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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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人不信任醫生,家屬不信任醫院, 原本飽受輿論質疑的第九醫院更是站在了風口浪尖, 蔣妤看著空蕩的醫院走廊, 匆匆出院的病人, 護士額上的疤痕, 這一切的後果是媒體作為傳播者, 推波助瀾, 引導輿論, 將衝突推至了最頂點。


  「師姐, 坐下休息會吧。」陳軻遞給她一瓶擰開了瓶蓋的水。


  蔣妤輕輕一擰便開了,喝了一口,看他擺弄自己的攝像機,「怎麼想到當一名記者?」


  陳軻笑笑,「會拍點照片, 所以就當了。」


  「十八萬的攝像機……」蔣妤稍稍一看, 就知道陳軻手裡的攝像機價值不菲,粗粗估算下來最少是這個數, 「拿過不少獎的攝影天才,在攝影行業才更有發展前途, 媒體行業從頭再來, 值得?」


  「拍點照片誰都會, 但寫點東西, 能震撼民眾的東西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寫的,相比之下,後者更能讓我有成就感。唾手可得的東西,沒意思。」


  蔣妤挑眉,不置一詞。


  對於陳軻,蔣妤有那麼一點模糊的印象。


  上輩子陳軻的出名是在幾個揭露官商勾結的視頻里,視頻里官商相護的嘴臉令人心悸,也正是因為那則視頻,政、治局高層大刀闊斧之下,將幾個省份,連根拔起。


  當時的媒體行業已經很少有如此膽量的記者,蔣妤欽佩他之餘,也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古代朝堂敢於諫言的人,基本活不長久,得罪權貴的人,一般活不太自在。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大約過了兩個多小時,緊閉的產房門終於打開,有護士抱著嬰兒出來,「恭喜,母子平安,是個男孩。」


  「男孩!」雙手合十的大媽欣喜若狂,抓著男人上前,「我們周家有后了!」


  男人愣愣地看著襁褓里的嬰兒,一掃之前的愁眉苦臉,眼底透著光,不由自主喃喃,「我有兒子了,有兒子了……」


  剛出生的嬰兒被護士抱去了嬰兒室,大媽與男人亦步亦趨跟著護士走了,只剩下另外一個大媽焦急等候在產房前。


  大約又等了半小時左右,產婦這才被推了出來。


  大媽淚水盈眶,抓著病床的欄杆,問著還留有一些意識的女兒,「玲玲,疼不疼啊。」


  玲玲頭髮被汗水浸濕,疼到無神的眼睛掃視四周,不見她想見的人,凝眉,眼淚滑了下來,抓著大媽的手急切道:「媽,周銘嗎?他人呢?」


  「他去照顧寶寶了,一會就來。」


  玲玲眼神肉眼可見的黯淡,似乎不能接受這一事實,但也不得不接受,閉上眼睛,沉默地點頭。


  蔣妤記得,在進產房之間的爭執過程,有人推自己的那一下,是這個孕婦的媽媽推的。


  似乎在這個孕婦的媽媽眼裡,自己就是十惡不赦想要害死她女兒的人。


  蔣妤站在產房門外繼續等,直到陳醫生從產房走出,疲憊摘下口罩,蔣妤這才上前。


  「陳醫生你好,我是星光電視台的記者,我叫蔣妤,請問您有時間能接受我的採訪嗎?」


  亦或是不久之前蔣妤說的話,以及蔣妤的立場,讓醫生有了微薄的信任。


  陳醫生看著蔣妤良久,終究點頭,「你們來我辦公室吧。」


  蔣妤要問的,無非只有那幾件事。


  六名死者的檢查報告,幾名被打醫生護士的現狀,以及當時的情況。


  蔣妤坐在她對面,陳軻的攝像機對準了陳醫生,蔣妤讓陳軻去陳醫生背面逆著光拍,以保護隱私。但陳醫生擺擺手,「就這麼拍吧,我不做虧心事,醫院也沒做虧心事,我不怕。」


  陳醫生在鏡頭面前,拿出六名死者的診斷報告書,明確說了六名死者的檢查報告屬於良好,沒有任何問題,是在符合出院標準的情況下出院的,新聞所說的,六名死者曾經在第九醫院生產也是事實,但這並不能說明死因是因為第九醫院。


  幾名被打的醫生和護士並確實已經離職,不過離職大多是實習的醫生和護士,其中產科的副主任醫生因為傷勢過重,現在還在醫院接受治療。


  沒有人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一個職業而送命,也不會有人為了堅持一個職業而不要命。


