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和安賴床了。
不知道是因為舟車勞頓還是因為那天晚上實在太折騰, 他那天一閉眼, 就徹底睡熟了。
早上貝芷意醒來在他懷裡動了動, 就被他皺著眉頭直接用力氣鎮壓。
「再陪我睡會。」他大手摁住貝芷意的頭,貝芷意頭髮柔軟手感很好,他摁住之後沒忍住, 揉搓了一下。
……
貝芷意一直覺得, 和安偶爾會像哄小狗一樣哄她。
但是她仍然乖乖躺好,真的不再動了。
和安的五官,其實很精緻。
沒有純正歐美人那麼粗獷冷硬, 他的五官在完全放鬆下來的時候, 其實很柔和。
比她好看。
貝芷意在心裡偷偷的下了定義,嘴角抿起來無聲的笑了。
他睡得很熟, 輕輕的打鼾, 貝芷意從來沒有見過他睡得那麼熟過,睡得眼底的青影都慢慢的淡了。
貝芷意悄悄的伸出手,手指很輕的放在了他的鼻子下面。
和安呼出來的氣, 痒痒的。
她又笑了,眉眼彎彎。
「我很好看?」和安閉著眼睛,聲音沙啞。
貝芷意紅了臉, 卻仍然很堅定的嗯了一聲。
和安睜眼, 灰綠色的眼眸純凈的像是水滴,他伸手把縮在他懷裡的貝芷意往上撈了一點, 對準她的嘴唇啜了一下, 算是獎勵。
「吵醒你了?」貝芷意縮回手有些懊惱。
和安搖頭, 抱著她動了一下。
……
他一早上潮氣蓬勃的地方正抵著她,貝芷意這次連耳根都紅了。
「想跟你磨合一下尺寸。」他貼著她的耳朵,聲音像是有溫度的熨斗,貝芷意被燙得指尖都開始泛紅,「但是捨不得再折騰你了。」
他睡了一個好覺,久違的一夜無夢。
昨天晚上的第一次,他其實沒有盡興,雖然昨天的調侃多少有些逗弄她的成分,但是確實……有些種族差異。
這種事情急不得。
他又啄了下她的耳垂,起身去了衛生間。
貝芷意在他身後迅速的蓋好被子,把自己裹成木乃伊。
和安探出半個身子,意猶未盡的邀請:「要不要一起?」
回答他的是貝芷意在床上抬著腳跺了兩下,露在外面的腳趾頭都被他逗弄的蜷縮在一起。
和安再一次笑出聲,老老實實的縮回衛生間解決個人問題。
貝芷意亂蓬蓬的頭髮窩在被子里,露出了半個額頭,藏在被子里的臉笑眼彎彎。
她其實一點都不排斥和他磨合尺寸。
不過……還是不要告訴他了……
***
貝芷意老家離魔都不遠,和安借了布萊德的車,在這個騷包的車庫了翻了半天才翻出一輛白色的能看的SUV。
「你在收集彩虹么?」和安對那一屋子五顏六色反人類的跑車十分不齒,「這地方的交通能開跑車?」
「你管我。」布萊德在和安面前和在貝芷意麵前完全是兩個樣子,貝芷意覺得,他有點嬌嗔。
「你這禮拜真的要缺勤啊?」很嬌嗔的布萊德頭一轉,看到貝芷意就立刻擺出了老闆的臉,「掃尾工作做完了么?」
貝芷意:「……」
「我才是她老闆。」和安檢查完車輪車壓和發動機,蓋上前車蓋,打開副駕駛的門,示意貝芷意先進去。
「我願意給她開工資啊,一點五倍。」布萊德本來想說兩倍,張嘴前算了下覺得有點肉痛,立刻改了。
貝芷意很流暢的鑽進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臉上笑眯眯。
一直在一邊用手護住她頭的和安也跟著笑眯眯,鑽進去趁她系安全帶的時候親了她一下。
在一旁被當成透明人的布萊德被迫塞了一嘴的狗糧,悻悻然的罵京片子:「他媽的。」
貝芷意忍俊不禁。
「我教的。」和安老實交代,也是滿臉的笑意。
他以前的那一群朋友,都能說一口標準的京片子罵人,到中國都不會吃虧。
貝芷意轉頭看他。
他笑得有點張揚,來魔都之後,他的笑容變多了很多。
他開車的樣子,也是她從來沒有看到過的。
離開了小島,他身上現代人的氣息開始變濃,為了見她父母,他在深秋的天氣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風衣,裡面規規矩矩的襯衫領帶。
他頭髮這三周長長了一些,不再是冷硬的板寸,她在投資者大會上就發現,和安的頭髮其實是深棕色的,長了以後更加明顯。
他應該不會是絡腮鬍,鬢角長得很中國人,鬢角下面也沒有鬍渣,乾乾淨淨的。
她……爸媽應該會喜歡他的吧。
他們連隔壁周阿姨家的侄子都覺得長得不錯,應該會覺得和安長得很好吧。
她忐忐忑忑的。
「我很帥?」和安被她看的半邊身體都有些熱。
從早上開始她就一直這樣笑眯眯的看他,她眼睛有些圓,這樣笑眯眯的時候微微彎著,眼瞳漆黑,十分勾人。
他當初在離島,就經常被她這樣偷看,看著看著就把她放到了心上。
貝芷意沒有了早上承認的勇氣,轉開視線,紅著臉。
「你不是絡腮鬍。」她想了一下開口,算是解釋了自己剛剛為什麼一直在看他。
「唔。」和安伸手搓了搓自己的下巴,「我毛髮量上面遺傳的是我母親那邊的基因。」
貝芷意安靜了一下,有些懊惱自己不應該提這個話題。
「我妹妹毛髮比較多,經常偷我衛生間的剃鬚刀。」他微笑,認真的研究魔都的路況,把手機導航遞給貝芷意,「幫我看看前面是不是單行線。」
貝芷意借著看導航的時候,把眼底的酸澀咽了回去。
「前面路口左拐。」她指了指路牌,「這邊有條小路可以上高速。」
和安換了個車道。
「我想試試提他們。」他仍然是微笑的表情,只是一直看著外面的路,「這幾年,我一直不太敢提他們。」
