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鳩佔鵲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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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碧麟自然不會信。
主子再怎麼厲害,她也不是神,更不是妖魔鬼怪,還能震懾嚇退野獸?
小啞巴見她不信, 也沒同她理論, 只低頭悶聲不吭地做自己的事情。
要在昆機峰上定居, 衣食住行四樣里,別的都好說,唯獨這住的地方, 得他們自己動手解決。
衣物他們來時帶有好幾大箱,吃的喝的不用說,靠山吃山。
上下山來往交通不怎麼方便, 但他們又不是來遊玩的, 是要在這裡定居長住的,也不會經常下山, 所以在「行」的方面問題也不大。
唯有這住的地方是個麻煩。
碧麟不過十六七的年紀, 只比程黎小一兩歲,小啞巴更是才十二三的年紀。
要憑他們在山峰上建一個能遮風擋雨的房子,並不容易。
想到山下找人都找不著, 一來是附近沒什麼人住, 二來則是只要了解昆機峰是什麼地方的人, 都不願意上峰來, 實在太危險。
程黎來時便把生活方面的問題考慮仔細了, 還把這世界有關房屋築造, 機關建設一類的書籍,都看過一遍,仔細鑽研很久。
三人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才在這山腰,離瀑布清潭不遠的地方建好一棟屋宅。在此之前,他們一直住在臨時搭的竹屋裡。
程黎不擅取名,便讓碧麟和小啞巴一起給這屋宅想了個名字。
玉昆天府。
不論是外觀還是內貌,它的確當得起玉昆天府之名。
天府內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是出自程黎的設計。
草木是程黎和小啞巴一起移栽的,磚瓦也是他們自己燒制。
路是碧麟擔了石頭來,一點點鋪好的。建屋用的木材等,則是程黎親自挑選劈砍。
碧麟以前只以為主子身子骨柔弱,做不了活,後來才發現,柔弱什麼的壓根不存在。
程黎身手好地超乎碧麟的想象。像極了她看過的那些話本里的江湖高手。
不管是飛檐走壁,凌波踏水,還是力扛千斤,拈花飛葉,對程黎而言,都再簡單不過。
碧麟也曾問過主子,她的本事到底都是從哪裡學的?便是她在程家,請女師父來教,那也找不到這麼多種厲害的女師父啊。
自然都是從書上學來的。
這是最真實的回答,然而誰聽了都不會信。
所以程黎也沒有多說。
這下反倒讓碧麟以為主子有個神秘的師父,不喜讓人透露身份姓名。
俗說以文載道,世上大多數事物,都在各類書籍中有記載。
若書籍本身非什麼珍貴絕本,或者不傳外人的功法秘籍,只要有心有錢,不會弄不到書。
至於能學會多少,學到什麼地步,則要看自己的天賦。
碧麟聽主子慢慢跟她解釋清楚,忍不住問道:「那主子,您看我能學武嗎?又能有多大成就?」
碧麟知道自己會的東西不多,卻還是想學武。
她並非是想保護程黎。以程黎的身手,不需要任何人保護。
她更多的是怕自己太弱,會給程黎添麻煩。
若遇到危險,反讓程黎保護她,那樣她就太拖主子後腿了。
程黎上山之前搜集的那些功法招式,都是些流通市面最基本的東西,有不少缺漏不足。
程黎花了點時間把那些基礎武功招式,完善改動了許多,再傳授給碧麟。
碧麟資質普通,年紀也錯過了練武的最佳年齡,是以進境最慢。因此程黎教給她的東西也很有限。
小啞巴年紀不大,天分高,學什麼都快,只要程黎教過一遍的基本都能融會貫通,還能舉一反三。
程黎發現這點后,便將小啞巴當成弟子來仔細教導。
轉眼又是一輪寒夏。
碧麟學武之前,只覺得主子看起來很厲害。而學武之後,才意識到程黎到底有多厲害。
隨著時間流逝,碧麟覺得自己越來越猜不透主子的實力。
程黎已經很少親自動手教導兩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房間里寫字作畫。
有時會將作品裝裱起來收藏,有時也會一把火燒個精光。
除此之外,程黎還常常在檐下憑欄而坐,拿著一本又一本的道經翻看地入迷。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打算入道出家。
碧麟一開始還偷偷把她的道經藏起來過,後來發現主子就只是看看,沒有出家做道姑的意思,這才鬆口氣。
