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陞官

  「是我, 縣丞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蕭景鐸默了默,問道:「陳縣令, 可是令父?」


  「對,正是家父,他怎麼了?」


  蕭景鐸沒有說話, 陳詞也意識到什麼,她踉蹌地站起身,舉目朝四周望去。


  搗毀太離教的窩點, 這是多大的事情, 陳縣令這個一縣之主怎麼可能缺席?如果他不在, 那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家父他, 什麼時候去的?」
.

  「陳娘子, 你還好嗎?」


  秋菊站在陳縣令的屋子外, 小心翼翼地敲門。惜棋更是將耳朵趴在門上, 生怕錯過一點可疑的聲音。


  「吱呀」一聲,門從裡面拉開了。惜棋猛不防開門, 險些撲到裡面。


  「小心!」陳詞連忙扶住惜棋, 惜棋在秋菊和陳詞的攙扶下站起來, 尷尬地笑道:「陳娘子, 你沒事了?」


  「家父已去, 不可挽回, 我就算尋死覓活又有什麼用?」陳詞苦笑, 「何況, 蕭縣丞已經將殺害家父的兇手捉拿歸案, 齊陵那個惡賊也受到嚴懲,我已經沒什麼遺憾了。若非要說,我只是悔恨自己不能在父親身邊盡孝,竟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走了……」


  陳詞說著又哽咽了,秋菊擔憂地看著她,陳詞自己擦乾了眼淚,強逼著自己微笑:「父親現在一定不想看到我哭哭啼啼的樣子,我不會哭了。」


  「唉,陳小姐……」


  ……


  「蕭縣丞,陳小姐該怎麼辦?」外院里,其他人也問起陳詞的事情。


  蕭景鐸長嘆:「陳縣令已死,陳小姐沒有父母兄弟,只能暫時住在縣衙。我已上表朝廷,等朝廷找到陳縣令的親眷后,我立刻安排人手,護送陳小姐扶靈歸鄉。」


  「也只能這樣了。」主簿等人嘆氣,「沒想到仙師,啊呸,齊陵竟然是這樣的人,他萬死不足為惜,就是可憐了這些無辜少女。」


  「就是,也虧他狠得下心,先讓老僕給陳縣令下毒,用葛花害死陳縣令后,竟然還讓人偷來馮屠戶的刀,砍了陳縣令好幾下,最後將刀扔到陳縣令身邊,妄圖嫁禍馮屠戶。哼,這些人難道以為我們官府就這麼好糊弄嗎?」


  不久前還糊弄著辦案的官差現在就大言不慚地擺起官威來,蕭景鐸端起茶盞喝水,權當自己沒聽到。


  這些人相互吹捧了一通,等彼此都身心舒暢后,這才停下。他們這些人雖然是官,但之前一直不受晉江縣百姓待見,說話沒人聽,做事也沒人理,別提多憋屈了。直到前幾日他們一舉破獲太離教之案,在百姓面前威風了一把不說,官途履歷上也可以大書特書,縣尉等人頗為開心,連著幾天走路都生風。


  這幾人說著說著,就轉到不久之後的官員考績上:「蕭縣丞,十月就是今年的考績了,你怎麼看啊?」


  每年十月,所有官員都要參加考績,長安的官員去吏部評選,外地官員要到當地州府,由刺史進行考評,之後刺史將評語送回長安,吏部據此決定各官員的升降和調遣。


  蕭景鐸等人都是劍南道的官員,按規矩要去成都府考績。蕭景鐸六月從長安出發,八月到達晉江縣,緊接著是縣令案和仙跡案,等他把兩樁案子的卷宗寫好后,已經到了十月,馬上就要參加考績了。


  考績對官員仕途非常重要,按照這一年的政績,考績成績分為「上上」「上中」「上下」一直到「下下」九個檔,「上上」、「上中」基本只在書里見過,尋常不會授予,其後得了「上下」的,晉陞兩階,「中上」晉陞一階,「中中」不升不降,若得了「中中」之後的考績成績,那就非常慘了,每等依次貶降一階。


  就如蕭景鐸如今是從八品下,官階從正一品到從九品,其中正四品以下還分上下階,一共是九品三十階,若是考績得了「上下」,那就能連升兩階,若是考績成績不好,那非但不能陞官,反而還要將階。


