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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方婷雲與徐風

  車子停在徐風家門外的大道上。


  徐風下車前, 梁春雨把裝酒精, 藥膏以及痱子粉的塑料袋遞給他。


  徐風接過袋子, 打開車門, 脖子有點癢,習慣性抬手, 被梁春雨拉了一下:「別抓。」


  他放下手, 臉上還是挺難受的表情。


  下了車, 徐風站地上, 一手拉著車門, 一手往褲袋裡掏了掏, 掏出一塊紫色的Orchard Bar:「這個給你吧。」


  梁春雨不明所以,對方解釋道:「昨天我上飛機前才發簡訊告訴鄭淼航班時間,他肯定中午才看到, 直接讓你過來接我了,我猜你沒吃午飯。」


  梁春雨吃了,但是她只是胡亂吃了一點,接機站了半天早就餓了。


  她看著他手心,沒接,有點猶疑。


  過一會兒, 反而抬頭看著徐風,想辨認一下。


  「怎麼?」徐風臉色如常, 眼裡卻夾雜著點點故意泄露的情緒, 似笑非笑的, 手往前面遞了遞。


  梁春雨遲疑一會兒, 還是伸手接:「謝謝。」


  「不謝,」徐風溫和地說,「本來就是給你買的。」


  梁春雨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停住,再次抬頭,一臉訝異。


  徐風眉眼舒展,原本含笑的唇更是上挑,牙口雪白,一派如沐春風。


  「我騙你的。」他隨手拉了一下樑春雨的手腕,把那一塊糖放在她手心,「這麼說你放心了嗎?」


  他也並不等梁春雨回答,抽回手將車門關上:「我走了,開車小心。」


  梁春雨看著徐風拉著行李走上台階的背影,身子挺拔,步伐穩健,帶幾分旅途的風塵僕僕和疲累。


  她把能量棒放中控台上,看往別墅方向,徐風頂著烈日穿過小花圃,只露出半個身體,往這邊一瞥。


  兩人目光應是相對的,只是日光強烈,光線在擋風玻璃前折射出一團的彩色光滑的圓虹,隔斷了一方視線。


  從裡向外,看得清晰;粉白的薔薇架,白襯衣的男人,背影清雋;從外向里,模糊不清,徐風只看見交叉搭在方向盤上的兩隻手。


  ***

  徐風拎行李進了屋,剛推開門,二大爺急不可耐就躥了過來,後退立在地上支撐,前爪扒他大腿上,親親熱熱地哈著氣。


  徐風把行李放在門口的玄關處,蹲下來給二大爺順毛,手心頂住它腦門揉了一通,二大爺開心得沒邊兒了,舔,一個勁兒地舔。


  劉阿姨正在打掃衛生,看見徐風也是隔了幾秒才認出來:「怎麼瘦了這麼多,哎喲,這外國的日頭這麼毒吶?」


  徐風不答反問:「劉阿姨,我肚子有點餓,廚房有東西吃沒?」


  「哎喲,你這孩子一去就是個把月,外面吃不慣吧?」劉阿姨一臉心疼,轉身就往廚房走,啰啰嗦嗦的,「又瘦又乾的,都快認不出了喔……」


  徐風逗了一會兒狗,換了鞋子三兩步跨上樓,二大爺與主人久別重逢,一刻也不離開,跟著徐風進了房間。


  徐風打開電腦,插入U盤,把從加州工廠裡面複製來的資料照片拷進電腦備份分類。


  二大爺尾巴打成捲兒,圍著徐風的座位繞來繞去。見徐風不理它,繞了幾圈消停下來,找了一處最顯眼的地方蹲坐下來。


  放在一邊的手機連續來了好幾個消息提示,屏幕已經亮了好一會兒。徐風沒有理,對方收不到回復乾脆把電話打了進來。


  徐風一手握著滑鼠,看了一下來電人,接了起來:「喂,鄭淼。」


  「唉,我叫小春去接你你怎麼不來啊?」


  「我這邊還有點兒事兒,你放心,等下我自己開車過去。」


  「行,那我可跟你說啊,我爸媽請了越劇班子給老爺子唱戲,戲台都搭好了,別到時候唱一半你才入座,攪了我爺爺興緻。」


  「知道,」徐風看了一眼電腦右下方的時間標註,「還早,我等下換身衣服吃點東西再過去。」


  「行,那定了啊!」


  「嗯。」


  剛掛電話,手機里又來了一條微信,徐媽發的。


  讓他等下去接下方婷雲。


  **

  方婷雲今天著實精心打扮了一番。


  一張普通美麗的臉,不化妝的時候清純可人,一化妝,嫵媚的光彩就倍增,長眉丹臉,動人楚楚。


  其實她根本沒必要這麼做,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徐風對她的美麗很了解,他知道自己肚臍上有一個小圓點胎記,小腿肚有一個被石頭棱划傷的長疤痕,甚至知道她討厭吃酸喜歡吃辣對海鮮過敏。


