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送禮的策略
於公於私, 陶清風都覺得該幫嚴放一把,他便配合地接過了話頭:「嚴先生, 我不知道嚴老師在哪裡?要不您打個電話……」
嚴放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他不是說今天來找你嗎?我看他定位都到影視城了, 沒跟你說?」
陶清風不知道嚴放這是為了脫身編的, 還是嚴澹真的來了,如果嚴澹要來找他探班, 為什麼不提前給他聯絡——不會是,那種突然襲擊似的——為了所謂「追求者的效果」。陶清風冷汗直冒,忽然很緊張。
陶清風連忙定神,繼續配合說:「嚴老師沒跟我說。他可能臨時變了計劃?」
嚴放連忙又想了個理由,道:「那我按定位去找找他。」就把酒杯往桌旁擱下,回頭對杜玥彬彬有禮遙遙舉杯道:「杜小姐,失陪。」往另外一側門邊走去。
嚴放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輕聲用只有陶清風一人聽到的聲音說:「投資是確定的。業龍那個殭屍殼子我們不想要,變現成熱錢隨便注哪個劇都行。看在你幫我家看族譜的份上, 你又是小澹的朋友, 給你玩。不用謝。」
陶清風驚訝極了:「這就……確定了?你們都不去棚子里看看嗎?」
嚴放聲音很輕,卻幾乎是懶洋洋的語氣:「有啥看的。六千萬就是炒股的零花錢,愛怎麼玩怎麼玩。我走了。」
陶清風:「……」
有了這六千萬加上之前的四千萬,投資過億了。陶清風想起麗莎說過,和藍莓高層一起去爭取,希望把這部劇賣給電視台上星。本來陶清風還覺得不太靠譜, 但是如果說演員有了咖位, 投資也過億, 賣給電視台的事,似乎變得不那麼遙遠起來。
六千萬就這麼隨便給了,好任性的投資。陶清風禁不住升起一股心酸。畢竟他兩世都在為稻粱謀奔波。也不僅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飯局裡看上去汲汲營營,點頭哈腰,強顏歡笑的其他人。
陶清風嘆了口氣,回頭看著幾米開外,滿臉懵逼,眼神迷惑,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小動物的杜玥。她神色複雜地走上前來,碰了碰陶清風的杯子,以陌生的語氣笑道:「失敬失敬。」然後強忍著淚水踩著高跟鞋走了。
陶清風覺得她狀態不太對勁,但是藍莓高層那邊又來找他商量,個個喜大普奔地告訴陶清風:注資確定了,可以延長拍攝周期。藍莓高層覺得飯局果然有效,這次成功的經驗離不開全體人員的努力,集體展現了良好的風貌云云……
陶清風脊背又冒出一陣冷汗,心裡默默懇請嚴放永遠不要把投資的真正原因告訴別人。
等陶清風離開這頓飯,他估摸著嚴澹應該沒有來探班,畢竟到現在都沒收到消息,準備回自己房間里換洗。他住的是橫馬影視城專門的賓館套間。那一層只有主演住。陶清風剛走出電梯,就看見杜玥房間門開著,一個空酒瓶咕嚕嚕地滾出來,順著地毯滾到了陶清風腳下。
陶清風趕緊撿了那個空酒瓶閃進門,替她把房門關上,說:「喝酒損害身體。不值得。」
杜玥還穿著那套美艷的晚禮服,上面卻滴了一些酒漬,她慘笑道:「我不是為六千萬。我累死累活幾個月,也能有六千萬。他說他是『儒商』——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儒商』?」
陶清風愣了愣,平靜道:「『富賈何負鴻儒※』,遵循儒家道德的商賈就是儒商。子貢、范蠡、計然,都是儒商。」
杜玥眼淚湧出來了:「聽不懂!但他就是瞧不上我!他說他是儒商!」
陶清風頭疼道:「這不是瞧得上瞧不上的問題……」
杜玥抽噎著,妝都花了:「他說:他們家不看錢,不看地位,不看相貌,不看紅不紅——他們要什麼?到底要什麼呢?什麼樣的媳婦能進他們家門?!」
陶清風不由得想到,不知嚴澹喜歡男人是否能被他家裡接受——嚴老師算是開明的,假設他的父母也能開明到跨越性別這種障礙,想必也不是路邊隨便帶個貓貓狗狗式的人選。也不知被他喜歡的那個對象,其他方面符不符合所謂的——陶清風思來想去,只能用個古代的詞來形容嚴家——鐘鳴鼎食的望族要求了。
