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
舞台是明亮的, 也是昏暗的。
來自天上的光束, 將薄以漸和虞生微的身影照亮,而其餘的一切人, 藏在昏黑之中,變作連綿的陰影, 與周圍的建築融為一體。
這如孤島。
孤島之上,只有你我。
一聲高呼之後,主持人再和虞生微說笑:「魚魚,和薄老師一起表演之前,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現場的喧囂停頓了,他們在耐心等待著虞生微的回答,但是虞生微在好久之後, 才發出聲音。
他說:「我……」
可除了這個字以外, 他又沒有了別的語言,他想說的話, 說不出口,而那些別的語言,在這時,又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他閉了嘴, 看著薄以漸,目光穿透了橫亘在兩個人中的空間, 戀戀不肯離去。
所有未盡的話, 全在這一眼之中。
主持人察言觀色, 發現虞生微現在有點不在狀態, 他連忙介面,轉而問現場的另外一個人:「薄老師呢,您對能和魚魚同台表演,有什麼想說的?」
薄以漸坦然回答:「能得到這個機會我很高興,感謝節目組給我和小虞同台表演的機會。」他說到這裡,還和現場觀眾開個小玩笑,「不過我鋼琴彈得不太好,如果待會彈錯了,你們不要在意,反正我們的目的都是聽小虞唱歌。」
現場觀眾無比配合,當場發出一陣笑聲。
主持人再說:「好了,現在就讓我們來欣賞虞生微和薄以漸共同表演的,《既已相見》!」
中場結束,主持人退居幕後,燈光開始閃爍。
薄以漸坐回了鋼琴凳。
他雙臂抬起平伸,五指輕輕搭在鋼琴鍵上,等待伴奏的響起。
當第一縷音樂傳到薄以漸耳朵里時,漆黑的舞台上空,亮起了一盞明星。
明星閃耀出璀璨的光,一顆接一顆亮起來,串聯著,接續著,像是高掛在天空之上的珍珠掛鏈。
薄以漸敲下了第一個音符,再是一小節音符。
他的雙手輕快靈巧的移動著,熟悉的旋律自他的指尖流瀉出來。
身處舞台,與虞生微相隔僅僅十來米的位置,他突然獲得了自己獨自練習時所沒有的激烈情緒。
那樣期待。
那樣愉快。
那樣從心底里,激動起來。
前奏完了,一直站在原地的虞生微動了,他走到話筒前,開口之際,嗓子里藏有一絲抖音。
觀眾跟著輕哼。
但一句之後,虞生微唱詞里的抖音沒有了,他似乎找到了狀態,聲線穩定,咬字清晰,裡頭的每一轉折,精細入微,圓融如意,飽蘸深情。
觀眾屏息凝神。
不止觀眾,薄以漸也聚精會神。
他不是第一次聽虞生微唱歌,但第一次聽到對方唱得這麼好。
他有些被吸引了,哪怕正在伴奏,目光也忍不住朝虞生微偏轉過去,隨即,他就發現虞生微忽然行動。
他一邊唱,一邊走,走下了高高的舞台,走到現場的觀眾中間。
現場有些騷動。
那些坐在虞生微行走道路兩旁的觀眾紛紛伸手,想要和虞生微握個手,又有一個小女孩,捧著快要比自己還要的花束,巴巴地想遞給虞生微。
虞生微彎下腰來。
他在唱歌的間隙里,對著小女孩說了聲謝謝,他沒有拿走這整束玫瑰花,但從中抽取了一隻最嬌嫩妖艷的紅玫瑰。
荊棘之花,綻放在他的指尖。
歌詞唱過,旋律再來。
薄以漸正彈到副歌位置。
練習時候怎麼也練不好的段落到了這個最關鍵的時刻,似乎也收到了氣氛的感召,變得嫻熟了一些。
他專註地彈奏著,直到有一瓣艷紅的玫瑰花瓣,從天空,落到了他的手指上。
小小的一瓣,像是絲綢,也像是人體柔嫩的皮膚,從他的手背上輕巧滑過,勾走了他的眼,勾走了他的心。
他不覺抬頭,看見虞生微。
不知什麼時候,走下了舞台的虞生微又走了回來。
他倚靠在鋼琴旁邊,指尖夾著一朵玫瑰花,他低下了頭,玫瑰綻放在他的唇畔。
又一下秒。
低頭嗅花的人抬起頭來了。
那明亮的目光悠悠地投過來,似照了光的水,瀲瀲生輝,橫波有情。
他低吟淺唱,戀愛的心,玫瑰的花,爭得一身風流。
一朵花瓣從玫瑰上扯下來,落在了琴鍵上。
又一朵花瓣從玫瑰上扯下來,落在了琴鍵上。
虞生微閑適地依靠在鋼琴的旁邊,一朵朵扯著玫瑰花瓣,再將這些花瓣,全部拋灑。
