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和靜

  蕭景鐸看到來人, 意外地挑了挑眉:「竟然是你?」


  和靜郡主從迴廊後走出來,笑道:「是我想見承羲侯一面, 這才出此下策。承羲侯不會怪罪吧?」


  「豈敢。」蕭景鐸不咸不淡地說道, 「不知和靜郡主特意喚我來所為何事?」


  「你怎麼還喚我和靜郡主?」和靜嗔怪地瞪了蕭景鐸一眼, 在他面前小小地轉了半圈,「你看我這身裙子, 可好看?」


  「……和靜郡主,我們似乎,還是第一次見面。」


  「是嗎?我卻總覺得早就和承羲侯相熟了呢。」和靜眉頭皺成一團,斜著眼睛瞥了蕭景鐸一眼,「都說了,不許叫我和靜郡主,喚我郡主便是。」


  蕭景鐸默然,在他心中,郡主唯有一人。若是他早知道幕後搞鬼的是和靜郡主, 他才不會跟著宮女出來。蕭景鐸後退半步, 道:「和靜郡主,此地偏僻,臣待在這裡不妥,就先告退了。」


  「站住!」和靜卻突然挑高了聲音,加快兩步堵到蕭景鐸身前。「承羲侯在說什麼,為何會覺得不妥?哦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想說, 我們孤男寡女待在一處, 所以不妥?可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承羲侯不往歪處想,為什麼會覺得你和我待在一起不妥當呢?我聽聞,承羲侯還沒有娶親呢……」


  真是胡攪蠻纏,蕭景鐸心裡很是厭煩,只能冷著臉說道:「便當臣是為了和靜郡主的閨譽做想吧。和靜郡主,吳太后該找您了。」


  「閨譽?」和靜郡主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立刻笑開了,「承羲侯,我已經嫁人了!而且,對於公主郡主來說,嫁人後意味著什麼,我想你應該懂吧?」


  宣朝的公主向來大膽,嫁人前還需注意名譽,但是嫁人後,她們有了封地也有了自己的公主府,不用看旁人臉色,能玩出來的花樣那可太多了。若是和駙馬感情和睦是最好,若是不和睦……駙馬又能把公主怎麼樣?

  「你莫非覺得我這樣不好?」和靜見蕭景鐸已經明白,於是斜倚在柱子上,看著他笑道,「可是滿朝公主郡主,你看看哪一個是好好守著駙馬過日子的?公然養人的都有很多,我這種你情我願的,又算得了什麼?不過,如果是你,我倒願意為了你斷了其他人。」


  「不用斷。和靜郡主,你的美意臣無福消受,臣先告退。」


  和靜卻撐開手,不讓蕭景鐸走:「你看,你還是介意我是有夫之婦。你可是覺得我不守婦道?但你為何不看看其他人?滿朝的公主長公主,哪一個不嘗鮮?」


  這話蕭景鐸卻不能忍:「和靜郡主,長公主尚且未婚配。」


  和靜只是一時嘴順了,現在被蕭景鐸這樣一提醒,發現確實是這樣。高祖和文宗走的早,導致女眷位份都虛高,因為皇帝才九歲,現在宮中沒有公主,長公主最大的才十七歲,正是乾寧,還沒有訂婚。


  和靜被逮到言辭不妥處,自己卻不以為意:「我只是打個比方罷了。再說,乾寧和其他幾個長公主只是沒成婚罷了,等她們自己立了府,還不是一樣的。」


  「和靜郡主慎言,乾寧和幾位長公主殿下要為文宗陛下守孝三年,和靜郡主這話恐怕不妥吧。」


  「你這人怎麼老是挑刺!」和靜被說得煩了,「我只是說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罷了,你怎麼老是挑不對?方才怎麼沒見你這麼較真?」


  「和靜郡主說得對,臣失禮,這就告退。」


  「你站住!」和靜再一次攔到蕭景鐸面前,洋洋得意地對蕭景鐸挑了挑眉,「你若是能從我身前走過,我就讓你離開。」


  這是和靜時常玩的把戲,情人之間拉拉扯扯,這些都是情趣,她這麼一個嬌弱大美人立在前面,哪個男人捨得真的離開?所以往常和靜攔人一攔一個準,沒人能從她手中逃脫,久而久之,和靜也對自己的身手自信起來。


  蕭景鐸卻嘆了口氣,低聲道了句:「得罪了。」


  和靜只覺眼前一花,她下意識地想去阻攔,可是等她反應過來,蕭景鐸已經越過她,大步朝外走了。和靜郡主氣急敗壞地在原地跺腳,連喚了好幾句,蕭景鐸連停都不曾停。


  蕭景鐸覺得好笑至極,以和靜郡主那漏洞百出的身手,哪裡來的自信可以攔住他?

