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解謎

  太子抬頭, 露出溫和的笑意:「起來吧。」


  太子殿下有著容氏皇族標誌的好相貌,他面貌白皙, 一雙桃花眼自帶笑意,既有令人如沐春風的溫和,又有一國儲君的威儀。太子隨和地喚蕭景鐸起來, 然後問道:「你有何事要報?」


  蕭景鐸緊張的手心都是汗,他只是去殯坊那裡碰碰運氣,那日容珂輕輕鬆鬆地將他放了進去, 蕭景鐸就知道那個門是太子的人。因此他才動了心思, 想通過這個守衛和容珂傳個話。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 這話直接遞到太子跟前了。


  蕭景鐸此時怎麼敢說他只是想和郡主商量件事。好在蕭景鐸在定勇侯府待了幾年, 之後更是去清源寺暫住, 見識過許多大場面, 於是他很快就鎮定下來, 恭敬卻不失風度地對面前這位宣朝的二把手說道:「三年前承蒙太子眷顧,能讓我去清源寺守孝, 此等恩德, 蕭景鐸沒齒難忘。我的外祖父一生行醫, 救人無數, 並於晚年寫下一本醫術, 收錄了許多藥方, 其中對時疫的預防和治癒之法也有涉及。幸而明覺大師和諸位師父不嫌我愚鈍, 傳授我許多行醫治病之術, 我在病坊也接觸了很多瘟疫病人, 結合上外祖父的醫書,此次城南的瘟疫,我或許可以一試。」


  「你上次還和我說你只是略懂一二。」容珂在一旁涼涼地說道。


  蕭景鐸尷尬了一下,太子也回頭訓斥女兒:「珂珂,不得無禮。」


  珂珂看來是這位郡主的小名,果然,聽到父親這樣說,容珂輕哼了一聲,當真不再說話。


  太子這才轉向蕭景鐸,問道:「你此話何意?」


  「我或許找出了治癒瘟疫的方法。」


  太子神色猛地一怔,就連容珂都放下九連環,抬頭朝蕭景鐸看來。


  「你此話當真?」


  「我七日前在街上偶遇一位老者,他不幸染上瘟疫,我斗膽替他治療,如今這位阿翁已然熬過發病期,身體已在恢復了。」


  太子的表情已經完全嚴肅起來,他沉聲問道:「這位阿翁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蕭景鐸將余翁的情況如實稟報,太子立刻喚人過來,交待幾句后,就打發這些人出去。一刻鐘后,出去探查的人回來稟報道:「回殿下,那位老翁雖然病弱,但確實不像患瘟疫之人。」


  這時,容珂補充:「那日我也在場,這位老者確實得了瘟疫,我可以作證,他所言不虛。」


  「好!」太子撫掌讚歎,臉上已經露出笑意,「蒼生有幸,天佑我朝!你可願獻出藥方,救治更多百姓?」


  「三年前蕭景鐸承蒙殿下援手,才得以為母守孝,之後更是多虧了清源寺收留,我才能有今日。殿下和清源寺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時刻銘記在心,卻苦於無以為報,若能以我的微薄之力為百姓做些事情,實乃蕭景鐸之幸。」蕭景鐸將一張雪白的宣紙雙手呈上,「這是外祖父留下來的方子,我略微做了些改動。但病者無雙,這個方子對余翁有效,對其他人是否有效卻不敢過早定論。」


  「自然。孤會讓太醫署反覆驗證,確認無誤后再行推廣。」太子從侍從手裡接過藥方,隨意掃了一眼,就抬頭對蕭景鐸笑道,「你是這個藥方的原創人,太醫署的醫師試藥,少不得需要你的協助,你可願去太醫署暫住幾日?」


  「蕭景鐸遵命。」


  「好。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你此番都立了大功,待此事了結之後,孤會上表朝廷表彰於你。」太子發現蕭景鐸臉色不對,於是問道,「怎麼,你可有難言之隱?」


  「這倒不是,只是我醫術淺薄,研究了幾日也沒有想通鬼手印的原委,這個藥方只能治癒沒得黑手印之人,其餘人,我暫時還沒想出辦法。」


  「怎會如此?」太子也皺起眉,「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怪病。」


  蕭景鐸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殿下,我發現患病之人多集中分佈在一片區域,靠近井水的人家患病多,遠離井水的人家患病少,所以我猜測,這種疫病,許是通過井水散播的。」