  考績每年只有一次,而考績結果卻關係著未來的仕途,可以說一步都錯不得,當年江州的官員為了考績隱瞞災情,晉江縣這些官員雖然沒有這種膽子,但也對即將到來的考績緊張不已。


  蕭景鐸剛剛踏入仕途,做官滿打滿算才兩個月,所以一點都不擔心考績。他才剛剛開始,陞官不想望,降官也不至於,所以只當去成都府走個過場就夠了。


  朝廷對考績非常重視,十一月十五之前,所有州要將本地官員的考課試卷送至尚書省,所以一到十月,劍南道的官員陸陸續續趕往成都府,參加成都府刺史主持的考績。


  蕭景鐸所在的晉江縣,甚至上級戎州都是一個實打實的荒涼地,但是成都府卻完全不同。成都府花團錦簇,有錦官城之美名,和晉江縣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蕭景鐸忍著心酸,暫住在成都府刺史分配的官舍中。踏入仕途難免要應酬,所以蕭景鐸抵達成都府的第二日,就被其他州的同僚叫出去飲酒了。


  酒過三巡,在場的大小官員慢慢放鬆下來,談論起考績和朝廷的事情。


  「你們可知,這幾日長安傳來消息,似乎聖人不大好了……」


  蕭景鐸一下子清醒了:「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我在長安當官的堂兄傳來消息,讓我這今年好生考績,不得馬虎。說不得,明年就換天了啊!」


  「什麼叫好生考績,我們也想考好啊!」當時四下一片吐槽聲。


  過了一會後,有人試探地問:「那麼現在,京城裡是個什麼情形?」


  「不知道,我兄長只說聖人身體不大好,六部宰相時刻在宮裡待命,現在政令大半都從東宮發出。」


  「哇……」官員們驚嘆,京中竟然已經到了太子監國的地步,皇帝的身體不濟至此!

  蕭景鐸也沒有料到這種事情。他四月在長安參加探花宴時,皇帝雖然面色疲憊,但精神看起來還很好。沒想到,實際上情況竟然這樣糟糕。


  「太子勤政明理,為政這幾年從無差池,反而屢建奇功,鬼兵案、回紇細作,還有最近的江州案都是太子名下的,想必日後,太子的成就會更好。」


  在座幾人都心有同感地點頭,他們不好直言皇家的事情,尤其涉及到下一任君王,在事態沒有明朗前,最好不要留下話柄,所以這些官員只能模模糊糊地代指,只要互相聽懂了就好。


  日後太子成就會更好,如今他已然是太子,更高的成就還能是什麼?太子冊立了快十年,朝野內外將太子的所作所為都看在眼裡,拋開黨派之爭,所有人都覺得,太子是一個合格的儲君,日後也會成為一個明理的君王。當今皇帝在位期間,內外戰事基本平定,可見大宣之盛世,就在於太子這一朝啊!


  離京數月,這是蕭景鐸第一次聽到太子和東宮的消息,這些在長安里耳熟能詳的事情,離京之後竟然這樣遙不可及。聽到這些熟悉的名字,蕭景鐸彷彿一瞬間跨越了千山萬水,回到了巍峨高聳的長安城。


  可是下一瞬間,帶有劍南口音的官腔又將他拉了回來。一個官員已然半醉,醉醺醺地說:「若真是太子倒也不賴。可是太子千好萬好,唯獨有一點不妥,聽說太子極度寵愛嫡長女,連處理政務也不避著她?」


  「一個小姑娘罷了,過不了兩三年她就嫁人了,溺愛一些能有什麼影響?」旁人不以為意,不知道是因為尚武風氣還是因為幾位宰相夫人開了個好頭,宣朝的娘子們善妒成性,皇家的公主們倒是不妒,但是她們,亂來啊。


  所以在座的大部分官員都不覺得太子寵愛陽信郡主是什麼大事,一個公主罷了,任性就任性唄,反正以後受罪的又不是他們。


  「唉,日後這位的駙馬,可有的受了……」


  這些人越說越過分,最後甚至牽涉到皇室女眷身上了。蕭景鐸聽著不悅至極,可是他剛入官場,資歷、官階都遠遠不如在座另外幾人,除了警告一句「不得妄言」,竟然再也說不了其他。蕭景鐸心裡生氣,可是更氣人的是,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