  蕭景鐸走的極快,轉瞬間便消失在迴廊里。和靜郡主從沒想過自己會被人這樣對待,真是憋了滿肚子氣。


  她氣了半響,安慰自己來日方長,然後就打算動身回武德殿。她腳步剛剛動了動,就聽到一個細弱的聲音從後面響起。


  「阿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和靜回頭,神色也很是驚詫:「明泰?你怎麼出來了?」


  江安王靜了片刻,嘆氣道:「我有些醉酒,就出來醒醒神。阿姐,你應當在武德殿,為什麼會出現這裡?這是宴請男子的地方。」


  和靜沒有說話,頓了一會,問道:「你來了多久了?」


  「沒多久。」江安王說道,「姐夫亦是高門之後,你和姐夫好好過日子不行嗎?」


  「他也就是家世能看得過去,其餘還有什麼拿得出手?而且就算論起家世,他也不過是一個侯門子弟罷了,官職是家裡蔭蔽的不說,到現在也才七品。」和靜很是不滿,「你看看新安的駙馬,是公府的嫡子,她公爹現在還在朝中當宰相!其他人的駙馬也各個都出身高門,憑什麼到了我這裡,就是這樣不上不下的?」


  「阿姐,她們畢竟是公主……」江安王還想再勸,卻不知觸及了什麼,和靜郡主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我本來也該是公主!這些都是她們從我這裡竊走的!」


  這話一出,四下寂靜。


  和靜的胸脯不斷起伏,眼睛都有些紅了:「我們的父親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她們秦王一系算什麼?阿父那樣信任他們,孤身入宮赴宴,他們卻乘機殺害了父親,還逼迫祖父將皇位讓給他們,簡直無恥之尤!」


  江安王從小被灌輸權術和帝王之道,他聽完和靜的話,有心想說不是這樣的。這並不是偷襲的問題,當日秦王功高震主,他們能發動宮變,能宮變勝利,這本身便是實力的證明。更何況,他們的父親並不是真的毫無準備,就算憫太子沒有兵力,那祖父呢?


  可是和靜卻不想聽這些大道理:「若他們不要偷襲,而是公明正大對決,我們東宮豈會輸給他們?這座宮廷本來就該是我們的,這些人能有現在的榮光,全是搶了我們的東西罷了!容珂只是□□的一個孫輩,日後最多封個縣主,憑什麼能成為郡主,公主,如今更是成了攝政長公主!」


  和靜接下來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她也是東宮嫡女,若沒有當年那場宮變,說不得如今的攝政長公主,就該是她了。不過不是也沒有關係,江安王性子這樣弱,日後等成了事,他也很好掌控,和靜一樣可以做攝政長公主。


  說實在的,若不是容珂,和靜都沒有想過,原來女子,還可以做到這樣一步。以公主之身總攬朝綱,想做什麼都沒人管,這種生活才是她想要的啊!

  和靜走進一步,用力扣住江安王的手臂:「明泰,你看看容琅和容珂的風光,你真的甘心嗎?我們才是正統,容珂容琅兩個小輩,憑什麼能坐到那個位置上?」


  「可是……」江安王有些膽怯,「我們孤立無援,父親的舊部幾乎被洗凈了。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我們有祖母啊!」和靜緊緊看著江安王道,「祖母是全宮地位最高的人,她才有資格決定真正的帝王,不是嗎?」


  江夏王搖頭:「他們已經宣告天下,正式登基,一切已經塵埃落定。我們就算出身正統,此刻也成了犯上作亂。」


  「他們現在確實是正統。」和靜極冷地笑了一下,「但是,如果容珂死了呢?」


  檐外的雪一直下,將整個庭院都埋成雪白。


  過了好久,江夏王的聲音才響起,仔細聽來還有些發抖:「你說什麼?」


  「容珂太難纏了,有她在什麼都做不成。只有她死了,我們才能控制小皇帝,到時候讓祖母下令,把小皇帝抱到武德殿養,怎麼養,能不能養活,全不是看我們的心思嗎?等文宗一脈全部斷絕,有祖母支持,我們才會是正統繼承人,這樣,才算是物歸原主。」


  「這……這太大膽了,我們能成功?」江安王很是懷疑,自從容珂輔政以來,宮裡大大小小的暗殺就沒停過,可是沒見小皇帝到現在還穩穩噹噹地活著嗎?江安王真的懷疑,他們連容琅都得不了手,還能對容珂本人怎麼樣嗎?