  也許就是這種親密阻隔了兩人,方婷雲想,阻隔了這麼多年。


  但她還不想放棄。


  她把紫色裙擺提起來,纖白修長的一截小腿肚,原本猙獰盤繞的傷疤已經不見,除了一道短淺的細痕外,整段勻稱的小腿光潔如初。


  那還是初一的時候,某天放學后,因為件小事,她和班級里的女生們打架,小女生火氣大,誰都不孬,抓撓扯全用上了,越打越來氣。


  混亂中,她用腳踩住一個女生的手指,女生另一隻手從口袋掏出一支尖尖的美工筆,氣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她腿上狠狠劃了一道。


  方婷雲痛得往後一翻,背部無所依傍,毫無預兆地從學校二樓的走廊翻了下來。


  她當時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餘光往下掠過,徐風丟了自行車把手,瘋狂地跑過來接住她。


  他真的接住她了!只不過衝力太大,方婷雲落在徐風懷裡的時候,徐風站了一秒鐘,手臂跟震碎了似地脫力,兩個人都撲到在地上。


  方婷雲沒摔死,徐風的手打了兩個月石膏。


  但是方婷雲從此一直記得徐風丟了自行車朝她跑來那一刻,白襯衫的衣角翻開,手臂隨之高高揚起。


  方婷雲不缺人寵,可是在她掉下樓的時候,徐風的那一接,真真扣准了時機。


  她聽見他的手臂在肩膀下「嗑嗒」響了一下,那是骨頭錯位的聲音,很輕,卻像子彈一樣鋒利擦過她心臟邊緣。


  不心動也難吶。


  在她向他告白之前,徐風是個很細心的人,他知道她夏天不穿短裙,怕露出那條駭人的疤痕。


  初二的時候,已經去B市讀高中的徐風暑假回來,給她帶了一管淡疤的藥膏。


  方婷雲把那管藥膏擠出來塗在傷口上,心裡一片滑膩膩的。


  她喜歡他那種英雄式的挽救和寵愛,他衝過來在底下拖著她的樣子,兩人一齊撲到在地上,當時只覺得疼,事後回想,卻更像是一種印記,而在他讀高中與她分別的那幾年裡,慢慢變了一種牽挂。


  婷雲小姐想到什麼,就會去做。


  而後她向徐風告白了,在她家的花壇邊。


  雲婷小姐特意挑了一個晚風輕輕,桔霞渺渺的黃昏,錦簇的柔黃色的藤本月季火一樣陪襯在旁。


  她還記得徐風當時的反應。


  原本兩人坐在花壇邊緣的瓷磚上,徐風在玩手機,一邊玩手機,一邊跟她講話。


  他那時候高二,十一放假休息三天,剛從B市回來,額頭不知怎麼回事貼了一個創口貼,脖子和肩膀上也有淤青,像是被人打了。


  方婷雲問他:「徐風哥哥,你怎麼像是被人打了?」


  徐風玩著手機,漫不經心道:「就是被人打了。」


  「男的?」


  「女的。」


  「為什麼打你?」


  「我也想知道。」


  「你不會是交女朋友劈腿被人家帶人圍毆了吧?」方婷雲笑道。


  徐風好像是氣笑了:「我怎麼劈?那群女的比你還小,發育都沒發育。」


  方婷云:「你怎麼知道沒發育?」


  徐風在手機上滑動的手指停了一停,沒回答,含糊地應了聲。


  時間靜悄悄過去,方婷雲開始醞釀:「徐風哥哥,你應該沒有女朋友吧?」


  「沒有,」徐風眼睛還盯著屏幕,伸出一隻手來摸她頭頂:「你都問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方婷雲打斷他:「我喜歡你!」


  徐風:「!!!」


  伸過來摸她頭頂的那隻手倏地縮了回去。


  她甚至覺得他原本鬆懈的肩膀一下子綳直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臉上是兩人見面從沒有過的尷尬:「真的?」


  方婷雲點頭:「真的。」


  徐風靜了下來,有那麼幾分鐘里,兩人都沒說話,在那麼幾分鐘里,方婷雲卻是解放的,在那時候她是女人,他是男人。


  過一會兒,徐風伸手摸了摸方婷雲的頭,嘆了一口氣:「我其實不知道怎樣拒絕你,因為我怕你哭,但是我剛想了下,你哭我也沒辦法,我……不喜歡你……。」


  他越說彷彿自己也挺尷尬的,用力地抿了抿嘴,沒話了。


  告白就這麼失敗了,可是還留下了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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