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0章 生死相隔（下）
第一千六百五十九章：生死相隔（下）
生與死，消亡與存續，這些抽象而玄奧的東西，無論是我們世界的哲思學者，還是地球上的思想者，都做出了一遍又一遍的總結，我也曾深入學習過，並自以為已經足夠了解，甚至害怕自己過於理性而失去了這些簡單樸素的“凡心”而成為太上忘情的修行者……
而今親身經曆一遭才知道，隨隨便便幾句思想的結晶，都是古往今來無數人的人生閱曆，情感波折。
華夏的修道者說天地不仁，當順其自然，修佛者說眾生皆苦萬象皆空，是要經曆過多少世間俗事才能看透？
我總覺得自己看透了，又發現自己根本沒看透。
我想要成為看透世界的“人”，又怕看得太透失去人性……
爺爺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在臨死之前甚至看到了世界的一部分真相，雖然還沒到華夏聖人所說的“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境界，卻也不遠了，而我，即便聞道，也想走得更遠些，因為我還不能死。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我要保護眼前沉浸在悲痛中的親人們，至少，讓他們今後會活得比爺爺更長久，至於他們最後要如何選擇，我也有更多的選項留給他們。
又比如，我要救回第一個令我心動、深陷卻又無比歉疚的女孩，並不惜為此與天上諸神作對，還打著解救被愚弄的族人平民的偉大旗號……
爺爺的生命結束了，我的生命，家人的生命，還在繼續。
我們的後一輩，也在繼續，例如姐姐懷裏的小外甥，嫂子跟前的大侄子……
對這個世界來說，還有更多人的生命要繼續，一個普通老人的去世，與他們幾乎沒有關係。
而所有人，乃至整個世界，即將迎來一場巨大的變革，一切，以這個老人的去世作為起點……
仰望星空，才發現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粗布旗子被藤條掛著，就算沒有風，也完完全全地舒展開來。
此刻，沒人在乎著麵旗子，因為所有人都在忙。
老人過世，是村裏的大事，至少，能幫忙的人都會出來，這是老傳統。
就算如今村裏情況有些不一樣，村外還有兵營，祭壇有兵營派來的士兵把手，也有上麵來巡視的祭司主持祭祀，但村民們還是用古老的傳統儀式，來送走老人。
兵營那邊有動靜，但不是很大。
村民們頗有經驗，該準備的也都一樣不少，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甚至於，有些人已經把自己分內事情忙完了，準備去休息。
家人們也都是分散開來，小的挨不住困，已經帶去睡下，大點的，估計睡不著了。
爸爸和哥哥還有後麵趕來的姑父一起，給爺爺的屍身做了最後的擦洗，換上一身潔淨的衣裳，狩獵隊其他人一起把樹林那邊的準備好的棺木抬了過來，就停在家裏的正廳，然後，爸爸哥哥和姑父姐夫，還有村裏趕來的幾個老爺爺，還有趕來的外公，一起把屍身裝進棺木。
老人們其實不用出力，這隻是儀式的一個環節——逝去的老人進棺槨，最好有差不多年紀的老人抬著，才不會把死亡的氣息傳到年輕力壯的後輩身上。
當然，這不是神明信仰中的一部分，而是薩滿習俗中的一種，而且，我並不敢保證其他地方的牛頭人或者獸人會這麽做，比如巨魔就有更多奇怪的規矩，比如入棺之前燒樹枝，小孩子必須回避什麽的……至少，小外甥和大侄子都在其他房間。
入棺之後還不能合蓋，得敞著口，等著親友們來吊唁，最後抬到祭壇那邊，然後才送到墓地。
入棺之後，還得有人守著念誦悼詞，這活自然就落在伊恩和帕圖身上了。
他們兩個將安魂護符放在爺爺身邊，然後在棺木一端的地麵上支起一個小火盆，便開始重複念誦安撫逝者亡魂，並且能將亡者靈魂“送往神國”的咒文。
老實說，這種事情我也做過很多次，第一次就是幫爺爺給凱特的奶奶超度。
那時候想想也可笑——凱特的奶奶也是消散了的，隻不過是回歸了大地，爺爺做了一輩子薩滿，還告訴我她已經回歸母神的懷抱，其實不過是消散於天地間，都沒去冥界或者靈體位麵。
後來的我越來越熟練，在三年幹旱期間也送走了幾個貧病交加沒能熬過去的老人，不過那時候沒多想，隻是後來擔心我走之後，爺爺不在了，誰來接我們的班……