  陳醫生還說,當時群情激奮的群眾將護士台都砸了,醫院很多孕婦都受到了驚嚇。


  蔣妤看見她小腿上一道長達十公分的疤,猙獰可怕,問她,「你害怕嗎?」


  陳醫生將寬大的白大褂一遮,恰好遮擋了那條疤痕。


  「不害怕,因為沒來得及。」


  「那你當時在做什麼?」


  陳醫生說:「當時有一個孕婦被嚇早產,情況太危急,我和幾個醫生把她抬去了產房,顧不上害怕不害怕的。」


  醫患衝突是早已存在的社會問題,也是媒體經常報道的社會尖銳性問題。


  早前有媒體報道過有家屬因醫生手術失敗,將手術的醫生打至重傷,癱瘓,死亡,每一樁鮮血淋漓的紛爭背後,都是無數醫護人員的血和淚。


  醫學界至今笑傳一句話,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繁重的學習以及工作后夜以繼日高強度的工作,在得不到家屬的體諒與高風險的情況下,讓不少原本對醫學有濃重興趣的學子望而止步。


  有護士在辦公室門外喊,「陳醫生,麻煩您出來看看。」


  陳醫生顧不得還在鏡頭前,匆匆起身往外走,「怎麼了?」


  醫生和護士旁若無人,「來了一名孕婦,情況不太好。」


  蔣妤與陳軻對視一眼,默契跟在後面。


  來醫院的這名孕婦情況確實不太好,被抬進來時下身出了不少血,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陳醫生看了眼孕婦,又看了眼四周,「人呢?家屬呢?」


  護士在陳醫生耳邊低聲道:「沒有家屬,她一個人來的。」


  孕婦將銀、行卡遞給陳醫生,睜著一雙雪亮如刀的眼睛,忍著疼痛冷靜道:「我叫趙亞,銀、行卡密碼是910315,知情同意書我自己簽,手術中有任何問題我自己承擔,麻煩你,幫我接生。」


  陳醫生微楞,接過銀、行卡,轉頭遞給護士,「去辦住院手續。」


  蔣妤在看著幾人合力將孕婦推入了產房,她看到那名孕婦眼底的冷漠與從容,就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孕期提前,半夜發作,蔣妤自己打了急救電話來了醫院,交了自己的銀、行卡與密碼,告訴醫生,責任書她自己簽。


  手術室門外沒人等,她讓護士推她進病房。


  不能下床,自己雇請保姆照顧自己。


  整日的沉默,除了面對剛出生的孩子。


  「師姐,咱們還等採訪嗎?」


  蔣妤搖頭,「不用,這些足夠了。」


  就在蔣妤準備回電視台整理今天所採訪到的報道時,節目組內其他記者打了個電話過來,說是他們在採訪其中一名受害者家屬時,家屬在死者的房間里找到了遺書以及抑鬱症診斷報告。


  蔣妤與陳軻趕到時,死者的家裡一派慘然。


  客廳亂成一片,地上玻璃製品碎了一地,房間里傳來響亮的小孩啼哭聲,膽小女記者躲到了攝影的身後,驚悚未定看著坐沙發上埋頭痛哭的男人。


  蔣妤看著沙發上嘶吼嚎叫,幾近崩潰狀的男人,上前問他:「向由,是我,蔣妤。」


  男人情緒失控,抬頭看了蔣妤一眼后,雙手抱頭十指抓著頭髮痛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男人面前的茶几上放著幾張滿是斑駁字跡的遺書,以及,診斷報告。


  蔣妤坐在他身邊,看遺書上的字跡,懷揣著沉痛的心情,卻是用著淡然的口吻,「對於你妻子的遭遇我很抱歉,你之前和我說,想知道你妻子是怎麼死的,現在你發現了妻子的遺書和診斷報告,難道不想知道其他,你不知道的嗎?」


  「其他的?」


  「比如,她為什麼會得這個病。」蔣妤很清楚,剖析病情,無異於一刀一刀,鮮血淋漓剖析向由。


  很殘忍。


  可向由只是深吸了口氣,他將手攥成拳放在大腿上,肉眼可見的顫抖,咬緊了牙關,憋住了滿眶的熱淚。


  「我叫向由,談欣是我妻子,一直以來,她是個很知性的女人,很溫柔,也很懂得體諒,從來……從來不會因為一些瑣事和我爭吵,很懂得退讓,」向由將頭深深低下,高清的鏡頭面前黑密的發間夾雜的白髮絲顯露無疑,他在鏡頭面前幾度哽咽,「我真的不知道她有這個病,她什麼都不和我說,我在外面掙錢養家,我早出晚歸,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她,我也想好好陪陪她和孩子,可是每當我想停下來,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她和孩子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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