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隧道
萍萍也沒有往洗手間去, 料定徐風不在那裡。
大廳走廊休息室娛樂室都逛了一遍,沒找見人。
萍萍站撞球室外站了會兒, 略一思索,拐個彎換方向走出旋轉門。
拐出去, 再往回彎, 果然, 隔一堵酒牆, 徐風背對著她靠在牆面, 一手插在褲兜里,
灰色毛衣, 妥帖的黑色九分褲,中幫鞋, 長手長腳,看背影就脫穎而出。
萍萍兀自一笑, 覺得運氣不錯, 悄悄又上前幾步。
往前這個幾步,萍萍頓住了。
徐風右手的確是插在口袋, 不過左手拿出來了, 手指屈起,窸窸窣窣在揉對面一個女人的頭髮。
萍萍順著他的左手, 又看到對面的女人身上。
模樣還好看的,看著清爽又健康, 唇紅齒白的, 卡其色毛衣, 灰色昵褲,簡單的款式。
再往下,萍萍的視線頓了下,溜回來看徐風的鞋子。
兩人穿的都是深灰軟皮的平跟短靴,一看就是同款,只是女人腳上的那雙拼了色。
萍萍心思一動,按捺住了腳步。
他們都沒注意到她在後面,跟對方講話,女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徐風接了幾句,好像笑了,肩膀一動,搭在她頭上的手指屈起兩根,噠噠點了她的頭皮兩下。
兩人倒不是那種甜膩膩的,但是關愛的姿態不言自明,女人站在台階最後第二階,一邊說話,手裡捏著的羊毛圍巾懸在空中一盪一盪的。
徐風插在口袋的手伸出來,順手接過圍巾給她圍上塞好了。
期間萍萍聽見徐風輕聲說句:「別動,要不系不好了。」
他給她系好了,低頭看了看,覺得還不錯似的,又點了兩下女人的臉頰:「還是系我的圍巾好看。」
女人把他的手拿下來,不過立刻就笑了。
這女人笑容一加深,萍萍覺得,倒是很有點驚艷,特別是嘴角往後推,笑紋如漣漪,臉上的淡靜去了不少,臉蛋很出彩了。
這麼一看,兩人的關係不言自明了。
萍萍看了看台階外,心中不可避免有些失落,這樣的天,寒風凜冽,蠻冷的。
不過要是有個人在吃飯的時候還記掛自己,如果真的有這樣牽腸掛肚細水長流的感情,誰還會覺得冷?
他又想起徐風推自己的那一下,以及瞥過來的那一眼,嘖嘖,好么,天底下的好男人,又俊俏又溫柔又能幹,全是別人的,連打個擦邊球的機會都無。
躲在酒牆后,也不知是惋惜還是自憐,輕嘆口氣。
***
酒樓南面有個小廣場免費停車,再靠近就是片綠化帶,下邊清一色的鹿角海棠。
包廂在一樓,幾塊碳晶牆暖把房間烘得跟火爐一樣,有人嫌悶,因此窗戶一直是開著的。徐風坐位置上看幾眼,找到了休閑椅上的梁春雨,怕她冷,才出的包廂。
徐風站台階上叫她:「怎麼坐這?」
「送老闆來這裡吃飯,車子里太悶了,出來走走。」梁春雨倒是沒想到徐風也在這裡,蠻高興的樣子,走上台階,「我剛才好像聽見這裡有人唱大鼓書。」
「唱的什麼?」
「 《梁祝下山》。」
徐風明白了:「就這麼一段是吧?」
「嗯,後來就沒唱了。」
徐風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圍巾遞給她:「不會再唱了,你回車上吧,等下凍感冒了。」
接過圍巾,梁春雨沒急著圍上:「你怎麼知道不會再唱了?」
「我們包廂里的客戶帶來的人。」
梁春雨點點頭,似乎還頗為遺憾:「聲音蠻好聽的。」
徐風想起那女人差點做自己腿上,梁春雨現在還誇她,有真點哭笑不得。
這麼想著,他手就往梁春雨頭上按,揚眉:「人家剛剛差點坐你我腿上了好不,你還誇她,長不長點心?」
梁春雨默了兩秒,有點愣。
隨後眨眨眼:「那你覺得她漂亮嗎?」
徐風看她這時候又有點狡黠的眼,「哈」地笑了,手指屈起在她頭上噠噠按了兩下:「行啊,小春,你這對我不上心就算了,現在還學會給我出送命題了是不?」
梁春雨這時也放不過他了,不緊不慢地:「你說,漂亮?還是不漂亮?」
「喔,咬得這麼緊,想聽我哄你了是不?」徐風恍然地點點頭,湊近她,「你也得哄我呀,我也不高興,怎麼你就誇別人不誇我?我聲音不好聽是吧,不能給你唱小曲兒?」
他這樣說,梁春雨也笑了,腳在台階上一點一點的,手上的圍巾蕩來蕩去,徐風目光往下,順手抽回去給她系好。
末了還說了句:「看來我要得你歡心,得報個培訓班開開嗓。」
