應下來,自然高興,看著他回了西屋,才縮頭回了自家屋裡去。


  宋衛東從南屋出來,回到自己家裡,宋大海已經從東屋回來到家泡好一杯茶了。看到宋衛東從外面回來,便問了他一句:「去哪了?錢躍呢?」


  「不回來,和小軍他們外頭刷夜去了。」宋衛東平淡地回。


  宋大海拿著白瓷杯子喝茶,吸溜得一陣響,只嘬得一小口滾燙的茶水。抿下去了,他看向宋衛東又說:「你錢叔答應了,說會儘力幫忙把你弄去翠微路中學讀書。但是,有個條件……」


  宋衛東看著宋大海把茶缸子蓋上杯蓋放下,自己往桌邊板凳上坐,摸起裂口大陶碗里的瓜子開始嗑,「什麼條件?」


  宋大海看著他不動,半晌道:「讓你看看,能不能勸一勸錢躍,讓他也回學校讀書。你想小軍和錢躍都是跟你混的,一直是你護著他們不讓人欺負。你這突然金盆洗手不幹了,要去學校好好學習,那他們呢?你們不是有條規矩嗎,不欺負好學生,那就一起做好學生得了。」


  宋衛東把嗑出來的瓜子皮放在桌面上,掀眼皮看一眼宋大海,「規矩是規矩,有規矩,那就肯定有不守規矩的人,不是嗎?有的人他欺負人就不講規矩,混得賴,你能拿他怎麼樣?」


  誰跟他扯這規矩不規矩的了?宋大海擺擺手,把頭上的黑色舊氈帽拿下來,「我不管這些,你就勸勸錢躍小軍幾個,叫他們別成天再出去鬼混。你們在外面混得開心了,我們做家長的心裡著急。見天兒見不到人,影子都摸不到,這叫什麼事呀?你把他們勸好了,都做好學生,誰要是欺負他們,咱往派出所去不就成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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