舞台的大屏幕和擴音設備將這一切忠實地呈現在現場與遠方的觀眾眼中。
紛紛揚揚的亂紅,甜甜蜜蜜的歌詞。
飛舞輕旋著,飄落下來,覆蓋潔白的琴鍵,覆蓋薄以漸的雙手。
現場立刻響起了激動的尖叫。
觀眾高聲呼喊:「虞生微!虞生微!薄以漸!薄以漸!」
隨後,兩種聲音匯成一處:「虞生微!薄以漸!薄以漸!虞生微!」
這些響亮的聲音,像是山洪暴發,海嘯來臨,霸道又歡騰地佔據了會場。
虞生微拔完了玫瑰花瓣,隨手將枯枝一丟,再傾身,在間奏旋律最後時間裡,玩鬧一樣地把手指落在琴鍵上,調皮似地按下了三五個音節。
「Do」
「Mi」
「Do」
一共三個音,兩個升調的Do按完之後,那放在琴鍵上的手指,擦過薄以漸的手背,又飛快地按了另外三個音節。
「La,so,fa。」
音節按完,間奏結束。
虞生微重新站直,他開口唱歌,從喉嚨,從腦海,從心肝脾肺腎里唱歌,輕輕的,深邃的,每一絲音弦,是一縷情弦。
「既已相見。」
「何妨相戀?」
天空上光輝炫目的珍珠掛鏈落下來了。
是星光,是焰火,從高高的天空降落在美滿的人間,又從人間,開出繁花滿樹,春色遍野。
***
歌唱表演結束的那一刻,歡動如雷的掌聲送薄以漸和虞生微都進了舞台後的通道,還久久不肯停歇。
他們走在通道之中,薄薄的一層簾幕遮不住來自觀眾的掌聲,狹小深長的通道讓一些平常不太能夠感覺出來的細節變得玩味。
比如。
你的呼吸。
我的呼吸。
它纏著我,我纏著你,在最不動聲色之間,體會著最親密的糾纏。
通道不暢,隱隱浮動的氣息交融很快結束,兩人一同進入場館後台。
跨年夜的後台,塞滿了現場的工作人員,準備表演的明星和他們的助理,人多眼雜,薄以漸和虞生微在這時候互相對視一眼,悄悄用眼神溝通了一會之後,薄以漸先行離開,大概十五分鐘后,虞生微也走了。
不用留言,他們無比默契地在酒店見面了。
此時,薄以漸剛剛回到房間五分鐘,他還沒來得及脫掉自己那一身行頭,酒店的門就被敲響了,他剛剛將門打開一條縫隙,虞生微就自其中閃了進來。
回到了自己的地盤,總算可以放肆一些了,薄以漸的目光流連在虞生微的臉上,他說:「今天的表演非常棒。」
虞生微:「之前你都是在練鋼琴?」
薄以漸稍作糾正:「昨天和今天,我都在練鋼琴,前兩天我在唱歌。」
虞生微有點迷惘:「唱歌?」
薄以漸:「原本工作人員找我是上台和你合唱情歌的,我練了兩天,唱得太差了……只好改為彈鋼琴,有給你丟臉嗎?」
兩人都沒有動。
這個時刻,哪怕再動一下,都是浪費時間。
門后那小小的方寸之間,他們相互挨著說悄悄話。
虞生微:「沒有,你彈得很好。丟臉也不怕,我樂意。」
薄以漸沖虞生微抬起了手,虞生微看著那隻手,覺得對方想要碰觸自己的臉,但是那隻手最後落到虞生微的肩膀上。
薄以漸從對方的肩膀上,拿下了一瓣不知在什麼時候黏上去的花瓣。
他將這片花瓣放在唇邊輕輕一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不免問虞生微:「之前在舞台上彈的那幾個音符是什麼含義?」
虞生微:「嗯?」
薄以漸笑道:「不要裝,我覺得你彈的那幾個音符肯定有些含義,你是不是想要告訴我些什麼?……do,mi,do,la,so,fa?」
虞生微:「你猜?」
薄以漸困擾的皺起眉尖:「我想了好久,都沒猜不來。」
虞生微:「以漸哥真的想要知道?」
薄以漸:「當然。」
虞生微:「那……」他湊到薄以漸身旁,輕輕吹氣,「以漸哥要答應我一些事情,我才把事情告訴你。」
薄以漸:「好啊。」
虞生微:「不問問是什麼事情?」
薄以漸側過了頭,看著身旁的臉。
他微微一笑:「不問。」
目光所及之間,房裡邊的溫度節節攀高。
虞生微不覺舔了舔嘴唇:「那我的第一個要求就是……以漸哥,手機給我。」
薄以漸微有詫異,但也沒做什麼表示,很快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交給虞生微。
虞生微接到手機的第一時刻,就是也拿出了自己的那一部。
然後,他走進客廳,將兩人的手機共同鎖進保險柜中。
甭管地震洪水世界毀滅,今天晚上,誰也別想再找來了!
