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修仙逆襲-19
謝雲非帶著於曦來到了仙魔交界處的另外一個小村子, 與之前那個荒涼雜草叢生的村居不同，這是一個還依稀有著人煙的小莊子, 已是傍晚時分, 稀稀落落有炊煙裊裊升起，用土壘成的毛坯房之外還有家禽在籠子里時不時鳴叫幾聲。
他本想直接帶著於曦隨便闖進一家收拾乾淨的房子, 然而在接觸到於曦的眼神后, 他, 一個作惡多端的無道魔君, 殺人不眨眼的魔教頭頭，最後還是客客氣氣地跟房子里有些哆哆嗦嗦的兩位大爺大媽道了聲歉，又隨手變出了點金子當是夜宿的酬勞了。
估計倆老人也戰戰兢兢接過金子的時候，也不太懂這個一身黑氣看著就不是一個好人的頭頭不僅沒有殺了他們，居然還給他們錢。
魔教近年來也開始跟著修仙正道門派一起弘揚建設封建主義好人好事好做派了？
這麼人間不真實的嗎？
跟隨而來的魔教長老和高階魔修們在村子還有些遠的距離停了一下來，一方面是不能打擾無道魔君和於曦兩人的獨處時光, 另一方面也是聽了謝雲非的吩咐, 不給村子裡帶來太大的騷亂。
誰知道向來殺伐隨心的魔尊居然會為了在一個小仙子面前留下「正道」形象而如此大費周章呢？
陷入愛情的男人, 可真是個迷。
魔教教眾的心思，謝雲非素來也是不怎麼在意，於曦剛剛蘇醒, 身體還有些孱弱, 待兩位老人為他們端上熱茶熱飯而後又靜悄悄關上門下去的時候, 他摸了摸於曦的臉。
於曦正半坐在炕上, 斯斯文文地吃著大爺大媽端上來的菜。
修仙界的修士們到了高階之後都習慣辟穀不食, 但於曦沒有這個習慣。之前留在魔宮的七日她什麼都沒吃, 如今出了魔教，有樸實的大爺大媽端上來的飯菜，她覺得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能吃完就盡量吃完。
偏僻落後的村子里食物也很簡單樸素，他們殺了一隻雞，蒸了雞蛋羹，還有幾個雜糧窩窩頭，一些鹹菜，再加上一些小米粥。於曦能看出來，老人也儘可能給他倆提供了自己所能提供的最好的食物。
她抿著還冒著熱氣的小米粥，謝雲非能看到絲絲的霧氣有些迷了她的眼睛，她眨了眨眼，慢條斯理地喝著粥，白嫩的臉頰上極為細幼的絨毛隱約可見。
謝雲非就坐在邊緣，離她很近，但沒有動筷子。於曦倒也沒有矯情地強迫他必須跟著她一起吃東西，撒嬌和裝天真無邪也是要適當的。
當然，她可以勉強承認一點，桌上的食物，她認為自己一個人解決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謝雲非瀲灧的鳳眸看著於曦慢條斯理地吃著東西，良久，見於曦沒有要理他的打算，便忽地笑了一聲，修長的手指捏了捏她左邊白潤柔昕的臉頰，觸感還是很好的。
於曦皺了皺眉，沒有甩開他的手，也沒有理他，只拿過一個窩窩頭，掰開吃了起來。
謝雲非見於曦沒有什麼反應，饒有趣味地鬆開了她左邊的臉頰，又開始捏她右臉——這次稍微用了點力度。
於曦又是蹙了一下眉，隨後忍耐了下來，開始夾雞肉吃。
謝雲非輕笑了一聲，開始捏她鼻頭。
於曦：……？
這人真的有事嗎？
她終於一臉無語黑線地看著笑得頗有些純良的謝雲非，他惡作劇的手還在輕輕捏著她的鼻子，於曦頭一擺就把從謝雲非的魔爪中掙脫出來。
於曦抿了抿嘴，一臉無語地說：「我覺得，我在你心裡，可能真的是一隻兔子。」
平時沒事就愛拎她衣領抱她，現在居然還動不動就湊過來蹂/躪她，她扮演的是嬌弱天真不諳世事一碰就壞的菟絲花，不是寵物長毛兔ok？
這位攻略對象能否稍微配合她一點認真走走劇情和人設，她是很有偶像包袱的。
謝雲非聽到於曦的抱怨，卻是終於難得有些爽朗地笑了出來，那笑聲不似平時那般帶有其他隱晦不明的情緒，而單純就是被於曦逗開心了的笑而已。
於曦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謝雲非開心的模樣，無語了半晌之後，繼續慢條斯理吃飯。