萍萍站在山牆后窺了會兒,心想這女人大概也是個千金小姐,門當戶對的感情也順理成章,只是天下的便宜怎麼好像真都叫她佔盡了,看來還是人家命好哇。
萍萍心中一番感慨,又冷又熱的,倒也沒有硬要上去插一腳的意思,何必呢,當自己被人家情侶虐了回唄。
她再往兩人看一眼,梁春雨此時也正好看過來,不過她只是掃了一眼,沒注意到她的窺視。
萍萍轉身回了包廂,拉開椅子坐回去。
慫恿她的土豪夾著煙,笑道:「怎麼樣,寶貝兒?得手了不?」
萍萍眼睛淺淺一斜,手指劃了划土豪的臉蛋:「就這麼想把人家往外推是吧?傷心死。」
土豪哈哈一笑,抓住萍萍的手來回摩挲,料定她失手:「這人是有點軸,搞不靈清他,我們認為好的呀,他偏不要。」
鄭淼正跟其它人侃話,在萍萍進門來的時候看了眼。
今天酒被灌了不少,這會兒他有點頭昏腦脹的了,一杯接一杯的,胃裡難受。
正胡侃,徐風推門進來了,他坐到鄭淼身邊一會兒,手掌攤開悄悄一劃,把鄭淼杯子劃過去,老白乾倒了,換成白水。
鄭淼捨身成仁,喝得七葷八素的,徐風在旁邊幫腔,天南地北地說,土豪總算上鉤了。
席散了,鄭淼捨身成仁,一肚子的乙醇加水。
按照鄭淼原來的習慣,喝了酒腦袋沉,就得睡。
可是今天不成了,一來心裡大概蠻委屈的,以前喝酒是尋歡,今天是應付,跟賣身似地被逼著喝,聽人在旁邊叫好,胃裡一陣陣地往上返;二來,他腦袋裡有根筋搭錯了,一會兒晃過梁春雨這段日子工作的畫面,一會兒又想起徐風給自己偷換白水,酒精好像燒到腦袋裡,熱燙的灼燒感,熬得他眼睛都紅了。
梁春雨開車拉鄭淼回家,紅了眼的鄭淼望著街上的行道樹,望著望著,紅眼睛又瞥到梁春雨身上。
他也說不上什麼感覺,搶,覺得晚了;不搶,控制不得,隱隱又是不甘心。
衝天的醉意混著自怨自艾,直往小腹下沖,喝下去的酒起作用了,火燒火燎的,他醉醺醺喊了一句:「小春,找個廁所,憋不住了。」
大半夜,都已經上路了,梁春雨上哪給他找廁所?
鄭淼是喝得不少,這會兒一刻也憋不住了,就跟散了魂似地連聲「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梁春雨被他催得心焦,車頭一拐開去加油站。
鄭淼搖搖晃晃的下了車,差點趴在地上。
梁春雨給他扶到廁所,鄭淼摸著牆根腳上內八字打瓢拐進去了。
他真是半人半仙的狀態,上了廁所也不曉得沖,遙遙晃晃就要出來。
梁春雨提醒一句:「洗手。」
鄭淼「奧」了一聲,恍然大悟,摸著廁所水管上下找水龍頭。
「在外邊。」梁春雨又提醒。
鄭淼內八字又拐出來了,梁春雨打開水龍頭,鄭淼詢聲過來,手一伸,摸到梁春雨一截腕子。
梁春雨把手挪開了,他又追過去將她手也摁在水下,哼哼哈哈:「小春,一起洗洗吧。」
這人現在跟走火入魔沒兩樣,梁春雨把手抽出來在一旁等他。
他洗好了,手甩了甩,想吸煙來著,手伸去口袋掏香煙。
摸出來一個打火機,大拇指摁來摁去想打火。
這是加油站,梁春雨哪能就讓他這麼鬧事,抽走了打火機,順道放進他上衣口袋,扶著鄭淼上車。
鄭淼也是,黏黏糊糊地,掛到了梁春雨胳膊上,梁春雨打開後車門,費力想把他塞進去,鄭淼搖頭晃腦的,橫豎就是不肯進去,胳膊掛在梁春雨脖子上,費力睜開眼,囔囔:「小春……。」
梁春雨應一聲,跟他說:「頭低一下。」
鄭淼也不知聽沒聽懂,瞪眼醉醺醺地看了梁春雨一會兒,慢慢的,點點頭,真把脖子縮起來了。
梁春雨一秒不耽擱,將他摁進後座,關上車門。
鄭淼進去了也不安分,醉眼朦朧的。過隧道時一排led的燈帶懸在圓頂,只有他們這一輛車,明暗交替,光線不正常,氣氛也不正常,像一條現實里永遠走不盡的路。
鄭淼忽然一激靈,朦朧間掙出了幾分清醒,花非花霧非霧,他這樣看過去,好像什麼也不存在,狹窄又旖旎的空間里,只剩自己和梁春雨兩個。
此前他們無數次經過這個隧道,只不過,好像每一次,他醉意朦朧地躺在後邊,她專心致志地開車,誰都不言,不語,不甚在意。
****
初雪的時候 ,鄭淼的傑出青年企業家獎盃終於頒發下來了。
黑幕不黑幕的,鄭淼捧著獎盃熱淚盈眶感慨萬千,倒不像裝的。
來年一月份元旦放假,徐風和梁春雨去了A市的森林公園看霧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