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蔣妤就這期節目召集全組成員開了個會, 探討這期節目的主題。
會上各抒己見,說什麼的都有。
以陳軻陶蓁蓁和徐甘一派,堅持要揭露大山裡的真相,而另外一方, 則選擇明哲保身, 認為迷信與愚昧也很有看點。
陳軻一派認為,記者就該將自己看到的事實說出來, 寫出來, 報道出來, 讓民眾知道, 讓政府重視, 讓上級改正。
可另一派卻認為, 不該與國家政策作對,真相周刊只是個剛做一期的小節目, 台里上下那麼多雙眼睛看著,隨時都有被取締的可能,節目承受不起這滅頂之災。
雙方各執一詞,相持不下。
蔣妤坐在上頭,聽著吵得不可開交的言辭,始終不曾發表任何意見。
雙方吵了有兩個小時,蔣妤起身, 會議室里的人看著蔣妤, 靜了一靜。
「今天先到這, 散會。」蔣妤一言不發離開會議室, 眾人面面相覷。
陳軻追了過來,低聲告訴蔣妤,還有辦法。
只要蔣妤能在節目上將這件事披露,直播的節目,沒人能夠阻止她。
一腔熱忱,多麼熱血。
放在以前的蔣妤,她一定毫不猶豫這麼做,先是和上級領導虛與委蛇,然後在直播節目中,徹底披露這座挖空了的大山。
可後果一定是,她被停職,節目整改,節目組成員開除的開除,停職的停職。
陳軻說,他想當個英雄,伸張正義,披露黑暗的英雄,為此,他能為理想拋頭顱灑熱血,不計較個人得失。
可古往今來,哪個英雄輕而易舉就是英雄的?
蔣妤淡淡說,「你這是個人英雄主義,空有一腔熱血,不計後果的,不是英雄,是莽夫。」
陳軻呆在原地,他朝著蔣妤的背影喊:「蔣主播,新聞不死,總要有人前赴後繼,這是你說的!」
蔣妤腳下不停,像是倉促的離開,又像是逃似得。
她始終記得陳文洲對她說的,要溫和,不要尖銳。
她到陳文洲辦公室里問他,是她的問題,還是電視台制度的問題。
陳文洲放下筆,看著蔣妤失魂落魄的臉。
蔣妤這期節目的事情,一層一層往上報,台里領導個個都一清二楚,上面也認真交代過,盯緊蔣妤,決不能讓她亂來。
「你知道,台里的檔案室,壓了多少不能播的新聞嗎?」
陳文洲又說:「你知道,單單是經過我審核下來不能通過的稿子,退回了多少嗎?蔣妤,並非是你的問題,也並非是電視台制度的問題,而是在這個大環境下,衍生出來的無奈的制度。」
「蔣妤,我很高興你沒有不計一切後果任意妄為,或許你可以承擔後果,但是,你的節目不能承擔這個後果,你的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後果,這個節目,我的看法是,要麼播,要麼不播,不存在什麼掐頭去尾只播一半,要麼,就告訴大眾所有的真相,要麼,就當自己沒去過那個地方,你自己想想吧。」
蔣妤沉默。
許久,之後才說:「我知道了。」
她只是個小主持人,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可以和整個電視台抗衡,更無法和國家政策相對。
她曾斷定,星光電視台,不會以卵擊石,不會以蜉蝣撼樹,不會公然和國家政策唱反調。
可是那時,她怎麼沒想過自己。
她敢和電視台單打獨鬥嗎?
她可以為了當下環境學會沉默,可沉默的時間多了,心底的吶喊,總有一天會如一把銳利的劍,刺破喉嚨,暢快淋漓的叫喊出聲。
蔣妤離開陳文洲辦公室,拿著文件,半路上,她遇到了蔣嫣。
蔣嫣正容光煥發迎面走來,與蔣妤打了個招呼。
「蔣妤,你還好吧,我聽說,你在貴州遇險,沒事吧。」
蔣妤面無表情,乾巴巴的吐出兩個字,「沒事。」
「你臉色不好,還是要好好休息,節目的事,我也聽說了,既然台里下了決策不能播,你也別太難過,以後說不定政策變了,總會有辦法的。」
以後?