  蕭景鐸這種莫名其妙的低氣壓一直延續到回晉江縣,秋菊等人本來很開心地迎了出來,看到蕭景鐸臉色的那一瞬間,她們都不敢說話了。


  事實證明,蕭景鐸並不是一個亂髮脾氣的人,秋菊、惜棋沒有受到任何遷怒,陳詞也安安穩穩地住在後院修養,唯有前面的一番衙役,連著五天呼天搶地。


  其實蕭景鐸的理由非常充分,快要到年底了,賦稅、刑獄、戶籍等都需核對統計,而且因為太離教一事,縣衙里和太離教有牽扯的全部被罷職,縣衙里瞬間少了一半人。賦稅、戶籍這些一年中最重要的公務,只能由剩下的這一半人加班加點地趕工。


  這些人抱怨歸抱怨,但心裡卻沒有什麼不服氣的,因為雖然蕭景鐸嚴加要求他們,但蕭景鐸自己卻是所有人中最忙碌的。此時沒有縣令,縣衙里還缺人,蕭景鐸一人身兼數職,扛過了幾乎一半的任務。主簿屢次撞見入夜後蕭景鐸還有在議事廳處理政務,蕭景鐸這個官場新人都這樣拼,他們這些老人還有什麼抱怨的,只能咬著牙撐下來。


  所有人都覺得,等來年開了春,朝廷派來新的縣令,帶來新的人手,他們就能輕鬆了。


  緊趕慢趕,晉江縣諸人終於在年假前完成了公務,蕭景鐸派人將整理好的政卷送到戎州后,終於能歇一口氣。


  宣朝對官員還是相當體恤的,每隔十日有休沐假不說,隔三差五還有各種假期,就如一年中最重要的年假,年前七天,年後七天,也就是說從宰相到九品芝麻官,所有官員都能休息近半個月。


  前面縣衙已經散假,蕭景鐸終於有了自己的時間,能翻翻書,下下棋,但是秋菊卻不滿足蕭景鐸一天到晚待在屋子裡,每天想盡辦法讓蕭景鐸到外面散心。


  一天,蕭景鐸正在屋裡研究兵書,突然聽到秋菊的聲音。


  秋菊站在門口,舉著手裡的東西向蕭景鐸示意:「郎君,你看!」


  秋菊手裡舉著一枚精緻的窗花,就連蕭景鐸這個完全不在乎這些的外行人都覺得好看至極。蕭景鐸淡淡笑了笑,贊道:「很好看,是你做的?」


  「是陳娘子教我的。郎君,今年你就十八了,新年快樂!」


  屋外傳來笑聲,蕭景鐸透過窗戶,就看到惜棋和陳詞坐在廂房,手裡握著火紅的剪紙,正對著他這個方向笑。


  陳詞回到縣衙已經兩個月,早就和秋菊等人混熟,她發自內心地感激面前這位年輕的縣丞。她看到這些天蕭景鐸一直懷著心事,悶悶不樂,於是用了最大的努力,想讓蕭景鐸輕鬆一些。


  在這樣寧靜和樂的環境中,蕭景鐸的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秋菊見蕭景鐸終於有了笑意,於是心滿意足地離開。秋菊走後,屋子再次恢復寂靜,蕭景鐸眼睛盯著書卷,但心思已經飛回了長安。


  這兩天,不知道長安如何了?時值皇權更替的要緊時刻,不知道,容珂可還好?


  然而劍南離長安實在太遠了,消息傳通非常緩慢,直到吏部的年終考績發放到各州,蕭景鐸也沒有收到長安的消息。


  不過這時,已經沒有人有心思關注京城的事情了。宛如一個驚雷炸在晉江縣,縣裡所有人都被驚得跳起了腳。


  晉江縣縣丞蕭景鐸表現優良,連破兩樁大案,恰逢原縣令去世,現吏部擬定,擢蕭景鐸升為晉江縣縣令,居正七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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