  「井?」


  「對,城南得病之人雖多,但仔細研究就能發現,這些人家周圍都有水井,所以我才作此猜測。至於為何有點病人身故後會出現黑斑,有的人不會……這我尚未想明白。」


  容珂聽了片刻,突然插話道:「你的意思是,所有有鬼手印之人都罹患瘟疫,但不是所有患瘟疫之人都會出現手印?」


  「可以這樣說。」蕭景鐸點頭。


  容珂沉吟了一下,扭過頭對太子說:「阿父,你說有沒有可能,瘟疫和鬼手印壓根就是兩碼事?」


  容珂說完后,太子皺眉不語,蕭景鐸也如夢初醒。蕭景鐸站在醫者的角度上,一直想要找出會產生黑手印的疫病,此刻被一個事外之人點醒,蕭景鐸才驚覺,或許,這兩者之間本就沒有關聯!

  蕭景鐸感到哭笑不得,這些天,他竟然自己把自己繞暈了。


  按理找到新的出路,太子本該如釋重負,可是現在他的臉色卻非常凝重。太子叫來侍衛,厲聲吩咐:「立刻去查城南的井。還有,城門禁嚴,所有形跡可疑之人全部帶回大理寺。」


  「是!」侍衛用力抱拳,然後快速退到屋外,全程乾脆利落,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一看就知絕對是軍隊出來的好手。


  蕭景鐸從治病的角度出發,但是太子最先想到的卻是更隱秘的東西。聽到太子下達的命令,蕭景鐸才朝另一個方向想,越想越覺得寒意涔涔。


  如果瘟疫和鬼手印是兩樁事,那是誰策劃了這些詭異的手印,又是誰推動不利於皇帝和太子的謠言?幕後之人借瘟疫之事煽動民心,究竟想做什麼?

  蕭景鐸打住思緒,不肯再想下去。他不過提了一句,容珂就能想到這或許是兩樁事,緊接著想到此事的幕後推手,可見這父女倆是合格的皇室中人,玩起陰謀詭計比誰都擅長,但蕭景鐸卻想就此抽身,不摻和這攤渾水了。


  於是他也適時告退:「殿下金安,在下先行告退。」


  蕭景鐸回到侯府後,很快從秋菊口中得知,因為他這幾天長時間待在城南,吳君茹擔心他帶回瘟疫來,所以和老夫人請命,將清澤院隔離了。換言之,蕭景鐸被禁足了。吳君茹還派人來傳話,以後每日會有人來給清澤院的人送飯,但是蕭景鐸卻不得主動離開此地,以免將疫病傳給其他人。為此,老夫人還免了蕭景鐸的晨昏定省,生怕蕭景鐸從府外帶回瘟疫,然後再散播給她的寶貝孫兒。


  蕭景鐸僅是一笑置之,一眼就看穿了吳君茹的把戲。他去南城只是給了吳君茹一個發作的借口罷了,就算他不出門,吳君茹也會想方設法把清澤院和侯府隔離開來。畢竟吳君茹偷偷給蕭景鐸下了天花,不隔離起來可怎生得好。


  蕭景鐸乾脆將計就計,以最近身體不適為由,提出要回清源寺養病。吳君茹只當蕭景鐸天花發作,不想被侯府中人看到,這才想回清源寺。她計謀已經達成,無論蕭景鐸能不能從天花手下活下來,對不會對她的計劃產生影響,而且蕭景鐸住到外面便不會感染侯府中的人,吳君茹自然樂得如此,畢竟她的兒子才三歲,正是抵抗力弱的時候,不小心被傳染了天花怎麼辦?

  蕭景鐸就這樣離開定勇侯府,等他離開侯府眼線的視野后,蕭景鐸一改虛弱之態,生龍活虎地從另一個門入城,直奔太醫署。


  這樣正好,他本來還在煩惱該如何瞞過定勇侯府的人,偷偷去太醫署議事,沒想到吳君茹的做法卻給了他一個絕佳的借口。


  隨後幾天,蕭景鐸便大大方方住在太醫署,每日都在和諸多鶴髮童顏的高人名醫研究赤熱方,探討瘟疫的應對之法。經過反覆的討論和驗證后,太醫署終於敲定了藥方,上表皇帝,請求大幅度推廣此方。