陶清風勸道:「其實……嚴放先生那種家庭,他們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倫理。做生意既然界定了『儒商』,也有自己的一套工作倫理。挺,挺複雜的。不是你的問題。」
陶清風上輩子就知道,這裡有一道鴻溝界限,普通人很難跨越。頂多就是一輩子在努力,然後才有資格站到別人的起跑線前,半輩子后才擁有別人一生下來就有的東西。
陶清風對此不抱怨,頂多感慨,但他理解為此而憤怒的杜玥。而且他覺得,今天這場玩似的注資,也哽著他了。如果他和這個劇組有資格獲得,他希望那是基於他的努力、實力和公平選擇。而非嚴放隨便憑著熟人關係給他玩,連拍攝棚都不看一眼。
但陶清風也明白,哪怕這部劇大火了,給投資人回賺一個億,於他們家來說,也就是炒股零花錢多了一點。換言之,無論這部劇火還是撲,對方其實都不太放在心上,也無需為此去花費什麼「選擇的精力」。因為「分分鐘幾十萬上下」,那個時間他們大概能再賺更多的錢。
而且,無論是陶清風的「十八線」,或是杜玥的當紅流量,可能在他們眼裡的區別並不大。無論是陶清風在網路上被黑,又或者他因為努力而證明了自己,另一個世界的人其實並不會去看。
可是,陶清風心想,並不需為此而否定投資的意義,因為對於陶清風,和餘下所有的演職人員來說,這個意義是很大的,那就夠了。為此,他非常感謝業龍集團和嚴放的決定,並且慶幸自己能遇見他們。
杜玥醉眼惺忪地瞥他,忽然笑了:「你是他們那一類的。所以他才會投給你……只是因為你而已。」
陶清風平靜道:「我遠不能比。此言過之。」
杜玥醉道:「至於我們這些人……哪怕掙再多的錢,演再多的劇,在他們眼裡也什麼都不是。好憤怒啊。原來憤怒到極點,是空的,什麼力氣都沒有。我要是真能學武功就好了。我要真的是梅忘雪就好了……有一把劍,可以把憤怒塗在劍上打敗他們……打敗他們!」
陶清風勸道:「把這種代入感,帶到工作里去吧。你想你喜歡的嚴放先生,有一天在電視上而不是酒會上看到你,你不需要敬酒。你是帥氣的俠女模樣。那裡沒有什麼社會階層,你手中那把劍甚至能殺掉皇帝,還在乎一兩個陶朱公看不起你嗎?」
杜玥聽著就默默笑了,頭一歪睡著了。
陶清風替她丟掉了酒瓶,悄悄關上房門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里。不一會兒就聽到杜玥經紀人在隔壁大呼小叫的聲音。陶清風把窗戶也關上隔音了。
陶清風剛換好日常的便裝,就聽到房間敲門聲。
陶清風一邊問:「誰?」以為是蘇尋或者編劇小姑娘,一邊打開門,卻是酒店服務生,捧著一大束紅玫瑰花,末端還系著個禮盒,說:「陶先生,有人送您這個。安保檢查過了沒有問題。您要收下嗎?」
陶清風幾乎瞬間就明白了是誰送的:肯定是嚴澹在演「追求者」。陶清風剛要說:「麻煩你了。」忽然又意識到自己是處在一個「還不喜歡他」的角色狀態中。
如果不喜歡別人,那麼不應該隨便收別人的禮物吧?尤其是這種大把的玫瑰花束——雖然陶清風一開始不認得這種大楚並沒有的,怒放張揚的鮮花。但是那天去和嚴澹吃西餐時,有很多瓶玫瑰陳設,還有格式花紋裝飾也是以此為主題。陶清風於是推測出:這應該是現代象徵愛情的花朵了。
陶清風就給嚴澹打了電話,去交流所謂的「演出評價」:「嚴老師,你這道具,我不能收。該放回哪裡?櫃檯嗎?」
嚴澹在電話那邊頓了頓,說:「不願意收?那麼廣川你參謀一下,怎樣才能收下呢?那兩本桑欽的《水經》……」
陶清風這才意識到那個裝禮物的盒子里是真的有東西,而不是道具。居然是歷史上作者懸而未決、至今不詳的《水經》?桑欽只是西漢時解注過這本記載著很多河流水體、山川地貌、名勝古迹的奇書的第一人。後世之人都以他為編纂者。雖然桑欽的口吻幾乎都是「註釋家」的口吻。
陶清風上輩子看《漢書地理志》、《山海經》、《禹貢》甚至《說文》里記載河流水體的記載,都非常感興趣。《水經》有許多名家不同註釋版本,比如酈道元、郭璞、杜佑等※。陶清風想知道的是:不知從大楚到現代年間,是否有新的能人,註疏了新的《水經》?
