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喬霧（02）

  一個半小時的飛行時間過後, 喬霧跟林夏準時到達嘉陵市。


  兩個女孩一人拖著一個大箱子，從機場出來之後, 就果斷選擇打車去酒店。


  林夏握著手機上的預定軟體，全程都在跟她吹噓自己定的超豪華五星級酒店，據說推開窗就是大海，並且還配備免費酒水和下午茶。


  不過, 只有她倆的那間是海景房，其他工作人員都是訂的統一標準間。


  拍攝從明天正式開始, 到達酒店后, 跟工作人員確定好集合時間和拍攝地點之後，大家就各自活動了。


  晚飯過後，沒有加入其他人接著去酒吧玩的計劃, 喬霧拿了條羊絨披肩，獨自去了酒店外的海邊沙灘散步。


  因為遙市沒有海。


  天色漸漸暗了, 沙灘外面，那些燒烤和水果之類的商販點亮了攤位前的霓虹招牌, 熱情招呼著來來往往的旅人。


  嘉陵的氣溫比遙市友好不少, 喬霧穿著拖鞋踩進白色細沙里, 也不覺得冷。


  不遠處就是一望無際的深藍色海水，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拍打上岸, 然後又慢慢退潮, 留下濕漉漉的痕迹。


  喬霧拿出手機, 拍了張大海的照片, 打開微信給喻舟發過去。


  「喬喬：好美啊。」


  最多也就一兩分鐘的時間, 對面直接播了視頻通話過來。


  喬霧看著掌心不停震動的手機，第一反應是伸手理了理自己被風吹亂的長發，然後把手機舉起來，努力地找角度。


  直到確定自己現在的狀態可以，才深吸一口氣，摁下接通鍵。


  短暫的黑屏過後，畫面里出現了那張熟悉的，驕傲的，溫柔的臉。


  那人身上穿了件天藍色的牛仔棉服，隨意坐在店面門口的磚灰色石階上，耳朵里塞著一對白色的耳機線，正看著她笑。


  瞳孔里有細碎的光影晃動，亮極了。


  喬霧眨了眨眼睛，有點好奇：「你還隨身帶著耳機線呀？」


  對方似乎怔了怔，片刻過後，輕咳一聲，「剛剛找人借的。」


  瞬間安靜下來，她「哦」了一聲，後知後覺地感到緊張。


  抬眸，透過薄薄的手機屏幕，不偏不倚地撞進他視線里，好像比海更深。


  這種隔著屏幕觸摸對方情緒的感覺很奇妙，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


  半晌，忍不住開口問，「你在哪裡啊？」


  「剛錄完節目，跟江小年他們在附近吃飯。」喻舟笑笑，手肘隨意撐在膝蓋上，看著屏幕里的她。


  隨著手臂揚起又放下的動作，露出他身後白底紅字的招牌，是他們平時很喜歡吃的一家室內燒烤店。


  像是想起了她剛才發過來的照片，他歪了點頭，問，「你喜歡海？」


  「也沒有啦，就是遙市那邊沒有海，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肯定要看一看啊。」


  她也學著他的樣子，在沙灘邊找了個無人的躺椅坐下，輕聲開口，像是在自言自語，「我跟你說，這裡的景色可漂亮了，海水的顏色是清澈透明的藍，沙灘旁邊賣什麼的都有，雖然現在天氣很冷，已經下不了水了，但遊客還是很多，很熱鬧。」


  她抱著手機碎碎念了一大堆，而對面，那個向來耐性極差的男人，破天荒地沒有打斷，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聽她說。


  勇氣忽然湧上來，她猶豫片刻，還是說完了最後一句，「如果……你在這裡，就好了。」


  最美的景色，是該跟最喜歡的人分享吧。


  否則總是有缺憾。


  氣氛安靜了一瞬，不遠處傳來模糊又沉悶的，海綿漲潮的聲音。


  而喻舟看著她，慢慢笑了，「想我了啊，小矮子。」


  「……沒有。」


  「撒謊。」


  「沒有！」


  他挑了挑眉，「沒有什麼？」


  「沒有撒謊。」她對答如流。


  喻舟於是勾起唇角，笑了，「所以是承認想我了？」


  「……」


  智商再次下線，被堵得啞口無言，喬霧瞪了他半天，才撇撇嘴，有些不甘心地吐槽，「無聊。」


  但是剛剛還有些低落的心情，因為這個幼稚的小插曲，很快就多雲轉晴。


  「天黑了，別亂跑了。」他輕聲叮囑。


  下意識抬頭看了眼繁星點點的夜空，然後又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她習慣性反駁道，「現在才八點多呢。」