碧麟不喜歡道士道姑,她小時候被爹娘賣給人牙子,就是因為有個過路的道士,說她會克父克母,克兄弟姊妹。父母聽信了對方的話,二兩銀子就把她賣給牙婆了。
這之後她吃了不少苦,輾轉來到齊府,先後伺候了幾個主子,最後被撥到程黎的院子,成了她的丫鬟。
如今這世道,道姑的名聲大都不太好。甚至有些是達官貴人養在道觀的外室。
程黎沉迷道經,也只是一陣子。過了一段時間,便沒之前看得那般頻繁了。
同時她本人也越來越讓人覺得難以捉摸,瞧不太出喜怒哀樂。唯有小啞巴能偶爾看出一點主子的情緒。
碧麟二十二歲時,下山置辦東西,碰著了一位故人。
是她幼時一位玩伴,兩人算是青梅竹馬,多年未見,彼此之間竟也沒多少生疏之感。
對方在得知她並未嫁人,住在山上隱居避世后,有意娶她為繼室,不過碧麟拒絕了。
她並不想嫁人,更不想離開主子。
碧麟回到山上,也沒瞞著主子這件事。
程黎聽她說完,沒太多表示。不是她不在意碧麟的去留,而是即使碧麟當真離開了玉昆天府,她在她心裡也是天府之人。
他們三人之間的感情,並非一個走或留而限定。不管是碧麟還是小啞巴,便是他們走到天涯海角,他們的根都在玉昆天府。
碧麟對那青梅竹馬沒什麼特別想法,後者卻拗上了。
甚至舉家搬至離昆機峰最近的城鎮。
每當碧麟下山,永遠都能看見那個青袍俊秀的身影站在入鎮的路口,等著她的到來。
昭嘉十四年,夏。
洛京一帶大旱。
這場乾旱一直持續了一年零九個月,從北旱到南。昭嘉帝終日沉迷酒色,不問政事,朝堂各方勢力傾軋,會憂國憂民的忠臣良將死的死,辭的辭。
偌大一個王朝,竟是無人能管百姓死活。
以致於災民無數,餓殍遍地,大晉人數銳減,民不聊生。
而此時,一直隱於昆機峰玉昆天府的程黎,帶著碧麟和小啞巴下山了。
銀光人影嘗了甜頭,便又招手間放了一縷魂魄進入墟淵,自那玉階盡頭徐步而來。
那魂魄走近了,方才讓人看清,那竟是位大著肚子的婦人。說是婦人,其實也不過十七八的年紀,嫵媚清艷,姿容美極,即使孕態明顯,面容蒼白憔悴,也難掩其桃夭穠李之色。
這一次,銀光人影沒有跟她諸多廢話,直接讓她看了窺世銀鏡。
婦人看完,便聽得銀光人影道:「告訴我,你的心愿。」
「什麼心愿都可以?」
「是的,只要你給的起代價。」
那婦人又問:「需要我付何代價?我如今不過一孤魂野鬼,身無旁物,怕是給不了閣下什麼。」
說完,那婦人滿是哀容地道:「若閣下能幫我完成心愿,便是讓我魂飛魄散也願得。」
「你魂飛魄散對我有何好處?你權當我是渡你之人便可。」
「說出你的心愿,我為你完成,至於你要付的代價,到那時我會自取。放心,絕不傷你魂魄,說不得我心情一好,還會順手送你和你的孩子去輪迴。來世再做一對母子也說不定。」
聽到最後一句目中絕望逐漸轉為狂喜:「閣下此言當真?」
「自然是真。」
「我本就是孤女,除了我的孩子,我已誰都不在乎。那書里,我沒個好下場便罷了,可我的孩子,還沒生下來便受我牽連而死,我不甘心吶……」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麼那麼狠心!」
「我想讓他後悔!後悔那麼對我,後悔殺了我的孩子!」
「僅僅是後悔?」
那婦人聞言一怔,沉默半晌,面上的怨戾之氣竟是去了不少,她嘆了口氣,明明聲音平淡,語氣和緩,卻讓人覺得杜鵑啼血一般聞之心痛:「對,讓他後悔便可。」
「他到底是我兒之父,我亦……」曾真心真意地心悅他。
即使知道他非良人,即使清楚他心狠手辣,毒妻殺子。
「我知道,換做旁人可能會想讓他死,可是……我這輩子也做過太多錯事,我不怕害死他后罪孽加身,我只怕再牽連我兒,只怕來世無法與我兒相聚……」
「可以。」
婦人聞聲看向王座,只見那層層銀光里有一模糊的人影,似是輕輕抬手,便有一縷細如髮絲的銀光從中飛出。朝那玉階盡頭的虛空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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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枝頭雪落了一層又一層,那枯黑的老樹枝終是難承其重,咔嚓一聲折了下來。
斷枝被樹底下的雪塵溫柔地接住,轉眼間又被天上紛紛而落的大雪掩埋,再尋不得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