  「馬有失蹄,人有失手罷了。」和靜一句話就將從前的失敗帶過。「所以我現在招攬其他能臣,也是為了你著想啊,有這些人支持,你日後才能順順噹噹登基,我們可不能給人做嫁衣裳。」


  江安王沉默了半響,最終還是低低嘆了一聲:「刺殺容珂不是一件輕鬆事,你想怎麼做?」


  ……


  武德殿內,吳太后四處看了看,奇道:「和靜哪去了?她方才和我說要出去更衣,怎麼現在還沒回來?」


  「外面下著大雪呢,許是郡主興起去賞雪了。」吳君茹接了一句。


  吳太后也朝外看了一眼,半耷拉下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雖然吳太后帶搭不理,但是吳君茹已經受寵若驚,這可是太上皇太后,能和她搭上話,已經是無上的體面了。


  雖然吳太后也姓吳,但是和吳君茹卻沒有任何關係。吳太後娘家也是隴西權貴,兵閥起家,而吳君茹卻出身清河吳家,一個小小的崔氏附屬家族。


  見吳君茹和吳太后搭上了話,好多人都高看吳君茹一眼。崔太后朝這裡看了一眼,直起身道:「母親,我有些氣悶,先到外面透透氣。」


  吳太后合上眼,道:「去吧。」


  命婦都站起身給崔太後行禮,有伶俐人說道:「若崔太后不棄,不讓臣婦陪著太后出去賞雪?」


  「不必了。」崔太后笑道,「你們穿的這樣鮮亮,若凍著你們就不好了。」


  這話說完許多人都笑,冬日裡為了好看,顯然不能穿太厚,崔太后這話雖然是調侃,但也確實是實情。崔太后四下掃了一眼,對吳君茹說道:「你穿得倒還貼實,你陪哀家出去走走吧。」


  定勇侯府的人喜出望外,蕭家的幾個姑娘聽到了,都喜滋滋地要起身陪太后散心。然而沒想到太后又揮了下手,道:「你們這些小姑娘鮮嫩的和花一樣,待著這裡和同齡人說說話吧,不必陪著我這個老婆子了。」


  說話哪能比得上陪太后出遊!蕭玉雅正要推辭,就看到吳君茹對她使了個眼色:「玉雅,和你幾個姐姐好好坐著,不許吵著吳太后休息!」


  說完,吳君茹就扶著崔太后的胳膊出去了。


  而蕭玉雅莫名其妙地坐回原地,母親這又是做什麼?這樣大好的得太后青眼的機會,母親為什麼要攔她?若是方才她跟了出去,指不定日後說親能加多少籌碼呢!

  到了殿外,等走到無人之處后,崔太后收回手,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漠然。「外面有我的人看著,說吧,什麼事?」


  吳君茹訕訕地收回手,現在沒有外人,崔太后一點都不願意裝下去,連手都不願意被吳君茹觸碰。但是吳君茹不以為意,反而急切地說道:「太后,我前幾日撞到一樁天大的秘密!」


  「秘密?」崔太后將信將疑。吳君茹壓低聲音,將程慧真的事添油加醋地講給崔太后。


  聽完之後,崔太后驚訝地合不攏嘴:「竟然還有這等事?」


  「千真萬確!」吳君茹斬釘截鐵地說,「程慧真如今就在宮裡當值,若是您不信,大可將她喚過來,仔細詢問。」


  「她在宮裡當值?」崔太后皺眉,「她一個平民之女,在宮裡當什麼值?」


  「她在乾寧長公主跟前當女官。」


  崔太后的神色立刻輕蔑起來:「原來如此。那直接傳她過來吧。不行,她在乾寧跟前?」


  吳君茹不明所以,如實回道:「是。」


  「這還有些難辦。」崔太后不知覺就皺起眉,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如今的神情多麼為難,「乾寧這個人很是麻煩,被她看出端倪,這整個一顆棋都毀了。」