而今，伊恩算是接了我的班，同時，帕圖本來要回自己的村子，現在好，都搬過來了，多了一個……
而且，就算沒有他們，軍營那邊派來的隨軍祭司也會管這種事情，畢竟祭祀和主持各種儀式也是祭司的職責，隻不過，想來他們不會太上心。
至於伊露，算是和卡文一起的，要負責的區域比較大，不一定隨時都在。
再者，伊露說了要主持葬禮，主要還是祭壇那邊的儀程，家裏還是伊恩和帕圖他們兩個。
爸爸忙活完之後，呆愣愣坐在兩人身邊，姑姑也坐在一邊。
他們兩個這時候已經哭幹了眼淚，都紅著眼睛，像是失了魂一般。
家裏其他人都沒出門，隻是都不知道該幹什麽……
準備的活已經差不多了，就等天亮，親朋好友們來吊唁，然後就能送到祭壇那邊。
大半夜的時間，就在伊恩和帕圖輪流交替的吟誦之中，過去了。
我也就這麽呆著，什麽都沒做。
我要做的，不過是守著爺爺最後一程，直到爺爺安然入土，挨著奶奶並排下葬。
小時候我去過幾次我們家的墳地，也祭拜過奶奶的墳頭，不過那時候還小，不太記得，等我長大一些，更是沒有了感觸，畢竟我的記憶裏幾乎沒有奶奶，不光是我，連哥哥都沒有印象，因為奶奶過世得太早了。
那片墓地也不是很大，或許將來會擴大一些，不過，上百年之後，大概也會縮小，畢竟有些自然朽滅的墳塋，就成了最原始的荒地，否則，古往今來這麽多死者的墓葬，豈不是能把活人的生存空間全部擠占？
等葬禮徹底結束，就是我開始推動命運的時候……
而現在，我什麽都不想做，也什麽都不該做。
或者，我正在做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內省。
這或許是一種類似坐禪或者悟道的過程，細細體味自己的情緒，細細觀察每一家人乃至幫忙的鄰居村民們的反應，從他們身上反觀自己，領悟世間百態，從最平凡的人身上，照見這世界最簡單的法則定律作用在人們身上的痕跡，觀察空間在平靜之下暗藏的波動，感悟時間毫無阻塞地流淌……
李奧和霸王龍都知道我現在的狀態，沒有打擾我。
霸王龍自己已經掌握了遁術，幹脆飛出去四下看看，李奧似乎是怕我陷入心魔之中，所以幹脆不說話。
當然，我不擔心會碰的上心魔，畢竟早有心理建設，至少在離家之前，我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不算什麽突如其來的打擊，而且家人都很安全，所以，我的心境基本上不會碰到心魔。
就算在龍界，看到沙拉凱瑞艮受傷，我也隻是激動，卻沒有失去理智，隻能說，我在心性上的修行，已經很不錯了。
這一次，爺爺的離世，對我來說是打擊，但也是磨煉。
李奧自己，我其實更擔心，雖然他自詡靈魂修行強大，境界如何高超，畢竟是沒有實體的，更可怕的是，他的排解方式太過單一，也隻有我能偶爾幫到他，我有家人親朋和手下，他隻有我這麽一個能夠真正交流的，就算是直接和他簽訂契約的西批優、吉祥吉利，也幫不上忙。
我自己慢慢感悟修行，如入無人之境，心如止水，心無雜念，同時思緒紛飛，兩種狀態之間竟然毫不衝突，什麽也不想，就像一池淨水，任由這些念頭像幾尾遊魚悄然劃過……頗有些“非想，非非想”，似空非空的感覺。
這種感覺，跟修行之中的心流狀態完全相反。
心流狀態下，精神高度集中，時間流速加快，修行的境界飛速提升，結束之後是一種又累又精神的感覺。
而現在，我站在旗杆下，精神高度渙散，思緒紛亂飛舞，卻又什麽都沒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
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不少人已經在準備，兵營那邊也傳來了響動，似乎有人在列隊趕來。
按照地球上的算法，其實夜裏十二點就已經進入新的一天了，但無論是地球人還是我們世界，其實都習慣性的把天亮之後當做新的一天的起點。
所以，太陽差不多出來的時候，就是這一天的開始。
爺爺的生命停留在了舊的一天，我，還有家人親朋，以及整個主位麵，迎來了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一個新的世界即將迎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