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佛堂
啟元二年八月,吳君茹在半夜發動,生了一天一夜后,終於產下一個男嬰。
闔府歡慶,蕭英終於有了第二個兒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嫡子」。
就在蕭老夫人等人在外張羅新兒洗三、滿月等事宜時,蕭景鐸一個人跪坐在清澤院正堂,替母親抄佛經守孝。
這是他一生最黑暗的時候,從小相依為命的母親死去,而生父卻在外面慶祝次子的誕生,繼母咄咄逼人,侯府下人輕慢。
他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秋菊從外面進來,輕輕給他闔了門。
「郎君,你熬了一天了,歇歇吧。」秋菊將手裡的新衣放到蕭景鐸手邊,「小郎君出生,侯夫人下令全府做新衣,這是方才送來的孝衣。郎君,你試試吧。」
蕭景鐸淡淡掃了一眼,扭過頭繼續抄書。
秋菊嘆了口氣,接著勸道:「郎君,夫人走了,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你已經儘力了,夫人她不願意留在這裡受苦,走了也算解脫,她若在此,必不願看到你這樣的。」
蕭景鐸終於停了筆,抬起頭,長長嘆氣:「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什麼。」
「大郎君,方才侯夫人傳過話來,說小郎君剛出生,正是虛弱的時候,受不得一點衝撞,她讓你去佛堂給夫人守孝抄書,說怕在外面招來一些……」
「無妨,在哪裡都一樣。」
看到蕭景鐸冷淡的幾乎沒有多餘表情的臉,秋菊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她有意逗蕭景鐸開心,於是故做歡喜地抖開新衣,展示給蕭景鐸看:「郎君你看,這套新的孝衣是不是正合你的身量?你明日穿著嶄新的孝衣給夫人守孝,夫人看到了,一定也會開心呢!」
「好,你放下吧。」
秋菊頓時泄了氣:「郎君,你別這樣,你好歹笑一笑啊。明明你剛來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哦?」蕭景鐸終於升起些興趣來,轉過頭去看秋菊,「這話怎麼說?」
「我記得你剛來侯府的時候,意氣風發,神采奕奕,眼睛亮的像團火。可是現在,你不說也不笑,像是把整個人包在一層厚厚的殼裡,外面全是尖銳的刺。」
「是嗎,我竟沒有發覺。」蕭景鐸極淡地笑了一下,「可是人總是會變的。剛來時我無知者無畏,現在經歷了這麼多,哪能一樣。」
蕭景鐸不想多說,他伸手探向衣服,似乎想拿出去換。碰到孝衣時,他極快地皺了下眉。
「怎麼了,郎君?」
「沒事。」蕭景鐸看著這套衣服,心中浮起怪異的感覺,「總覺得衣料怪怪的,似乎有些粘手。」
「是嗎?」秋菊也拿起來仔細端詳,「郎君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是。算了,我今日再洗一遍,明日郎君正好換上。」
蕭景鐸看著秋菊,心中浮起愧疚:「又要辛苦你了。你辦事利索,本來不必在清澤院蹉跎的。」
「郎君這是什麼話!」秋菊站起身,做出氣惱的樣子,「你再這樣說,我要生氣了!」
蕭景鐸心中感激秋菊,但他並不是一個多話的人,於是並沒有多說,只是將這份情義記在心裡。第二日他穿著漿洗晾乾的孝衣,去東南角的佛堂抄寫經書。
佛像高高地擺在供桌上,周圍青煙裊裊,愈發顯得佛祖神色迷離,似悲似喜地俯視人間。
蕭景鐸對著佛像拜了一拜,就走到佛堂東側,跪坐在蒲墊上給母親抄佛經,願她來世一生歡喜。
熏爐里輕輕飄著香氣,蕭景鐸在寂靜的佛堂中待了一會,心中那抹異樣越來越濃。他擱下筆,起身朝供桌上的香爐走去。
