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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鳩佔鵲巢(一)

  世子原配陳氏病逝之前, 只生養三個女兒,其中幼.女陸幼璇還在兒時丟失。


  嫡長女陸初璇已出閣, 嫡次女陸少璇也定了親, 來年便要出嫁。


  世子的子嗣問題,一直是定國公老夫人的心病。無奈他為人執拗, 說不娶就死活不肯再娶。


  楊陳氏, 也就是後來的小陳氏, 她的身份, 按說給世子做妾都不夠格。


  也不知世子如何想的,竟要明媒正娶她一個寡婦。


  定國公老夫人被氣得心口犯疼, 大半月都下不來床,定國公也險些被兒子氣地吐血。


  江左陳氏收到消息, 讓三個舅爺快馬加鞭趕來京城定國公府。


  不想, 等他們到時,世子已經和小陳氏生米煮成熟飯, 小陳氏連身孕都有了,只不過胎沒坐穩, 小產了, 為此陸家上下還可惜了一番。


  畢竟陳氏再不堪,孩子卻珍貴。世子膝下單薄, 即使再添個女兒也是好的。


  定國公世子面對原配兄長,不僅沒有絲毫愧疚, 還想讓小陳氏跟江左陳氏攀上遠親關係。


  小陳氏出身低微, 定國公府是絕對不可能讓這樣一個寡婦, 成為府中少爺或小姐的生母。


  若是有江左陳氏遠親的身份,她就勉強夠格做他的繼室。世子也能順理成章將小陳氏扶正。


  江左陳氏何等人家,朱門綺戶,鐘鳴鼎食,傳承數百年,乃大晉四姓世家門閥之一。族中女子,不論嫡支還是旁系,皆是上不為宮妃,下不為繼室偏房。


  那小陳氏出身商戶,寡婦再嫁,還是個妾,卻想讓江左陳氏認她做女兒,這無異於羞辱,著實異想天開。


  因著世子爺這糊塗之舉,江左陳氏就此同定國公府結了仇,任定國公如何代子賠過,江左陳氏都沒有接受,兩家從此陌路,見面不識。


  整個京城的人,都覺得定國公世子瘋了。還有傳言,說那小陳氏有傾城之貌,是以定國公世子一見傾心,對其痴迷不已。


  楊璇一穿越過來,就發現自己多了個奇葩極品的娘,還有一個算不上繼父的繼父。


  當她暗裡摸清楚自己的境況后,整個人都懵了。


  她這配置,這劇情,這設定,怎麼看怎麼像宅鬥文裡頭號惡毒炮灰啊?


  為了保命楊璇只好一個勁裝鵪鶉。


  她開始還想對便宜娘搶救一下,後來發現這是個絕對無法完成的任務,果斷放棄。


  楊璇覺得她這娘簡直有毒,跟少了一半腦子似的,有吃有喝能好好活著在府里受人禮遇還不夠,非上趕著去倒貼男人。


  倒貼完還不老實,還要繼續作。作天作地,作地闔府上下人憎狗厭。


  有時候連楊璇,都忍不住懷疑,陸世子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才看上小陳氏。


  不管極品娘怎麼作,反正楊璇管不著,也沒那本事去管,只在自己那小院里閉門不出,當鵪鶉精。


  不用交房租,衣食也有專人伺候,楊璇覺得能這麼活著,已經是她人生巔峰了。


  直到楊璇十五六歲,該說親嫁人的時候,定國公府竟然找到了早年丟失的嫡幼女,陸幼璇!

