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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對食

  『太監之妻』,這是蕭長寧長久以來迴避的身份,但今日從沈玹嘴裡聽到熟悉而又陌生的『丈夫』二字,她卻並無之前的反感,彷彿因為這個人是沈玹,便也能勉強接受了。


  蕭長寧面上有些發熱,忙低頭鋪紙研墨,掩飾自己此時的窘迫。


  沈玹拿刀鞘當鎮紙,替她壓住微翹的宣紙,隨意問道:「殿下在想什麼?」


  蕭長寧研墨的手一頓。沈玹又道,帶著些許揶揄:「臉紅了。」


  嗤——墨條從硯台里滑出,在案几上留下一條烏黑的墨跡。


  蕭長寧望著案几上歪歪扭扭的一條墨漬,心跳微微凌亂,索性將墨條輕輕一拍,微惱道:「你再胡說,本宮不寫了。」


  「做事要有始有終。」難得被人甩臉色,沈提督卻並無一絲怒意,反倒拾起墨條繼續研墨,替她潤了狼毫細筆,緩緩道:「殿下既是來道謝,自然要拿出誠意。」


  蕭長寧立刻接過筆,小聲問:「臨什麼帖?」


  沈玹做了個『請便』的姿勢,眼底是運籌帷幄的從容淡定,「殿下隨意。」


  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蕭長寧默了一篇《取義》。她寫得一手乾淨飄逸的行楷,字距行間如鐫刻般完美,帶著三分洒脫七分靈性,同她這個人一般漂漂亮亮。


  沈玹也不禁對她起了幾分敬意。


  其實東廠的人多半出身貧寒,最是敬仰學識淵博、滿腹書香之人,沈玹也不例外。有字如此,長公主便是驕縱些也是可以忍受的。


  沈玹拿起宣紙,凝望著上頭墨跡未乾的字眼,忽的笑了聲,「『義』之一字,何解?」


  蕭長寧寫這篇《取義》本就藏有私心,想藉此委婉地提點東廠不要做不義之舉,當即對答如流道:「本宮以為,義不是義氣,而是道義。愛財而取之無道,貪權而枉顧民生,為臣而事二主,婚娶而不盡責,皆為不義。」


  「哦。」沈玹挑著長眉,一副已然受教的模樣。片刻,他伸指點了點字帖的某處詞語,問道,「敢問殿下,何為『天下君父』?」


  沈玹的眼睛總是強大而深邃,彷彿能看透一切。蕭長寧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瞞不過他的眼睛,便稍稍坐直了身子,勉強答道:「君父,尊君如父,這句話的意思是,天子如同天下人的親父,為臣者要尊君敬君。」言外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沈玹忽的嗤笑了一聲,「臣倒不這麼認為。」


  蕭長寧有些訝然,又有些好奇,以沈玹如今的才學水平,能有什麼更高的見解么?

  「提督有何高見?」


  「臣以為,所謂『天下君父』,應當是天子要將天下蒼生視作自己的親父,如孝敬父母般心繫蒼生。」


  聽到沈玹如此歪理,蕭長寧臉騰地一紅,嘴張了張,似乎想要辯駁什麼,最終欲言又止。


  罷了罷了,終究是兩人所處的立場不同,一個代表蕭家皇室天威,一個代表奸佞權臣恣意,話不投機半句多,同一個權宦爭論『忠義』二字,本就不現實……


  蕭長寧泄氣地嘆一聲,說:「不說這個了,這字帖提督可滿意?」


  沈玹『嗯』了聲,視線從漂亮的字跡上緩緩移到同樣漂亮的妻子身上,微微頷首,「尚可。」


  沈提督說尚可,那一定是相當不錯了。


  蕭長寧心中一動,傾身小聲道:「那看在本宮墨寶難求的份上,提督可否允我出府手令?」


  沈玹露出『果然』的神色,不答反問道:「不是說專程來道謝的?」


  蕭長寧頗為期許地看他,誠然道:「本宮只是覺得提督此時心情不錯,若是不提點什麼要求,未免對不起如此良機。再說,本宮已經好些日子沒見過皇上了。」


  她聲音越來越低,沈玹卻忽然問道:「今日的糕點,是殿下親手做的么?」


  「哎?」蕭長寧在撒謊和說真話之間猶豫了一瞬,似乎無論哪種選擇都有害無利,她只好選擇逃避,「若是不成,也不強求……本宮先回去了,不必相送。」


  她匆忙起身,走了還不到兩步,便聽見身後的沈玹喚道:「殿下,轉過身。」


  他的嗓音低沉好聽,在一眾太監的聲音里算得上十分出眾,有種不容抗拒的力量。蕭長寧不自覺地轉過身去,下一刻,一塊熟悉的令牌拋入她的懷中,正是東廠出入的手令。


  「給殿下一個時辰。」沈玹拿起外袍披上,整了整一絲不苟的袖口,淡然道,「讓蔣射陪你。」


  蕭長寧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當即眼睛一亮,欣喜之下連謝也忘了道,一路快步出門去了。


  宮內,小皇帝正在靜心閣做功課。


  見到蕭長寧笑吟吟來看自己,他眼底閃過亮色,又很快黯淡了下來,頗為憂慮的樣子。


  「皇上這是怎麼啦?」蕭長寧進了門,在他案幾對面行禮坐下,又拿起他的策論看了眼,評論道,「字倒是有進步了。」學識依舊是繡花枕頭似的,綿軟無力。


  「先別說這個了,阿姐。」蕭桓悶悶地將自己的策論從她掌心抽走,左右四顧一番,方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太后給你的那個婢女,是否出事了?」