她等得起,小山村裡的山民可等不起,被掏空了山腹搖搖欲墜的大山等不起,還有六旬的老人等不起,還有那些懷揣著新聞理想,高舉新聞不死旗幟的人,等不起。
「哦對了,爸爸最近一直在念叨你,還說,想見見你的兒子,等閑下來,有時間,你帶孩子回家看看爸爸吧,我們都挺想你的。」
很奇怪,蔣妤看著蔣嫣臉上的笑,很不明白她為什麼能笑得這麼從容,這麼開心。
而她,臉上緊繃繃的,扯不出一絲笑意。
蔣妤想,這或許就是女人和女人之間的區別吧。
事實證明,像蔣嫣這種愛笑,有女人味的女人,都會比她更受歡迎。
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
「沒什麼事,我先走了。」蔣妤目不斜視經過蔣嫣身邊時,聽到了蔣嫣的一聲短促的笑。
鬼使神差般的,她停下了腳步,看著蔣嫣的背影,突然問道:「蔣嫣,你為什麼要放棄兩大品牌的贊助,轉而選擇一個三流的汽車品牌呢?」
蔣嫣一愣,但又飛快回過神來,笑道:「你別多想,我可不是故意要搶你的贊助。」
蔣妤淡淡一笑,「我知道,哪有人會放棄眼前的利益,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對嗎?」
面對蔣妤的笑,這是蔣嫣第一次慌了神。
刺出了心裡那把劍,蔣妤心底既舒服,又暢快。
她大步朝著台長辦公室走去,手上拿著的一疊文件,至始至終,還未翻開過。
林主任不看,陳副主任對當下無奈,她最後能一試的,只有最終能決定這個節目播不播的星光電視台台長。
蔣妤站在台長辦公室門前,抬手敲了敲門。
秘書請她進來,很巧的是,今天許薄蘇也在。
相比於許薄蘇在台長面前的拘謹與恭謹,台長看起來和氣得多。
台長一見蔣妤來了,似乎早有準備,笑著問她,是不是為了節目的事情?
蔣妤這才瞧見,放在台長和許薄蘇之間的茶几上的資料,正是有關真相周刊節目組在貴州山村的報道。
蔣妤誠實點頭,單刀直入,「是,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我希望得到領導的批准,能讓我在節目中公開報道這個事件。」
台長臉上笑容逐漸散去,沉眉望著蔣妤,「煤礦業一直是國家扶持的對象,也是國家經濟的重要支柱,你現在播這個新聞,報道這個事件,是在打國家的臉,你想過播齣節目后的後果嗎?」
「想過,所以我不敢貿然在節目中報道這個事件。」
「所以你想得到我的批准?」
「是,得到一個能讓我播齣節目的正當理由。」
台長的意見,不可謂不是最正當的理由。
台長將目光望向了許薄蘇,「薄蘇的意見呢?」
蔣妤了解他,在公眾與領導面前,許薄蘇向來謹言慎行。
其實以許薄蘇的手腕與能力,能得到台長的看重並非是難事,當初也不是非她的牽橋搭線不可。
有句話這麼說的,是珍珠,在哪都會發光。光芒足夠大,即使深埋地底,也能劃破黑暗,從泥土縫隙中,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這個節目,我持同意態度。」
出乎蔣妤的意料,許薄蘇竟然與她站在同一邊。
許薄蘇繼續說:「據我所知,現如今國家對於煤礦業並非如十幾年前那般熱衷,已經有其他的經濟產業替代煤礦業,更何況,環境污染的問題也逐漸形成,國家對於環境保護的問題也開始重視,而煤礦產生的環境污染越來越重,取締或是減緩煤礦業的開採,我覺得國家暫時只是缺乏一個時機。」
很多時候,無論何時何地,無論是任何一個話題,許薄蘇總能和你侃侃而談,引經據典,或是拿出自己的論證,說服你。
台長沉思片刻。
「薄蘇,你先回去吧。」
許薄蘇笑著起身,「我先走了。」
許薄蘇不曾看蔣妤一眼,蔣妤也不曾給他一個目光,兩人眼神平行得像兩個陌生人。
台長看到這一幕,無奈搖頭嘆息,「還是和四年前一樣的倔。」
蔣妤倔強的將資料遞給台長,「我希望您能批准這期節目的實施,我想試試。」
台長沒有結果資料,凝眉看著蔣妤,「許薄蘇說的是一方面,但你又沒有想過,一旦估計錯誤……」
「您在害怕?我猜,您應該有聽到一些風聲,許薄蘇都知道的事,我不信您看不透。」
上頭政策可大可小,但沒有文件正式確定下來,始終是個變數。
蔣台長嘆了口氣,將資料接過,在文件背後簽上自己的大名后,遞還給蔣妤,低聲道:「晚上回家吃飯。」
蔣妤接過文件,淡淡道:「等節目結束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