香爐做成金猊獸的模樣,怒目齜牙,獸嘴裡裊裊騰著輕煙。
這樣的場景實在是非常富貴閑適,然而蕭景鐸唇邊卻露出冷笑來。
他就說吳君茹為什麼突然讓他來佛堂抄書,原來在香爐里動了手腳。可惜她算漏了蕭景鐸從小背誦草藥,對尋常的藥材俱有了解,這尊金猊香爐里,分明加了致幻的藥材。佛堂四處不通風,被這個香味熏久了,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昏倒,而佛堂里本就四季燃香,有佛香做遮掩,尋常人根本辨不出香爐里混了其他東西。等事成之後,只要將香爐里的香灰一澆,供奉佛祖的線香香味自然會掩蓋一切痕迹,可謂天衣無縫。
蕭景鐸不屑地笑了一聲,他將手搭在香爐蓋上,想要掀開香爐,看一看吳君茹到底耍什麼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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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大郎君似乎會一些藥理,我們在香爐里加藥,真的沒問題嗎?」
「我就怕他聞不出來呢。」吳君茹倚在軟榻上,笑著逗弄剛剛滿月的兒子,口中的話卻讓人遍體生寒,「我向來是不出手則矣,一出手必要擊中,不把他弄死也要弄殘。我知道他會些醫術,所以特意做了兩重保障。第一重,在香里加藥,神不知鬼不覺地迷暈他,若是他僥倖聞出了不對,我也有後手等著他。」
「啊,什麼後手?」魏嬤嬤扶吳君茹坐起來,好奇地問道。
「這就是我的壓軸殺招了,他就算再聰明,終究還是比不過我。」吳君茹自得地笑了,她畢竟是現代人,知道許多這個時代還沒有發現的東西,依靠穿越這個外掛,吳君茹真想對付一個人,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只要他一掀開香爐,那就逃無可逃。魏嬤嬤你說,如果是你,察覺到香料有異,會不會掀開蓋子一探究竟?」
吳君茹得意地笑了出來:「這才是我真正的殺招,他以為看破了我的計謀,其實不然,他的一舉一動早已被我料到,此時,他才是真正踏入到我的圈套中。」
魏嬤嬤聽后佩服不已:「夫人高明!」
「誰讓他在公主面前告密,讓我丟了那麼大一個丑呢。」吳君茹悠悠撫摸著自己的指甲,鮮紅的丹寇反射出冷冷的光,「敢和我作對,那我就讓你無聲無息地死掉。這就是得罪我的下場。」
「夫人說的是。」魏嬤嬤緊隨在吳君茹身邊,細心備至地伺候吳君茹。吳君茹轉過身,對魏嬤嬤說道:「乳娘,你從小看著我長大,這些年更是幫助我良多,下人中我只信得過你。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去佛堂替我看一看吧,記住,千萬要小心,莫要被旁人發現了行跡。」
「老奴曉得。」魏嬤嬤熟練地應承下來,她也在後宅廝混多年,這些陰私之事,魏嬤嬤比吳君茹還要老練。
……
佛堂里,蕭景鐸手都已經放到了蓋子上,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不對,為什麼香味中有一種火燎味?香料沒有加足還是火太大了?」蕭景鐸喃喃自語,他瞅了眼金猊獸巨大的肚子,愈發覺得奇怪。
按道理,火燎味只有在香爐太小,香料還不夠爐中的火來燒的情況下才會出現。可是這個金猊香爐肚子這麼大,按道理香灰是足夠的,怎麼可能會有火燎的味道?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香爐中只加了很少一部分香灰。這就耐人琢磨了,這麼大的香爐,卻不加滿是什麼道理?
