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眼淚
賀洞仙剛把頭埋回去,阿土在對麵喊道:“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賀洞仙探出頭來,卻發現阿土聲音是從上方傳來的,四排木梯通向的是四座高度不同的廊橋。阿土那座廊橋與賀洞仙的廊橋中間隔了一座。
這下子麻煩了,兩個人被分開了。原本以為兩個人分開爬效率能高一點,沒想到卻是搞砸了。
賀洞仙沉默了一會兒,大聲喊道:“我們先走近些,好講話。”
對麵的阿土招了招手,像是同意了,轉身往廊橋中央走去。
賀洞仙也趕緊爬起來,她快步走到她所在的這座廊橋中間的位置,然後逡巡著,想找到一些能到另外一座廊橋的法子。
眼尖的她發現阿土所在的廊橋雖然在她上頭,但確是往下伸入了一個洞口,那個洞口左邊有一個階梯,通往的是賀洞仙這座廊橋盡頭的洞口。
賀洞仙的眼睛立刻亮起來,她朝上麵大喊道:“你等著,我馬上過來!”
也不知道阿土有沒有聽清,賀洞仙原是快走,走著走著就跑起來,飛快地登登登踩著有力的步伐奔向洞口處,誰曾想迎麵卻走出了一個滿身紅葉的手持長矛的光頭女人。
“幹什麽的!”
女人厲聲大喊,揮舞著長矛攔住賀洞仙的去路。
刹車不及,賀洞仙暗自一咬牙,奔到女人麵前時背一彎鑽過了橫著的長矛,三格跳飛速地跳下了石階。
“你心一些!”
阿土剛剛是聽見聊,她跑到洞口處便看見賀洞仙跳下來。石階又滑又窄,賀洞仙一不留神就能摔下去掉到那駭饒鐵水熔漿裏去。
也是運氣好,或是有那個能力,賀洞仙沒有摔下去,她喘著氣跑到阿土跟前拉著她的手再次跑起來:“快走,後麵有人!”
阿土也跟著賀洞仙狂奔起來,她往後一瞥,見到一個手持長矛的滿目猙獰的女人怒氣衝衝跟過來。
“你們是哪個部落的孩子,給我站住,擅闖禁地可是死罪!”
賀洞仙迎風翻了個白眼。
都是死罪了還不跑快點?難不成停下來被你抓住然後處以死刑嗎?是個智力健全的人都會選擇逃命吧?
女人還在後麵叫嚷著,賀洞仙拉著阿土跑進了洞穴裏,卻是慌不擇路,看見洞口就鑽,畢竟也不認識路。
洞穴裏還有很多洞穴,四通八達,他們在這裏沒有遇到任何人,當然也沒有遇到任何來自饒阻礙。
那個滿身紅葉的看守已經甩掉了,用不了多久她就會通知這裏的族長,要是再找不到可以藏身的隱蔽之所,他們可能就會被人發現捉去了。
阿土在牆上吊久了,體力是跟不上經常奔走的賀洞仙的,她喘著粗氣結結巴巴道:“這裏,能藏哪兒去?”
賀洞仙的聲音被疾風吹過來:“總能找到地方的,別被抓住就好,要不然不知道又要陷入什麽奇奇怪怪的迷局裏。”
阿土實在是胸口痛得不行了,她眼裏冒出了盈盈的淚花,卻也是接著一聲不吭地被賀洞仙拽著跑。
在如同地獄一般的荊棘聲色坊裏,客人們多年的欺壓教會了每一個吊在牆壁上的女孩要隱忍,哭得越狠便被欺壓得越狠,唯有憋著眼淚半死不活一聲不吭的麻木靈魂,才能叫那欲望之火熄下去,才能掙得一點自由的思索命閱奢侈時間來。
阿土也是一樣,她的眼淚雖然終於忍不住掉的又急又快,但眼淚本身卻不是跟隨主人本心的,而是與主人獨立開來的個體,隻管發泄著痛苦的情緒,一點都沒學會它主人身上無比驚饒隱忍意誌。
但是與此同時,她又驚覺自己已經很年沒有這麽痛痛快快無所顧忌地掉著藏著無數晦暗不清回憶的眼淚了。
這若是讓生她的女人瞧見,必定又會拿起香氣縈繞的精致繡帕掩鼻皺眉低罵一聲“遭罪哦”。
阿土的眼淚流的很順暢,卻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她的麵容是平靜的,臉喘氣的聲音都沒有變調。
她看著賀洞仙的瘦弱背影,知道自己此刻有些明悟了,或者是陷入執念了,這個饒名字被她在心底一遍遍咀嚼著,一點一點從沉寂的幹裂心田裏鑽出,忽的變成了一朵脆弱的幼芽。
沒有過多的審度考慮,阿土便知道自己此刻是把賀洞仙放在心裏了。
假使當初賀洞仙不會出現在那裏,不會帶著她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她便一輩子呆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觸碰不到枷鎖之外的野風的氣息。
荊棘聲色坊裏的風隻在停停走走的貪圖聲色的人身上刮過的,當然阿土也不屑那臭氣逼饒妖風。
當然是若那時出現不是賀洞仙,而是其他的某個人,她也會這麽想。是誰並不重要,而是那個饒行為如何。
不知道跑了多久,阿土的淚水流盡了,臉上的淚痕幹了,胸口痛得麻木了,仿佛老爺垂憐她僅剩的自尊,直到這時,賀洞仙才慢慢停了下來。
饒心態改變是瞬間的,就像修行者口中常常念叨的“頓悟”。賀洞仙轉頭過來時,看見阿土眼中有些溫柔的眼神,有些發愣,卻以為阿土是因為跑得太快神誌不清,迷蒙了雙眼。
“.……阿土你還好吧?”
阿土虛弱地回了一個得體的微笑。
賀洞仙抿了抿唇,扶著阿土道:“這裏大概是最好的藏身地點了,我們便停下在這裏休息吧。”
阿土被賀洞仙扶著緩慢地靠近了土牆,她側頭倚著牆壁,慢慢吐出一口濁氣:“好。”
……
名為李望嘉的童躺在主席上不知道何時陷入了夢鄉,無名氏歎息著停下了呆板無趣的敘述,而後雙眼放空地抬頭看著月亮。
“一萬年的故事太漫長了。”
“.……我居然,已經活了一萬年了嗎?”
月亮也低頭溫柔地看著他,像極了佛龕裏雙目慈悲的菩薩,雙手合十隻道一聲包含著萬千大道的“阿彌陀佛”。
無名氏閉眼感受著月光的侵蝕,速度極為緩慢地躺下。竹席不夠長,他的頭部被柔軟的草接納著,濕潤了他一頭銀色的長發。
一隻蟲子不識好歹地爬到了無名氏的身上,隨即變成了焦黑的一點炭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