而謝雲非停下了笑容之後，卻也是安靜地看著於曦，看著她秀氣的容顏，長而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霧氣之下依然有些被迷濛了的眼眸，微微漾起的梨渦，還有被熱粥燙得有些發紅的唇。
如果……如果他說的謊都不是謊言。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個時候。
或許，再退而求其次一點，如果她得知了真相之後，卻仍舊是這般單純美好地告訴自己「你騙我一定是有苦衷的，我相信你。」。
有可能嗎？
所有相處的時間都是他一點一點偷過來的，他彷彿開始慢慢墜入了深淵，深淵之中是不可見底的冰潭，寂靜無甚，幽森陰暗，墜入之後卻是再也無法上來。
四處匯聚而來的冰冷潭水將他推向了底部，嗆人的冷水將他壓得無法呼吸。
有迷茫的聲音在深淵之中輕輕地問——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你繼續這般心無芥蒂地與我相處。
——到底要怎樣，你才能永遠都無法得知真相，永遠對我展露出這般美好乾凈的笑容。
——到底要如何，才能擺脫貪婪和迷戀——這令人心生妄念的情緒，卻是讓我無處可藏。
如果想要一個東西，就乾脆利落地搶過來。
如果想要一個人，也乾脆利落地搶。
搶不到，就殺。
我也想這麼對待你，可是不行，相比起你蒼白沒有血色的面龐和冰冷沒有溫度的身體，我卻是貪戀著你的溫度。
搶也不行，殺也不行。
能感知你的脈搏的，是另一個人。
預言里能和你攜手一生笑看三千界的，也是另一個人。
那我要怎樣，把你帶回魔界嗎？可你怕妖氣，你回不了。把你留在仙界嗎，那謝雲瀾能感知到你，蘇如淵覬覦著你。
我更怕的是，謊言被戳破的那一天。
這種令人眷戀的帶著溫度的溫柔平和的時光，還能有多久？
——深潭之中的冰水晃動了一下，隨後又將掙扎喘息著的人輕而易舉地壓了下去。
………………
於曦慢條斯理地吃完了飯，拿著手帕擦了擦嘴，隨後抬頭看向謝雲非，而後發覺謝雲非居然就是這樣平靜地看她吃完了半隻雞，兩個窩頭，兩個雞蛋，一碗小米粥。
於曦當下絕倒。
她品了一下自己剛剛的飯量，隨後有些心虛地看了看謝雲非，而謝雲非則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見於曦看向他，只露出了一個淺笑，又用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吃完飯後，於曦的氣色都變得好了些。
手中的觸感依然是溫潤的，於曦也沒有躲開他，他微微有些出神。
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本就安靜的村莊顯得更加寂靜，於曦擦完嘴后休息了一會便謝雲非便輕鬆地把她按到了床上。
於曦：……？
感情已經到了這麼激烈的時刻了嗎？
而謝雲非跟著上來之後卻只是側躺到了她身後，於曦一臉懵逼后恰當地表現出了一個封建女子應該有的矜持嬌羞和難為情，她想要掙扎著坐起來。
隨即，謝雲非把她拉過來抱在懷裡，並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把你帶出來很累……」
隨即，聲音便慢慢低了下去。
於曦扭頭——
是這樣的，這位魔君，你有沒有考慮過正當青春期且血氣方剛的我不一定能有這種定力只是陪你單純睡一睡？
謝雲非的呼吸聲很平靜，於曦背對著他，眼神只能看著前方的牆壁，半晌，她忽然碎碎念了一句：
「你這樣，我要是有壞心，偷襲你很容易的。」
謝雲非低低的笑聲從身後傳來，他聲音帶上了倦意和慵懶，只散漫地說：
「嗯，是你的話，我沒有防備之心，你大約可以突破我的靈力防禦，傷到我些許。」
於曦瞭然——只能傷到些許的話，看來在睡夢中偷襲殺掉謝雲非是不可能了。
而一直注意觀察著兩人互動的系統，卻忽然，莫名地感到了一種擔憂……