接著他轉過身,朝薄以漸說:「第一個提示,把音符變成簡譜。」
薄以漸:「變成簡譜……838654?」
他說著,饒有興緻地看著虞生微所做的一切。
虞生微走到了客廳,他也跟著進入了客廳,當虞生微鎖好手機走向酒櫃的時候,他則坐到了沙發上,欣賞著虞生微的一舉一動。
他對接下去要發生的事情,有預感了。
當站在酒櫃前的虞生微再轉過來的那一刻,他已經倒好了兩杯紅酒。
鮮艷的液體在透明的玻璃杯中輕輕晃蕩,片刻之後,其中一杯被遞到薄以漸手上。
這杯酒不多,淺淺的一個底兒,就是成人一口的量。
虞生微說:「以漸哥,乾杯。」
薄以漸:「這是你的第二個要求嗎?」
虞生微:「當然。」
薄以漸又笑:「乾杯可以,慶祝什麼呢?」
虞生微:「慶祝……我們相遇了。」
兩個杯子輕輕一碰,兩人喝光了杯中的酒。
但紅酒度數淺,一口下去,連臉紅都不會。
虞生微又給兩人倒了一杯,還是淺淺的一個底子。
他再說:「以漸哥,再來。」
薄以漸:「這一次又有什麼理由?」
虞生微的理由和之前很像,只換了小小的一個字:「慶祝我們相逢了。」
他們再度喝光了杯中的酒。
虞生微又說:「第二個提示,把數字倒過來。」
薄以漸:「456838?」
虞生微笑了,一笑生光:「對了。」
也不知道是酒好還是人好,薄以漸清晰地感覺到熱氣在自己身體裡頭冒出來。
他看著虞生微的臉,那張白瓷似的臉上此刻已經冒出了一層淡淡的紅,像是紅酒的顏色跑到了他的臉上,然後虞生微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這一次,他沒有管薄以漸的杯子了。
他端著那杯酒,繞過茶几,一路走到薄以漸的身前,他走得很慢,行走的過程之中,目光一直在地板與薄以漸的襯衫上打轉,等走到薄以漸身前的時候,他平地一絆,整個人倒向薄以漸,手中的杯子和杯子里的紅酒,當然也傾倒向薄以漸——
薄以漸適時抬手。
他一手攬住了虞生微的腰,一手握住虞生微的手腕。
對方的手腕和腰一樣,都很細,盡可輕輕鬆鬆,一手掌控。
薄以漸的拇指按在虞生微的腕間,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摩挲過虞生微的掌心,和他掌心中的玻璃杯。
他將這個歪倒的玻璃杯小心地扶正了,方才含笑:「小心點,嗯?」
虞生微看了薄以漸一會,腰腿突然放鬆,跪坐到薄以漸身旁,和對方親近的湊在一起:「以漸哥,你是故意的嗎?」
薄以漸假裝迷茫:「我故意什麼了?」
虞生微:「你知道我想把紅酒倒到你身上。」
薄以漸故作驚訝:「你為什麼想要把紅酒倒到我身上?我做錯了什麼嗎?」
虞生微不說話了。
他一抬手,喝了杯中的酒,然後湊到薄以漸面前。
他看了薄以漸一會,慢慢地,慢慢地,親了他一口。
含在口中的紅酒,順著虞生微的唇縫,一半遞到薄以漸的嘴唇之中,一半淌出來,落下來,沿著薄以漸的下巴滑下去,滑過他的喉嚨,落在他的衣領。
而後,虞生微呼出了一口氣。
他說:「以漸哥,你沒有做錯什麼,我就是想幫你換衣服……」他笑著,伸手撫過落在衣服上的縷縷酒漬,「看,髒了。」
燈火輕浮,酒意暗動。
這個冬夜,春色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