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跨年夜（02）
隨著零點的臨近, 這個城市幾乎所有人都在往煙花廣場的方向走, 四面八方人潮洶湧, 各種聲音震耳欲聾，喬霧疑心是自己聽錯了，抱著手機轉過身，開始往相反的方向走。
一路逆著人潮，走得無比艱難, 她呼吸有些急促, 踮了踮腳尖，「你剛剛說……你在哪裡？」
電話對面的環境忽然也跟著變嘈雜, 電流聲滋啦作響, 好像信號不是很好。
男人像是也走出來了一點，聲音清晰不少，「你在哪裡？」
「我？」
下意識抬頭四處張望，來不及去思考其他，她本能地回應，「我在煙花廣場的東南角，旁邊除了閃著霓虹燈的梧桐樹之外什麼都沒有，這裡人太多了……我好像跟林夏他們走散了。」
他安靜聽到這裡, 忽然輕聲笑了, 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調子，「走散就走散了。」
瞬間被氣到, 喬霧提高了音調控訴, 「哎, 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迷路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啊。」
「有啊。」
空中忽而狂風大作，她抱著手機站在交織成網的霓虹燈下，把滑到手腕的衣袖往上拉了拉。
而聽筒里，喻舟理所應當地答，「你迷路了，我才能來接你啊。」
她眨了眨眼睛，沒反應過來，「……接誰？」
下一秒，凜冽風聲里，聽到那人無奈的聲音，「小矮子，踮起腳，往前看。」
絲毫沒有猶豫，喬霧努力踮起腳尖，抬起頭，透過層層疊疊的人群往前看。
呼嘯而過的風捲起枯黃落葉，撥亂她的長發，零點將至，有些來晚了的人生怕趕不及，一窩蜂地往裡涌。
她只顧著往前看，沒注意到周遭亂鬨哄的情況，不知道被擁擠人群里的誰，狠狠撞到肩膀。
身體失去了平衡，下意識往後仰。
完蛋……
呼救聲抵在舌尖，還未出口，手腕就被穩穩握住，然後，往前一拉。
兵荒馬亂之間，慣性導致她直接撞上了那個人的胸口。隨之而來的，是他貼在她腰間收緊的雙臂。
溫暖，有力。
喬霧偏頭靠在他胸口，忽然發現眼角有點濕。
他們在人山人海里緊緊擁抱，誰都捨不得放開第一秒。
片刻過後，她聽見自己悶悶的聲音：「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
喻舟短促地笑了下，伸手摸摸她頭髮：「來見我女朋友，這個回答合理嗎？」
她沒話說了。
不知道就這樣抱了多久，前方密集人群里忽然傳來陣陣騷動，緊接著，是幾乎令人振聾發聵的歡呼聲和倒數聲。
「10、9、8、7……」
喬霧下意識抬起頭，望向漆黑一片無星無月的夜空。
「喻舟……」
她抿抿唇，扭捏了半天才說完下半句，「跨越零點的這個瞬間，能夠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幸運。」
幾乎就在她柔軟話音落下的這一刻，人們高聲數到倒數最後一秒。
與此同時，一朵又一朵蒼白色火焰跳躍著奔向夜空，然後炸開，在孤零零的天空中流光溢彩地綻放開來。
也照亮了他們洋溢著溫暖的臉。
仰頭望著夜空中明了又暗的煙花，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到自己遠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以及那個元旦回家的約定。
幾乎是無意識握緊了他的手，喬霧眸光有片刻黯淡，「時間過得好快啊……時間為什麼不能停一停呢。」
她還沒有想好要怎麼處理父母和他之間的關係，更沒有想好要怎麼向他坦白自己糟糕至極的家庭關係。
她害怕從他眼裡看到或不屑或諷刺的眼神。
她害怕擁有后又失去。
思緒恍惚間，有一個薄如蟬翼的吻落在她唇邊，很淺，很柔軟。
喻舟俯下身，輕輕捏了下她凍得發紅的臉，語氣難得溫柔：「時間不會停下，但我會。」
「你是說……」唇邊的溫度還未散去，她低頭揪了揪袖口，忍不住向他確認，「你會一直停在這裡，停在我身邊嗎？」
「會。」他乾脆利落地點頭。
「那，如果你發現，我其實沒有你以為的這麼好，你會後悔嗎？」
男人聞言，扯起嘴角懶懶笑了，「我長這麼大，還從來都沒後悔過。」
「好了，別胡思亂想。」
他垂下眼，認真看著她，「我從來都沒把你想的有多好，你也不需要把自己想的有多糟。」
這個人的眼睛一直都生得極漂亮，狹長眼尾微微揚起來望向你的時候，總讓人分不清是多情還是薄情。
猶豫很久，她終於問，「你……喜歡我什麼呀？」
「這個問題，你兩個月之前問我，我可能還回答得出來。」
喻舟又恢復了那種不著調的模樣，挑了挑眉，一本正經地回，「現在太晚了，答不上來了。」
夜空已經完全被點燃成煙花的海洋，年輕情侶們站在廣場中央擁抱親吻，互訴愛意，共同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