  「已是多日前的事了。約莫是太后覺得,嫁過去一個長公主還不夠可靠,想將秋紅也塞給沈玹為妾,但失敗了。」蕭長寧疑惑道,「皇上怎麼突然問起此事?」


  蕭桓道:「這幾日太后正為這事生氣呢。雖說那只是個宮女,死了事小,但打的可是太后的臉面。阿姐,現在朝中暗流涌動,你更要小心才好啊。」


  「皇上不用擔心本宮,顧好自己為上。」蕭長寧抱著小手爐,微微一笑,「太后一向謹慎,怎麼這次這般急功近利?讓一個宮女去勾引太監本就荒唐,太監又不近女色……」


  說到此,她又有些不確定起來。畢竟自己曾經看過沈玹疑似刮鬍子的舉動,總覺得哪裡不對。


  「阿姐,你還不知道罷?」蕭桓臉色忽的變得有些古怪,似乎有所顧忌,支吾道,「朕聽說,沈提督曾經是有過對食的。」


  宮女與太監結成對食,互相撫慰,這種現象在宮中是默許的秘密。可蕭長寧從未想過這個詞語會出現在沈玹身上。


  她明顯一怔,而後失神的眸子才慢慢聚焦,化成點點笑意:「皇上從哪裡聽來的這混賬話,莫不是弄錯了?本宮嫁去東廠數月,從來不知道沈玹能近女色。」


  見她不信,蕭桓急了,認真道:「是真的!朕身邊的掌事大宮女曾見到過……」


  話還未說完,忽聽見閣外傳來了喧鬧聲。


  蕭長寧被打斷了思路,起身推門一看,只見越瑤一身官服武袍站在庭院中,手持綉春刀,與彎弓搭箭的蔣射對峙。


  「錦衣衛撫使越瑤奉旨保護陛下安危,東廠番子因何擅闖內宮?」烏紗圓帽下,越瑤細眉英氣,有著一股子雌雄莫辯的美感,厲聲質問蔣射,「喂小啞巴,問你話呢!」


  聽到『小啞巴』三個字,蔣射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將弓弦拉得更滿了。


  眼瞅著決鬥一觸即發,蕭長寧恐生變故,忙出聲制止道:「越姐姐,蔣射是護送本宮前來面聖的,沒有惡意。」


  「長寧?」越瑤鬆了一口氣,一邊回刀入鞘,一邊挑眉望著蔣射,嘲笑道:「沈玹的人都這麼不懂禮數?我已自報家門,蔣役長連一句招呼也不打,未免太狂妄了。」


  蔣射嘴唇動了動,復又閉緊,默默收了弓箭。


  「久聞蔣役長神射無雙,不知改日可否與我過上兩招,討教討教?」見蔣射一臉冷峻,越瑤好生無趣,「喂,你不會真是啞巴罷?」


  「好啦越姐姐,蔣役長在素來不愛說話,你別激他了。」一見到越瑤,蕭長寧便將蕭桓的那番話忘在了腦後,下階把越瑤拉到一旁,道:「你來的正好,本宮有話同你說。」


  兩人並肩沿著小路走向花苑,只讓蔣射遠遠地跟著。


  越瑤左右看了看,道:「現在無人,殿下想說什麼儘管說。」


  蕭長寧乾咳一聲,側過頭愧疚道:「你給本宮的那個……沈玹的寶貝,被狗吃了。」


  「……」越瑤無言片刻,方問:「被狗吃了,是何意思?」


  蕭長寧真誠無比道:「就,字面的意思。」


  「殿下你!」越瑤瞪著美目,深吸一口氣,復又泄氣,端著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態度道,「算了算了,吃了就吃了吧,回頭臣給殿下找根風乾的狗鞭頂上,做的逼真一點,應該不會被發現……」


  說到此,越瑤一頓,回過頭不太確定地問:「狗鞭的大小……該合適罷?」


  「……」蕭長寧有些凌亂地想:本宮是那種會去觀察狗鞭大小的人么?!

  她費了點功夫,才將被越瑤帶偏的思緒扳回正道,輕聲道:「越姐姐,沈玹的東西我不要了,你替本宮還回去罷。若是被沈玹發現我弄丟了他的東西,再壞的結果我也認了。」


  「為何呀!」越瑤著急道,「若是殿下擔心事情敗露,臣可以給殿下想辦法的,隨便用什麼鞭頂上,風乾了十年的東西,他能認出真假才怪!」


  「並非這個原因。」蕭長寧將視線投向遙不可及的遠方,淺淺一笑,說:「而是本宮覺得,不需要再拿這個威脅他了。」


  「殿下不為自己謀退路?」


  「越姐姐,嫁去東廠的這幾個月,本宮只明白了一件事:本宮目前最大的威脅,並非沈玹。」


  「你……」越瑤看著她認真的表情,忽然好想明白了什麼,面上滿是不可置信,後退一步道,「殿下你,該不是喜歡上……」


  「沒有!」蕭長寧忙矢口否認。


  越瑤盯著她看。


  「真沒有。」蕭長寧又重複了一遍,只是目光有些許躲閃。


  越瑤長嘆一口氣,將蕭長寧絞在一起的手指一根根鬆開,無奈道:「好罷,殿下的事由殿下做決定。只是臣這兒有幾則消息,若是殿下聽了仍決定要站在東廠這一邊,臣絕不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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