謝雲非對於曦暴露出了他的弱點——他說的是，如果是於曦，他不會有防備。
而於曦聽到謝雲非隨意的一句話，第一反應想的卻是
「沒有辦法利用這個弱點殺死他」。
主神安排的這個任務……真的是，太惡意了。
…………
夜色越來越深，空氣也愈發冰冷，謝雲非緊繃著的神經微微有些鬆懈下來之後，便忽然覺得有些困頓。
於曦沒有多廢話，看謝雲非完全鬆懈了下來，便吩咐系統讓自己的神識脫離開了身體，往劍幽仙君謝雲瀾所在的方向傳送過去。
她覺得系統也是神奇了，自打去主神那關了一圈回來后，能力是愈發好用了。
她到了謝雲瀾所在的地方之時，系統居然還臨時造了個真身讓她出現，以免引起謝雲瀾的懷疑。
謝雲瀾看到於曦出現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隨即便有些緊張地大步過來，想要看於曦有沒有受傷。
於曦搖了搖頭，主動對謝雲瀾說：「謝雲非很信任我，我出來他不知道的。」
謝雲瀾神色微微一頓，隨後俊美的臉龐中卻有些許複雜的情緒，半晌，他輕聲問了一句：
「他心悅於你？」
於曦愣了一下，清秀稚嫩的臉上茫然神色轉瞬即逝，隨後便肯定地說道：
「嗯，我感覺他應該是喜歡我的。」
而謝雲瀾卻發現於曦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全無旖旎和曖昧的神色，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和她沒有什麼關係的事實。
他有些訝異：「謝雲非心悅於你，曦兒，你卻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於曦忽然有些不解地看著謝雲瀾，反問道：
「難道不是他先騙我，說靈山崖贈送丹藥的是他，而不是你嗎？」
謝雲瀾黑曜石般明亮的雙眸看著她，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於曦忽地笑了，她說：「仙君，贈我丹藥助我痊癒的是你，為我擋升階的第三道天劫也是你，抽取了一縷魂魄鑄成血冰靈物療愈仙界的也是你啊……」
「你為什麼反而問我對其他和我不相關的人怎麼想？」
謝雲瀾啞然。
於曦笑起來的時候，梨渦微漾，一如以往那般清麗好看，她只看著劍幽仙君，忽然問道：
「仙君，我發覺，你心中所想的，好像一直都是別人？」
謝雲瀾幽暗宛若深潭的眼眸直視著於曦，半晌，他笑了，說：
「我只是比較隨遇而安罷了。」
他除了年幼之時嚮往光明，一心想要脫離魔界之外，其他時候，他都沒有太多的強求。
他自幼便是天資過人，廢除一身妖氣之後短短三百年之間便位列仙君，乾元仙界的上仙們因自知實力不足，便以他為仙尊之首，沒有人問過他是否願意，他擔下了這個職責，便也就擔下了。
他不覬覦仙尊之位，也從不患得患失，他終究是覺得，無論是人，是仙，是妖，亦或者是魔，不同的時候，總該有屬於他不同的位子。
渡劫若是失敗了，魂飛魄散，他亦無不甘。
渡劫成功了，蘇如淵未來能取代他仙尊地位的結局，他亦無怨言。
上位仙君，亦或是逍遙散仙，終歸只是活法不同而已。
於曦大約也能摸清楚劍幽仙君的脾氣，和想要得到便想盡一切辦法都要得到的弟弟謝雲非相反，謝雲瀾太過於無欲無求了。
也正是因為無欲無求，所以他才會到現在這般，見到於曦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對她戳破謝雲非的所有謊言，而是先詢問她對謝雲非的感情。
他沒有想要急著告訴於曦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的，也沒有恨不能戳破謝雲非的所有詭辯，他首先想到的，是於曦不要因為被欺騙的感情而受到傷害。
……這種絕世好男人往往到最後也是標準男二的劇本，一心奉獻不求回報，簡直是令人窒息的人間不真實。