  蕭景鐸再三堅持,此事功在諸位名醫,他只是機緣巧合,不敢居功。遇到這種大事,哪個人不是上趕著搶功,唯獨蕭景鐸謙虛有禮,主動將頭功讓給其他人,太醫署的醫師心中滿意的同時,對蕭景鐸也和善了許多。


  最終,剋制瘟疫的赤熱方以太醫署的名義公布,蕭景鐸隱與幕後,全身而退。


  他這樣做,一來是出於安全的考慮,畢竟他現在才十三歲,毫無勢力,實在不宜站於風口浪尖,二來,這個方子確實不是他一人之功,他沒有道理獨吞功勞。更何況世上許多好處並不張貼在外面,他雖然錯過了聖人的表彰,但是因為讓功之事,太醫署的諸位醫師對他非常和藹,要知道這些人都是全天下最頂尖的醫師,能和他們朝夕相對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蕭景鐸藉機向醫師討教醫理,受益匪淺。若是因為區區虛名就錯失太醫署醫師的賞識,那才是入寶山而空手回,錯過了真正的寶藏。


  最重要的是,他獻方之事,太子知道啊。只要當權者心中有數就行,相比之下,爭奪赤熱方的署名權就沒什麼必要了。


  隨著朝廷發布公文,赤熱方大幅推廣,長安的疫病也很快受到控制。蕭景鐸在太醫署腳不沾地地忙了半個月,此時才有精力放鬆一二。他漫無目的地走在長安街上,思忖是不是該找機會從「清源寺」里回來了。


  走著走著,突然身後傳來呼喚聲,蕭景鐸詫異地回頭,就看到一個少女站在對面,驚喜地看著他。


  「蕭郎君,真的是你!」余娘快步跑過來,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蕭景鐸,「郎君,你怎麼在這裡?」


  看到熟人,蕭景鐸也微微一笑:「我隨便逛逛罷了,這些天余阿翁身體可好?」


  「祖父已經完全康復了,這幾天能連吃三張餅呢!」


  蕭景鐸想到這個場景,也被逗笑了:「這樣就好。對了,你這是要……」


  余娘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碗,笑道:「這幾天朝廷發布了藥方,我們隔壁阿婆正忙著照料染病的孫子呢,沒時間出來領粥,所以我來幫她端回去。」


  蕭景鐸看向另一條街,那裡搭了一行粥棚,在吳君茹的帶頭下,許多夫人都跟風施粥,其中定勇侯府的棚子前排隊的人最多。余娘還在快言快語地說話:「定勇侯夫人真是好心腸,免費布粥就不說了,還貼心地在粥了加了野菜……」


  「余姑娘。」蕭景鐸突然喚道。


  余娘頓了一下:「怎麼了?」


  「把粥給我。」蕭景鐸向余娘伸出手,余娘不明所以,但還是照蕭景鐸說的做。蕭景鐸端過粥,仔細觀看粥中的野菜,最後,他甚至將菜挑起來,反覆觀察。


  余娘被蕭景鐸的動作搞得有些慌:「怎麼了,莫非這粥有問題?不可能啊,我也曾喝過,我一點事都沒有啊。」


  「余姑娘,勞煩你仔細回想。」蕭景鐸抬起頭,雙眼亮的出奇,彷彿熠熠生光的寶石一般,「你喝了這種粥后,可曾身體虛脫,四肢無力?」


  這麼一說,余娘還真想起來有一次她肚子痛,拉了好久才好。但是這些話這麼好對蕭郎君說,余娘默默紅了臉,雖然沒有說話,但蕭景鐸已然看出了答案。


  「原來如此!」蕭景鐸突然笑了,他雖然生得俊,但是平素里總是冷著臉,即使笑也是端方守禮地淺笑,是么時候這般情緒外露過。余娘看得不覺有些痴,等她回過神來,就看到蕭景鐸飛快地朝一個方向跑去。


  「這又是要去哪兒?」余娘嘆氣,「竟然這樣急切,不知他要去見誰……」


  蕭景鐸風風火火地跑到太子宮外的府邸,他顧不得失禮,抓著偏門守衛的胳膊說道:「這位阿兄,勞煩你為我通傳郡主或者太子,我明白鬼手印的由來了!」


  ……


  「所以,死者身上之所以會出現黑色斑塊,只是因為粥里的野菜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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