  陸幼璇當年被一個逃走的水匪帶走。一開始那水匪是想把她賣了換點銀兩路費,後來見她年幼卻懂事聰慧,又有些不忍心。便從此帶著她,遊走江湖,將她當親生女兒養著。


  老水匪年紀大了,又一身傷病,臨終之前,把銀錢都給陸幼璇,又把有關她身份之事,仔仔細細同她說清楚,讓她去尋自己的親人。


  他讓陸幼璇上京尋親,本是想讓女兒日後有家族依靠,卻不料成了她的催命符。


  陸幼璇一被找回去,還沒感受多少親情,就被父親做主嫁了出去。


  定國公世子曾一度對小女兒十分愧疚,可漸漸的那些愧疚,在這麼多年裡,慢慢變成了怨憎。


  他覺得如果沒有這個女兒,陳氏就不會積鬱成疾,年輕早逝。


  他也曾日思夜想,想要見到丟失的女兒,可如今真的見到了,卻覺得根本無法面對那張臉。


  說來讓人稱奇,他能接受和女兒有五六分相像楊璇,疼愛楊璇,卻無法接受真正女兒的親近孺慕。


  楊璇能好好在自己小院里裝鵪鶉,絕大部分原因是陸世子這個繼父,把一腔愛女之心,都灌注在了她身上。將她護地嚴嚴實實。


  楊璇還未及笄,他就已經給她準備了足以填滿兩個庫房的嫁妝。


  給她挑選的人家,也是家風清正,為人踏實上進的潛力股。


  陸幼璇相貌出色,比陳氏年少時還要美上幾分。而楊璇和她像了五六分,容色雖也不差,卻比陸幼璇差了許多。


  可清河趙氏有玉郎君之稱的趙家九郎,沒看上正經的陸家千金陸幼璇,反而傾心於楊璇。


  陸世子已經為楊璇定好了人家,更知道以清河趙氏的門第,不可能娶楊璇做正妻。他不捨得楊璇去受做妾的苦,便堅持讓她嫁了他看好的那位寒門舉人。


  楊璇也想得很開,很樂觀,她在陸家白吃白喝這麼久,萬事不用操心,最後便宜繼父還為她操心婚姻大事,讓她脫單。怎麼看都是她欠陸家的,於是也不糾結什麼盲婚啞嫁的問題,開開心心地嫁了。


  至於那個清河趙氏的趙九郎,不是楊璇金魚腦,而是她真的沒注意宴會上都有誰,只顧著吃喝了。


  因為在她心裡,那宴會上的人都離她十萬八千里遠,她跟那些名門貴女,世家郎君,八竿子都打不著。也不想去套那近乎。


  定國公世子把陸幼璇定給了趙九郎。


  這門親事倒是沒人說不好,連江左陳氏也同意這門婚事。


  一來除了趙九郎自己,沒人知道他心悅的是楊璇。二來,從門第來說,趙家作為四姓世家門閥之首,比陸家還要高出不止一茬。趙九郎其人,也非池中之物。


  三則是,陸幼璇也不反對這門親事,她見過趙九郎,心悅於他。


  陸幼璇出閣那日,除了陸家給的嫁妝,還有宮裡太后、皇后賜下的添妝,還有遠從江左陳氏運來的古董字畫金銀財帛,當真是紅妝十里,羨煞京城一干閨秀千金。


  不想陸幼璇嫁過去,拜完堂,第二日陸家就收到了她意外死於大火的消息。


  陸幼璇這一輩子過得糊裡糊塗,身為真正的千金貴女,真正得到的卻還不如一個商戶女楊璇來得多。


  至少楊璇從小到大,不愁吃穿,而陸幼璇跟著義父遊走江湖討生活,有時還得躲避義父仇家,真的是什麼苦都吃過,還幾次險些丟性命。


  說不嫉妒楊璇那是假的,可陸幼璇並不恨她。也沒那麼大怨憤。


  怨就怨在,她不是直接被燒死在喜房的,而是先被趙九郎用刀所傷,在無法移動的情況下,活活被火燒死的。


  她一開始不明白趙九郎為什麼想讓她死,後來她看了窺世銀鏡后,才明白了。


  趙九郎一心繫於楊璇,在很早之前便認識她,隱瞞身份樣貌與她相交之時,知道楊璇最厭憎的便是三心二意,三妻四妾之人。


  他無法拒絕娶陸幼璇,便想方設法讓她死於火災意外。


  他要為楊璇守身。


  最終他也做到了。


  他守了楊璇一生一世,默默護著她從寒門婦,一步步走到了權臣妻,又成就了她丈夫的野心,幫他造反當了皇帝。


  楊璇成了新朝皇后,母儀天下。


  趙九郎幾十年如一日陪著她,守著她,哪怕皇帝恩寵不再,趙九郎也仍舊站在她身邊,陪她一直走了下去。


  後世有人盜皇陵,卻發現這伍朝太宗的墓里竟沒有懿賢太后楊璇的棺槨,反倒是有人發現,數十年無妻的權相趙頊墓里,竟有女屍與他合葬。


  陸幼璇死的時候太年輕,也太憋屈,她只看到了自己的悲慘,楊璇的風光,便以為她才是自己痛苦的根源,是她奪去了她的一切。


  這樣的許願者太多了,她們被執念恨意蒙蔽,即使看了窺世銀鏡,也因身在局中,一葉障目,不如外人看得清醒。


  陸幼璇一覺醒來,便已在去往京城的馬車上。


  馬車上除了她自己,還有一位被雇來護送她去京城的霍姓女鏢師,在前頭趕車。


  此外就只剩肩上睡覺也不敢放下的小包袱。


  裡面約莫還有十多兩的銀錢。


  「陸姑娘,可要吃點東西?」說話的是自然是那位女鏢師。


  她聽到了馬車裡的動靜,便出聲問了一句。


  陸幼璇掀起馬車帘子,不期然對上一張……堪稱英俊的面龐。


  霍雙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想方便,又不好意思說,便體貼地停下了馬車,還特意借口去林子里獵幾隻野味避了開。