而喬霧，在得到他答案的這一刻，忽然釋懷。
答不出來為什麼喜歡她的這個人，以及這個瞬間，從此在她心裡，被定義為永恆。
「喻舟，」她像是下定決心般，輕聲開口。
「怎麼？」
「你這幾天有空嗎？」她彎彎眼睛笑起來，「能不能……陪我回一趟家，見見我爸媽。」
極其罕見地，那個面對任何狀況都無動於衷自由散漫的男人，一時怔忡。
***
「哥，現在才早上九點半，冰天雪地的，你不睡覺不遛狗不看店，為什麼非要拉著我這個昨天直播到凌晨兩點的苦命人來逛商場？」
金色頭髮堪比雞窩的江小年睡眼朦朧，身上披了件鮮艷的綠色羽絨服，此刻正腳步虛浮地走在冷冷清清的商場里。
而被控訴的對象現在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好像根本沒在聽他說話，自顧自想著心事。
半晌，忽然開口問：「你爸媽平時都喜歡什麼？」
江小年一驚：「為什麼忽然問這個？很嚇人好嗎？」
喻舟停下腳步，扭過頭，十分平靜地回答：「我後天要跟喬喬回桐鄉，見她父母。」
氣氛瞬間寂靜下來，隨即，江小年剛剛還睜不開似的眼睛這會兒無比有神，驚訝地差點跳起來：「天吶，你們發展得也太迅速了吧？？」
知道他絮叨起來沒完，喻舟迅速打斷，「現在回答我的問題，你爸媽平時喜歡什麼。衣服？首飾？保健品？」
嘰嘰喳喳的江小年終於安靜下來，然後，開始為了自己大哥的婚姻大事苦思冥想，「唔……我覺得像這種五六十歲的阿姨，基本上沒有人抗拒得了珠寶首飾，越浮誇越好，尤其是那種金項鏈金戒指什麼的。」
「嗯，那你爸呢？」
「我爸……」江小年皺了皺眉，「我爸平時除了打牌基本沒有其他愛好，我之前給他買過好多保健品他也不愛吃，還罵我浪費錢。」
清晨九點半，商場里的各大櫃檯也是剛剛開始營業，珠寶店門口一看就是剛換好制服的櫃姐，這會兒正站在櫃檯後面，單手撐著桌面打哈欠。
喻舟一路走進去，隨手敲了敲玻璃櫃。
瞬間被驚醒，櫃姐趕緊走過來，換上一副甜美笑容：「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嗎？」
「我想買一套首飾送給長輩，價格無所謂，款式要好看。」
在旁邊默默吃瓜的江小年，忍不住補充：「太貴的那種也別拿哈……不然我怕人家叔叔阿姨心裡有負擔。」
意識到今天來了個大客戶，櫃姐面上的困意一掃而光，連連答應，態度殷勤極了。
最後選定了一套包括項鏈耳環戒指在內的翡翠首飾，至於價格，喻舟問都沒問，而江小年根本就沒敢看。
在等待她去後台取貨的間隙，他有點好奇地問：「話說，喬妹平時跟家裡關係怎麼樣啊？怎麼感覺平時從來沒見她提過她爸媽啊。」
喻舟懶散靠在玻璃柜上，沒有回答，可心裡卻不受控地再次想起很久之前，長長走廊里，女孩眼角那滴欲落的淚。
像朵失去了養分的，即將枯萎的玫瑰。
只要不計成本，女人的禮物向來是最好挑選的。
可到了喬霧爸爸那裡，卻讓兩個人都犯了難。
喻舟向來是對逛街這種活動最沒有耐心的，此時此刻卻拉著江小年，不厭其煩地逐家店逛過來。
最後終於看中一款價格不菲的純羊皮按摩椅，據說是專門為了中老年人的體質和力道來設置的，還有幾十種模式可選。
得知他有意向購買，銷售樂得嘴角咧老開，拍著胸口答應著不管多偏僻的地方，都能把按摩椅完好無損地寄過去。
江小年看他刷卡刷得眼皮都不眨，忍不住揶揄：「舟哥，你說我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訴喬妹？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感動得一塌糊塗，到時候抱著你哭著說非你不嫁，嘖嘖嘖，實在是太浪漫了。」
「你跟你前女友談戀愛期間的那點破事兒，需要我告訴她嗎？」
「……別別別，我就是開個玩笑，真的，打死我我也不會告訴喬妹的！」
說到這裡，江小年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對了，我聽林夏講，前幾天她們在嘉陵的時候，喬妹跟她打聽了很多關於你過往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
喻舟把卡放回錢包里，嗤笑一聲。
「哎，你別不當回事兒啊，雖說哥們兒知道你清白，但之前的酒局上確實老有小姑娘過來找你搭訕，故意勾引你，這些也都是事實吧，誰知道傳在別人口中是什麼風流版本。」
曾經在這方面翻過好幾次車，江小年跟在他旁邊，苦口婆心地教育，「舟哥，我勸你還是找個機會好好跟她解釋一下你過去那麼多年是怎麼守身如玉的，不然女生鑽起牛角尖來，真的什麼天馬行空的事情都能聯繫到一塊去。」
她那天好像是問過他，以前是不是特別愛玩。
喻舟垂下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