  腦海中忽然閃過某次夜半時分的街頭，又順口接了句，「之前去KTV唱歌的那次，我們出來打車的時候都凌晨了，也沒見你緊張。」


  「那時候我在。」


  喻舟伸手撥了撥落到眼皮上的碎發，「現在你一個人在外面，又沒腦子，萬一被拐跑了，誰把女朋友賠給我？」


  「……你才沒腦子。」小聲嘟囔了一句，喬霧單手撐著下巴，覺得心裡有點甜。


  屏幕那頭的男人安靜地靠牆坐著，半個身子都被夜色籠罩，眉眼輪廓很深，很迷人。


  她想了想，「你給我唱首歌吧，唱完我就回去了。」


  喻舟極乾脆地點點頭，「你想聽什麼？」


  「唔……什麼都行，我不挑的。」


  她到現在都記得那次在KTV里喻舟跟著旋律低聲哼唱的那首粵語歌，雖然只有短短一段，也足夠讓人怦然心動了。


  男人側過身，往裡靠了靠，不再面朝著柏油馬路，鏡頭裡看不見道路兩旁的街燈，光線立刻暗了一大半，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夜色里。


  幾乎沒有思考，他垂著眼睛，隨口哼唱著，「年年月月逝去，越是覺得深愛你。如果失約在這生，無需相見在某年，完完全全共醉一生也願意……」


  喻舟的聲音平時雖然也好聽，但總是很冷，很傲慢，可唱起歌來，音色里的冷冽就被模糊掉了，如果再帶點兒自我欺騙地話，你甚至能聽出最深處的溫暖和柔情來。


  這也是一首粵語歌，喬霧其實沒聽過，但或許是他粵語發音太過清晰，潮濕微鹹的海風裡，她隱約聽懂了那一句。


  年年月月逝去，越是覺得深愛你。


  ***

  接下來的時間裡，喬霧高度配合著林夏的拍攝任務，陪著她一個又一個景點馬不停蹄地跑。


  林夏這人，別看平時相處起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可到了工作上面，反而更偏向於一個完美主義者。


  衣角微微褶皺了肯定要重拍，動作不到位要重拍，連光線稍微暗了點都要反反覆復走位好幾遍去尋找最佳角度。


  結果，原本說四五天就能拍完的內容，不得不延到一周。


  充分感受到了對方的敬業以及對這次上新的重視，喬霧也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對待，不管妝發還是面部表情，全都一絲不苟，兢兢業業。


  每天晚上回到酒店的時候都覺得雙腿簡直不是自己的，一進屋連妝都不想卸，就直奔柔軟的大床。


  她無比確信，自己這趟回去肯定會瘦，正好，也不用特意減肥了。


  「親愛的，明天拍情侶款哈，你給個面子，配合一點。」


  正趴在床上看喻舟直播，喬霧沒太聽清楚她在說什麼，摘了耳機回過頭：「啊？什麼配合一點？」


  敷著面膜的林夏找了件浴袍披上，從散著熱氣的浴室里走出來，「就是如果有一點點肢體接觸，比如他摸摸你的頭，牽牽你的手之類的，你就努力配合一下。」


  喬霧眨了眨眼，「可是摸頭牽手這些……有點太親密了吧。」


  自己跟男粉絲合張影那人的臉色都夠難看了，要是到時候看見這種照片，肯定會炸的。


  回想起喻舟在機場里的所作所為，以及自己當時振振有詞的保證，林夏也忍不住嘆氣，猶豫半天，還是忍痛放棄了預想中甜蜜的少女心拍攝風格。


  「算了……那我們就拍得酷一點，有范兒一點吧，反正情侶款的羽絨服都是深色調。」


  喬霧連連點頭表示贊同，怕她反悔，趕緊找了個新話題：「對了，明天就是12月31號了，咱們晚上拍完片要不要去市中心跨年啊，聽說嘉陵這邊的跨年活動很盛大，還會放煙花呢。」


  「那必須去啊！」林夏完全就是個人來瘋，這會兒已經打開手機開始搜地理位置了，「正好，明晚先去附近的酒吧喝點酒玩會兒，等快到12點了走路過去。」


  兩個人興高采烈地商量了一會兒明晚的跨年活動，喬霧忍不住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上明晃晃的戒指。