貝芷意安靜,把左手悄悄地放到了他掛擋的手上。
和安帶著薄繭的手指揉搓了下她的手背。
「我父親對我很嚴格,但是我母親私下裡告訴我,他年輕的時候和我很像。」
「我父親是在來中國投資的時候認識我母親的,她當時是翻譯,頭髮烏黑,穿著旗袍。」和安的笑容變暖,「他們倆是一見鍾情,我母親相信宿命,我父親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穿了一件灰色的西裝,領帶是藍色細條紋的,我母親說,她在夢裡夢到過。」
「那個年代跨國婚姻不像現在這麼簡單,我父親還是一個對中國完全不了解的外國人,他們結婚受到的阻礙很多,我母親的家族比較傳統,除了她母親,其他人都反對他們在一起。」
「她為了和我父親結婚拋棄了所有,嫁到美國之後幾乎是孤身一人,除了父親,誰都不認識,可她仍然很溫柔。」
「你也知道我們家以前很有錢,這樣的家庭,男人完全從一而終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我父親做到了。」
「他們結婚三十幾年,除了出差不得已分開的時間外,他們所有的晚飯都是在一起吃的,我印象裡面,從來沒有看過他們兩個吵架。」
「我母親很溫柔的解決過那些到我們家鬧事的女人,那些人都聲稱和我父親有染,有些人甚至還大著肚子。」
「她解決這些事情的時候,始終是微笑的。」
「微笑著,打電話讓我父親回家,微笑著告訴那些女人,他們說的那些晚上,我父親都在家。」
他那時候年紀不大,卻清楚的記得母親臉上的表情。
她面帶微笑,十分滿足。
「我的母親,一直很驕傲。」直到墨西哥灣漏油事件爆發,「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我父親分身乏術,每天都在努力解決原油泄漏的問題,但是那件事鬧得太大了,污染源沒辦法馬上解決,各方面利益牽扯后又開始各種博弈,我父親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差。」
「我們家族已經有兩百多年石油家族歷史,他不希望家族最後毀在他手上。」
「最後出去求人的,是我母親。」他安靜了一下。
這也是他最終選擇離開家庭去做地球志願者的原因。
他的家庭分崩離析,他爸爸在維持家族聲譽和實際解決問題中間來回徘徊,而一直畫著完美妝容出去挨家挨戶求人的人,是他的母親。
他所有的信仰都崩塌了。
他母親跟他說,要不然,就出去走走吧。
「外面世界很大很大,你多看看,就會意識到現在這些問題,不過只是一件小事。」他母親用她慣常的溫柔開導他,「沒什麼是大不了的,只要活著,只要有時間,所有的事情都能解決。」
他離家了。
投入到地球志願者的行列,真的看到了更大更大的世界。
他在海底尋找到了一直以來尋找的平靜。
他以為自己已經徹底走出去之後,他選擇了回家。
然後……
再也無法解決。
「其實直到認識你,我才明白我媽媽說的話的意思。」
他才徹底明白,什麼叫做只要活著,只要有時間,所有的事情都能解決。
「我很想他們。」和安在開上高速之前,看了貝芷意一眼,臉上仍然是微笑的表情,「很想很想。」
在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走的時候,他想念過他父親的嚴厲;在忍不住想要放棄自己葬身海底的時候,他總是會想起他媽媽的樣子,頭髮烏黑,穿著旗袍;在看到志願者帶來的女朋友或者女性志願者的時候,他總是回想起他不懂事的妹妹。
他妹妹,就是個美國妞的樣子。
他當時回家的時候,曾經壞心的想著一定要騙她去做志願者,他覺得他妹妹大概會從進志願者基地大門就開始尖叫,看到鯊魚,一定會嚇哭。
「我其實每年都會偷偷的回去看他們。」和安握住貝芷意的手,「第一年第二年的時候,真的受不了。」
他們就在照片裡面,一直微笑,一直沒有變老。
「我找了很多人查過那次事件,我覺得我應該有更值得去恨去復仇的對象,而不是那幾個入了獄仍然神志不清的傢伙。」
「但是沒有。」
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這真的只是一起單純的入室行竊,沒有陰謀,沒有幕後黑手。
沒有……可以讓人振奮后努力振作的人可以去痛恨。
「第三年第四年的時候,我開始羨慕他們。」和安嘆息。
他們一直都在照片裡面,一直微笑,一直沒有變老。
而他,漸漸地連活下去的理由,都開始變得單薄。
他沉默了下去,一直努力撐出來的微笑也變回了苦笑。
「和安。」貝芷意看著他,「我陪你。」
不管哪一種狀態,她都陪他,想念也好,痛恨也好,自怨自艾也好。
她都陪著他。
「嗯。」和安和她十指緊扣,想了想,轉頭沖著貝芷意笑了笑,「所以我一點都不緊張。」
要見她父母了,他覺得,哪怕被打死,都是值得的。
那麼好的女兒,就被他這樣騙到了連名字都沒有的海島上,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安安靜靜的告訴他她陪他的女人。
被打死,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