  「太后,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吳君茹得意地上前邀功,「我得知了和靜郡主的壽辰后,早早就傳話給程慧真,讓她在初十這一天抽空來內廷一會。看天色,現在已經快到我們約定的時辰了。」


  ……


  兩儀殿後殿內,程慧真左顧右盼,頗有些坐立不安。


  「你怎麼了?」一個女官奇怪地看著程慧真。


  「沒什麼。」程慧真強笑了一下,繼續鋪手上的紙箋。


  「莫名其妙。」女官中也有各有陣營,像是程慧真這種無權無勢的平民女,就向來不得貴族女官的待見。說話的女官不屑地哼了一聲,抱著懷中的已經印好花的紙箋往外走去,結果剛出門就和一個人裝了滿懷。


  女官懷裡的花箋一下被撞散了,女官本想發作,抬頭看到來人卻噤了聲:「向卉姐,怎麼是你?」


  女官這話說得頗有些惴惴,向卉是乾寧公主身邊得力的紅人,得罪了她,那可大為不妙。


  向卉面容有些蒼白,看起來很是恍惚,她搖搖頭,笑道:「沒事,是我沒注意。」


  「向卉姐,你見公主了嗎?這些花箋做好了,要現在給公主送過去嗎?」


  「公主就在主殿,你們去問問好了。」


  「哎,好!」女官快步跑著出去了。


  兩儀殿,容珂正在看呈上來的奏摺。


  元日放假十四天,初八正式上朝,朝廷照常運轉。過年那幾日雖然放假,但是公務卻不會變少,現在一開朝,這些東西就都積壓到容珂案頭了。


  「殿下,後殿剛剛來報,您吩咐的印花紙箋做好了,要現在送上來嗎?」松雪問道。


  容珂本想說不必,但是她的筆尖頓了一頓,抬起頭,若有所思地問道:「花箋,是新進的女官在負責罷?」


  花箋是容珂想出來的,在紙上印上花瓣,好看又清雅,但是說白了這樁事並沒有什麼必要,所以這是個閑職,專門用來安置剛入宮的女官的。這些女官身份各異,容珂不放心讓她們接手要緊事,但是閑置著也不行,乾脆隨口給她們找點事情做。


  「是。」


  容珂眼中光彩一動,隨即笑了,她低下頭,一邊寫字一邊道:「讓她們進來吧。」


  松雪被容珂這一笑弄得毛骨悚然,她悄悄摸了摸胳膊,暗暗想著,公主這又是盯上了誰。容珂的習慣和很多人不同,甚至恰恰相反,旁人生氣時總會綳著臉,但是容珂卻不一樣,她心裡越氣,臉上的笑就越燦爛。每次看到容珂這樣笑,松雪都要起一身雞皮疙瘩。


  松雪出去傳旨,沒一會,兩個女官進來了。「參加殿下。」


  「嗯。」容珂擱下筆,坐直了身體后鬆了鬆手腕,看著桌案下面的兩個人問道,「你們應當入宮不久吧?」


  程慧真不知為什麼被乾寧叫過來,現在聽到乾寧問話,她更是怕的無法講話。而另一個女官就聰明多了,她明白面前和她說話都是誰,靠近乾寧意味著什麼,女官按捺著興奮回道:「是臣女。」


  這個女官本以為自己被乾寧問起,接下來肯定是安排要緊活,沒想到下一瞬她就聽乾寧說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女官簡直一頭霧水,但又不敢違抗,只好糊裡糊塗地退下。程慧真看到同伴走了,手心捏的越發緊。


  她正緊張的無以復加,就聽到頭上傳來一個清澈的聲音:「你叫程慧真?」


  「正是。」


  容珂手托著下巴,撐在桌案上,看到程慧真還是低著腦袋,她無聲地笑了笑,問:「我是什麼洪水猛獸不成?你為何不敢抬頭?」


  「臣女不敢!」這樣說著,程慧真慢慢抬起眼瞼。


  順著兩儀殿規整的地磚線,程慧真的視線里出現了一方暗色的木案,白底紫紋的裙裾,高高壘起的周折,以及……一張漂亮的不像話的臉。


  看到那張臉的那一刻,程慧真下意識地想低頭,但又被對方容貌所攝,一時無法反應。容珂似乎也在打量她,半響后,輕輕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容珂暗暗想著,原來有福氣的臉是長這樣的。聽說這幾日蕭景鐸託人給他的表妹打聽親事,看來,他們的青梅竹馬情誼也沒有多麼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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