  按照安排，喻舟明天下午是要去錄製《Liar》最後一期節目的。


  直播間里，那人正在跟江小年和Sky他們匹配新一局遊戲，喬霧心底那些與想念有關的情緒忽然控制不住地泛濫出來。


  「我很想你。」


  ——彈幕發送成功。


  知道他絕對看不見，於是肆無忌憚地連發好幾條。


  林夏窩在陽台前的懶人沙發里，又在跟最近的一個曖昧對象煲電話粥，對方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她抱著手機笑得花枝亂顫，面膜都快點掉下來。


  於是，喬霧覺得自己越發空虛。


  手機屏幕上顯示12名玩家已經匹配成功，遊戲即將開始的字樣。喬霧糾結半天，終於鼓起勇氣打開微信界面，給他發過去一條消息。


  「喬喬：你開個攝像頭吧。」


  「喬喬：我已經快要24個小時沒看到你了。（大哭）（大哭）」


  發完這兩條消息，知道他一時半會兒也沒空看微信，她把手機放下，去浴室卸妝洗漱。


  大概十分鐘過後，她敷著睡眠面膜出來的時候，直播間里的彈幕已經爆炸了。


  滿屏都是飄來飄去的不同顏色的字體，別說是直播間，就連這些彈幕的內容都已經快要看不清楚。


  刷得實在太快了。


  喬霧心裡一動，在彈幕設置欄里將透明度調到最高，下一秒，果然看見那張熟悉的臉。


  橘黃色的燈光落在他眉骨上，描出一塊沉沉的陰影，冷淡又慵懶。


  四周的空氣極安靜，男人穿了件白色衛衣坐在電腦桌前，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垂眼看著手機，正在聽其他玩家發言。


  「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Shadow上次開攝像頭是什麼時候？？」


  「陣亡ing」


  「當我看到喻神的直播間里在線人數超過一百萬，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畫面。」


  ……


  她其實沒想過他會答應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她根本沒抱什麼希望，因為知道他直播的時候不喜歡露臉。


  再一次，喬霧心底里，那點兒屬於女生慣有的，戀愛中的小虛榮小矯情，完完全全地被滿足了。


  已經沒有人關注這局遊戲的過程或輸贏了，直播間里的女粉絲全部都在花痴，而男粉絲都在抱怨，讓她們安靜。


  喬霧發現，自己也聽不進去玩家發言了。就算女巫被首刀，獵人被盲毒，預言家被公投出局，在那張臉面前，好像也提不起她半點兒興趣了。


  視線停留在直播間右下角，他眼睫低垂，認真遊戲的樣子，她忽然疑心喻舟是不是瘦了。


  不然下巴怎麼會這麼尖，胸口露出的鎖骨輪廓也這麼深。


  半個小時過後，一局毫無存在感的遊戲終於結束，玩家紛紛退出房間，連著麥的江小年終於忍不住，也開始吐槽他八百年難得露一次的臉。


  喻舟聞言，垂眸笑了笑，眉眼還是漫不經心的，「又不是給你看的。」


  「……那是給誰看？」對方明知故問。


  沒再回答，手機屏幕里的男人打了個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很晚了，睡吧，不然明天又起不來。」


  這句明顯是對著某個特定對象說的一句話，簡直直擊她心臟。


  彈幕的反應也很激烈，粉絲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兜兜轉轉還是為了虐狗，於是群情激憤地開始控訴。


  江小年乾脆也點進他的直播間，一邊嚷嚷著「查房了查房了」，一邊津津有味地看熱鬧。


  鬧了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麼，又開口：「哎，我跟你們說，喬妹上周出差之後，我還特地去慶祝他獲得短暫的人身自由，終於有大把的時間跟我們一起吃雞打王者。結果，你們知道他說什麼嗎？」


  已經猜到了結局的粉絲，紛紛表示已經不想繼續聽下去。


  而喬霧聽見自己的心跳，一次比一次強烈，像呼嘯而過的風。


  彈幕刷得飛快，江小年開口，慢吞吞地補完下半句，「他說，他不想要自由。」


  氣氛忽然安靜下來。


  直播間右下角裡面，男人伸手揉了揉頭髮，眼帘微垂，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簡單說了句「下播」，連晚安都沒道，就匆匆關掉了直播。


  一切發生得太快，喬霧看著已經黑屏了的手機，最初的猝不及防過去之後，終於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