  沒過太久,霍雙便捉了兩隻山雞,還從附近溪水裡叉了三條魚回來。


  她在溪邊已經把山雞和魚都處理乾淨,這會兒只剩腌制和烤熟。


  「我來幫你。」陸幼璇說著便用車上的凈水洗了手,要去幫她腌制山雞和溪魚。


  霍雙看了眼她的雙手,與陸幼璇刻意扮丑過的面容不同,這雙手掌心雖有繭子,卻勝在白皙修長,甚是好看。


  霍雙朝她輕笑:「還是我來吧,這些活兒我都做慣了的,你幫忙我反倒不習慣。」


  陸幼璇坐回趕車架上。


  如霍雙所言,這些事她確實做得很習慣,從腌制到用炭火慢烤,一系列動作都嫻熟至極。


  過了大概不到半個時辰,山雞和溪魚都烤好了。霍雙怕陸幼璇不好意思下手直接抓啃,特意用乾淨的匕首將其片成肉片,用洗乾淨的葉子裝著,方便她慢慢吃。


  吃飽喝足,陸幼璇看著前方趕車的霍雙,覺得花二十兩銀子,請這麼個鏢師護送,真的是再值不過了。


  兩人趕了一個多月的路,才趕到京城。


  霍雙將她送到京城,已經算是完成了他們之間的交易,不過她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打算等陸幼璇有正式落腳的地方再走。


  霍雙只知道陸幼璇上京是來尋親,卻不知她尋的是哪門哪戶人家。


  到了京城幾日,霍雙發現陸幼璇雖日日從客棧出門,卻好像一直都沒打聽到「親戚」的消息。


  「陸姑娘,若是有為難之處,只管張口,我定會竭力相助。」


  京城客棧一日的消費可是不低,這小姑娘一路走來身上所剩的銀錢怕是不多,要是還找不到親人,待她離開怕是得露宿街頭。


  陸幼璇聞言,面不改色地道:「不瞞霍鏢師,我那親戚已不在人世,這幾日我尋牙郎看好了一處宅子,已經拿到了地契。」就差在官府過案更改戶主。


  霍雙一怔,竟也沒去問陸幼璇從哪裡得的銀錢,又是怎麼置辦下的宅子。


  只是提醒她道:「陸姑娘要成戶主,得先立個女戶,霍雙不才,在京中識得三兩好友,戶籍之事,說不得可以幫陸姑娘一把。」


  陸幼璇沉默半晌,突然道:「一碼歸一碼,我先付與霍鏢師五十兩定金,若戶籍能辦好,我再予霍鏢師一百兩。辦不好也無妨,那五十兩定金我不會要回。」


  她這給的真不多,但凡要在官府過路的事,不拿出點銀子打點根本辦不下來。還不一定能成事。


  霍雙本欲拒絕,又見陸幼璇堅持,便輕笑道:「那就先多謝陸姑娘了。」


  陸幼璇正式在京城落戶有了宅子,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


  霍雙一個月前便該走,卻覺得陸幼璇一個小姑娘在京里討生活不容易,便想多幫幾把,幫著幫著……就不捨得走了。


  反正她常年跑江湖,四海為家,在哪兒都沒什麼差別,便留在陸幼璇家裡做了管事,替她打理一些家中瑣事。


  陸幼璇自落腳后,便不再遮掩自己的容貌,不著錦衣綉裙,反倒只喜素衣道袍。


  她不怎麼出門,時不時便有訪客上門,有時是普通百姓,有時是千金貴婦,每隔一段時間,還有一輛或者幾輛華蓋寶頂的馬車停在陸宅門口。


  「陸仙人可在?小的是定國公陸府的下人,我們府上一位姨娘不知怎地頭痛不止,世子爺聽聞陸仙人有仙家手段,十分敬仰,便讓小的來請仙人過府一看。」


  說著那小廝從懷裡掏出滿噹噹一袋的銀子,諂笑道:「還望陸仙人發發善心,救我們姨娘一救。」


  陳姨娘雖只是姨娘,如今肚子里卻懷著世子爺的子嗣,若是誕下男嬰,那可是世子的長子。萬不能有所閃失。


  霍雙這些日子,聽多了那些貴人的來頭名號,只客氣道:「真是對不住,我家主人這幾日不見外客。」


  這消息幾天前便放出去了,是以最近都沒有訪客上門。大家都知道陸仙人的規矩,說不見客那就是不見,誰來都不見。若執意來擾,便會被列入訪客黑名單,從此再不得登門求見。


  也不知這定國公府怎麼回事,竟為了一個府里的姨娘來找她家主人,還想讓主人親自過去給她看病。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底氣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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