而於曦見謝雲瀾這般，卻是笑了笑，說：「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所擔憂的一切，我都知道。」
謝雲瀾看著她，卻是沒有言語。
而於曦則是繼續說道：「仙君，你信我，我不會被謝雲非牽著鼻子走的。」
良久，謝雲瀾嘴角露出了一個輕淡的笑容，他揉了揉於曦的頭髮，很親昵，卻也很自然——兩人本身便是神識相通，於曦天然地便不會抗拒謝雲瀾。
他只輕輕地對於曦說：「曦兒，我沒有別的要求，只有一點，在離開謝雲非之前，自己保護好自己。」
於曦點了點頭。
下一刻，謝雲瀾沒有猶豫，又平靜說道：「如若有一天，當謝雲非想要殺我的時候，隱藏好你自己，不要來救我。」
於曦愣了一下，隨即蹙起了眉頭。
謝雲瀾和謝雲非從小一起長大……他可能比於曦更加清楚，謝雲非為了圓謊，很有可能會做些什麼。
於曦想要說點什麼，她想告訴謝雲瀾，現在兩個人算是目標一致，她不會讓他弟弟有機會對他下手。
然而下一刻，於曦沒有說下去，因為謝雲瀾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
他輕輕說道：「曦兒，沒有什麼比你安全活著更重要。」
………………
於曦回到原來身體的時候已是深夜，在系統的幫助下，身體很好地保持了沉睡中的狀態——有溫度，有呼吸。
謝雲非沒有發覺出不對勁。
但當於曦魂魄歸位的那一刻，謝雲非忽然沒有由來地……心底有種壓抑轉瞬而過。
原本還有些困頓的神志忽然變得清晰，他睜開了雙眼，卻是能看到於曦的髮髻。
髮髻里有一朵淺藍色的伽藍，原本那個位置本來是有一根簪子的。那個簪子自從在竹林里給了他之後，便被他放進了袖口裡。
謝雲非忽然轉身，寒澈的鳳眸有些無神地看向屋頂——他覺得那朵伽藍花有些刺眼，想要把它扔掉，但是於曦應該會不開心。
良久，他摸索上了袖口中的那根簪子——有些冰冷的觸覺讓他皺起了眉頭。
他微微閉眼，輕輕呼吸了一口氣，隨後將簪子放進了衣服內側，胸口的位置——這樣就有溫度了。
做完這個動作之後，他聽見了於曦在身旁淅淅索索的聲音，大約是躺久了不舒服，想換個姿勢。謝雲非忽然莫名的，覺得心底的不安和惶恐在擴大。
下一刻，他翻身，從於曦的身後抱住了她。
於曦被突如其來的擁抱激得渾身一僵。
——難道現在血氣方剛的變成了謝雲非？不了吧，現在這個情況不適合。
而謝雲非只是抱著她，環繞著的手臂卻有越來越緊的趨勢——不安，到底是因為什麼不安？
於曦悶聲說了句：「別鬧……」
——我沒有要鬧，我只是覺得，不這樣抱著你，你就會忽然消失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了。
謝雲非沒有說話，他的頭埋在了於曦的頸窩處，一直都很安靜。
於曦嘆了口氣，由他去了。
謝雲非的呼吸變得有些壓抑。
他落入了深淵，墜入了深潭，仿若有無窮無盡的冰水在壓迫著他。
熟悉的模樣，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溫暖氣息，熟悉的靈力曾經不計任何回報地為他療傷，然後是全無猶疑的信任。
本應是煉丹爐中的祭品，最終卻是帶著馨香留了下來。
而後成為了習慣。
而這一切表象的最終，卻只是建立在了一個又一個自己精心營造的謊言之下。
謝雲非能聽到於曦愈發柔順平穩的呼吸，她安靜地又睡過去了。
而他只是擁抱著她，一夜無眠。
——我們這麼接近，你是如此心無芥蒂。
而你卻看不到我被冰冷的深水淹沒——
你想要看清，我卻也不敢讓你看清。
什麼都是假的，只有懷抱中的你是真實的，可是擁抱之後卻更加空虛——
我不能讓你發現……
太過孤獨，太過絕望了。
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維持這種虛幻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