蕭景鐸偏過頭,饒有興緻地盯著眼前這尊銅爐。他伸手推了一推,果然感覺裡面是空的。
「原來是想誘惑我掀開蓋子。」蕭景鐸看著面前差點害死他的香爐,輕輕笑了,「我倒也想知道,裡面究竟有什麼。」
魏嬤嬤一路小心翼翼地避開眾人,朝佛堂走去。
定勇侯府專門辟了一間院落用於禮佛,此時一個丫鬟守在院子門口,正昏昏欲睡。
魏嬤嬤站到丫鬟面前,重重咳嗽了一聲。
丫鬟猛然驚醒,看到魏嬤嬤,連忙站起身,連聲告罪:「嬤嬤恕罪,奴婢一時疏忽,居然打起了盹,還請嬤嬤饒命……」
魏嬤嬤是吳君茹身邊的左膀右臂,還有奶娘這一層身份在,在府中地位極高,下人們遇到她無不小心陪笑。現在小丫鬟打盹被魏嬤嬤抓了個正著,丫鬟心驚膽戰,腿肚子都在發顫。
魏嬤嬤皺起眉,拉著臉訓斥小丫鬟:「你怎麼當差呢,大白天的竟然能睡著?」
「是奴婢的不是,請嬤嬤饒命。」
「行了,下不為例。」魏嬤嬤大度地揮了揮手,「夫人有事喚你,還不快去?」
小丫鬟沒想到自己就這樣逃過一劫,她大喜過望,連忙哎了一聲,忙不迭朝外面跑。她剛走了兩步,又遲疑地指著佛堂:「嬤嬤,那佛堂怎麼辦?」
「我幫你看著,你先去忙你的。」
「謝嬤嬤!」小丫鬟歡歡喜喜地去了。
魏嬤嬤仰長脖子,親眼看著丫鬟走遠后,冷冷地笑了一聲。她暗忖這個時候,佛堂里也該成事了。
魏嬤嬤又在原地轉了兩圈,突然聽到院里傳來一聲重響,似乎是什麼東西摔倒了。魏嬤嬤心神一凜,立刻推門進去。
院里除了剛才那聲巨響后就再無聲音,唯有陣陣檀香從佛堂里飄出。魏嬤嬤悄悄把窗戶抬起一條縫,一雙三角眼朝裡面瞅了瞅,許久都沒有看到蕭景鐸的身影,她笑了一聲,這才推開門窗,在外面頗等了一會,等裡面確定沒有異常后,才放開步子朝屋裡走去。
佛堂極深,外面的光照不進來,越發顯得影影幢幢,深不可測。魏嬤嬤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佛像旁的那個身影,雖說隔著帷帳看不清楚,但蕭景鐸那身白色的孝衣已足夠醒目,而此刻那個白色的影子卻倒在地上,動都不動。他的旁邊還倒著一個香爐,香灰撒的滿地都是,就連爐蓋也摔到一旁,顯然剛才那聲巨響就出自這裡。
魏嬤嬤快步朝佛像走去,她一把掀開帷帳,接著卻毫無準備地驚叫了一聲。
地上只有那套嶄新的孝衣,裡面塞了雜物,哪有任何人影?
魏嬤嬤被這番變故驚呆了,她連忙蹲下身去翻看衣物,心裡還在奇怪蕭景鐸哪兒去了。她剛翻了兩下,就聽到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接著是微不可聞地嗡嗡聲。
魏嬤嬤不可置信地回頭,就看到蕭景鐸僅著中衣站在她身後,手裡還拽著一根細繩。
「你怎麼……」魏嬤嬤驚駭不已,然而還沒等她說完,就感到手背被輕輕蟄了一下,魏嬤嬤低頭,看到幾隻蜜蜂繞著那件孝衣飛舞,而魏嬤嬤因為離得近,就被其中一隻蜂蜇了。
「原來如此……」
魏嬤嬤聽到蕭景鐸在低喃,她本想站起身來罵他大膽,然而魏嬤嬤剛動了一半,就感到頭腦發暈,她身形晃了晃,壯碩的身子不受控地往旁邊一歪,轟然倒地。
魏嬤嬤仰躺在地上,還顫顫巍巍地用手指著蕭景鐸:「你,你……」
蕭景鐸似乎是意外一般挑了挑眉:「居然發作的這麼快,吳君茹為了殺我,真是煞費苦心。」
「你做了什麼,怎麼會這樣……」
「這些並不重要。」蕭景鐸遠遠站著,對魏嬤嬤露出笑意,「你只需要明白,你很快就要死了。」
魏嬤嬤氣息急促起來,她陰騭地盯著蕭景鐸,口中吐出惡狠狠的威脅:「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你若殺了我,你也逃不脫干係。救我,若不然,我死了你也不會有好下場。」
「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