一念及此,他很想把這份禮物拆開來看。猛地意識到,這好像是個可以幫嚴澹的轉機,連忙對電話里說:「嚴老師,我想收下禮物了。這個辦法不錯的。你喜歡的人也對這種書感興趣嗎?那他應該不會拒絕——只要下次不在上面擺那種玫瑰花就好了。簡單的兩冊書,反而比較容易接受。」
嚴澹笑了:「明白了,這麼容易?只需要投其所好、低調?」
陶清風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應該再拒絕一下才像?但我的確覺得……又不是那種還不起的昂貴禮物。不收下倒顯得矯情了。但我不知道這符不符合您那位朋友的性格。」
「很符合,特別像。」嚴澹溫柔的聲線從聽筒里傳來:「你能喜歡,我很高興。」
陶清風沒有心理負擔地看了起來。很可惜不能看太久,因為他又該去研究明天的鏡頭了。
等陶清風筋疲力盡地回到房間,發現嚴澹又送來一個禮物:一張消除疲勞、還能直接幫助入眠的巨長的按摩椅。陶清風決定把錢轉給嚴澹……畢竟他現在真的很需要這東西……他幾乎只來得及在微信上給嚴澹發了謝謝兩個字就秒睡在上面了。
第二天陶清風醒來,發現那張多功能躺椅不僅睡著舒服,全身各處好像都被按摩過了,而且類似頭部和腰椎部位填充的材料有中藥,令他睡眠質量前所未有地高。甚至第一次醒來時沒有了黑眼圈——之前他都是靠化妝遮掩的,但自己知道並不是長久之計,還在思考到底該如何恢復作息。嚴澹此舉簡直就是雪中送炭了。
陶清風問嚴澹躺椅多少錢,他轉錢過去(微信功能陶清風學的還是蠻齊全的),嚴澹說不用給了。這是他們家的保健公司新推出的產品,讓陶清風替他們當個志願實驗者,躺椅就相當於報酬了。陶清風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反正嚴澹總有理由說服他),只好打消了轉錢的念頭,想著用其他的方式償還。
嚴老師家的集團到底做了多少生意……那天他哥的「六千萬零花錢」給陶清風留下了深刻的可怕印象。
從那天開始,嚴澹幾乎每個一兩天都會送點小禮物過來,要麼是投其所好又不太貴的書籍從刊、要麼就是能調節陶清風身心的小物件;甚至有時候是幾罐營養吃食。十之八九都讓陶清風無法拒絕。哪怕從一個「實驗者」的角度去參詳,覺得哪些不太合適,也都會迫於嚴澹的「說服」,最終轉變念頭,覺得合適而收下。
陶清風就暗自琢磨,收了人家的禮物,又不能還錢過去,總是不對的。終於有一天給嚴澹打電話時很誠懇地說:「嚴老師,我覺得,你要追的那個人,應該得回請你吃一頓飯了。無功不受祿。他如果對你沒意思,也是要這樣還的。如果他對你有意思,更是會借口吃飯吧。」
嚴澹就笑吟吟道:「說得很對,他的確邀請我了。那我們先來吃個飯,排練一下?」
陶清風猶豫道:「這段時間我拍戲很忙,不見得有足夠的時間,不如等有空了……」
這段時間陶清風愈發忙了起來,拍攝周期從三個月增加到六個月,對於劇組來說,的確從容了很多。但對於陶清風來說,他的工作強度絲毫沒有減輕,因為他更嚴格要求自己,一點點摳台詞表情了。這部劇沒有導演,他是男主又一人分飾兩角,可以說這部劇很大程度上繫於他一身,絲毫不敢懈怠。
《乾俠東君魔女》的拍攝進程過半,製片方也終於放棄了不切實際的找導演的想法。完全放手給演員了。畢竟就算沒有導演,這部片子也拍了一半多。製片方還來找陶清風聊:乾脆讓陶清風兼任導演算了。但還是被陶清風婉拒了,他說那些也不是他的功勞,而是演員、攝影、編劇、布景等各組一起參詳的結果。
陶清風並沒有專業導演的知識,很多地方他其實是不懂的,但在拍他自己鏡頭的時候,他會不斷地「拉片子」,意思就是從鏡頭裡把自己拍過的看一遍,然後再去和工作人員商量怎麼改。他們提供專業的意見,而陶清風根據自己對角色的理解去實施。這相當於把導演的工作「碎片化」在不同分工的步驟里了。這在電視劇的拍攝中,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全新的探索模式。並不適用於所有劇組,只能說「因地制宜」,天時地利人和,特別適用於這個劇組而已。
但是演職人員名單還是要按照傳統方式去寫,所以雖然陶清風並不願意,但藍莓高層製片人還是告訴他:劇組從來沒有無導演的先例。最後導演那一欄,多半還是要寫陶清風的名字。而且也會把陶清風的名字加在編劇欄。成為罕見的三位一體的存在。陶清風聽完更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了。只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他能去看書學習導演相關知識。現在無論他多努力多好學多過目不忘,也是不可能完全掌握的。
不過好在,其他演員拍攝時問題並不大。
其他演員拍的時候,陶清風也會在旁邊幫忙協調劇組人員和編劇,他也沒有對那些演員指手畫腳,頂多幫忙梳理一下劇情。演員們由於意識到環節內沒有導演把關,沒有像老師一樣負責「檢查他們作業」的存在了,他們自己這一關就是成品交上去,但凡有些羞恥心的演員,都不會隨便敷衍。
這部片子居然在這種「無導演模式」中,有聲有色地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