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罵名
向卉伏在地上, 眼淚簌簌往下流,嘴裡還是念叨著:「孩童無辜, 殿下恨我沒關係, 只是求您不要遷怒我的孩子。」
「遷怒?」容珂覺得好笑, 「當日你可是舉著匕首對著我,你本就該死, 何來遷怒?」
向卉噎了一下,繼續瑟縮著肩膀說道:「殿下,我自知罪孽深重,可是孩子有什麼錯呢?待我生下孩子后,立刻向您引頸謝罪,只求您給孩子一條活路。」
「看來這幾年我還真沒有虧待你,你口口聲聲都是為了孩子,就像我在迫害你們母子一般。」容珂輕輕說道,「向卉, 承認你自己的野心, 就這麼難嗎?」
向卉渾身一抖,胸口立刻劇烈地起伏起來。她艱難地說:「不,我只是想保護我的孩子……」
「如果他不是江安王唯一的後代,或者他不是憫太子一系僅余的傳人,你會這樣護著他嗎?」容珂慢慢走到向卉跟前,「你自己說, 你當初為什麼要接近江安王, 為什麼要留下江安王的血脈, 又為什麼透露給和靜,和她裡應外合刺殺我?」
向卉身體劇烈抖動,最後,她慢慢平靜下來,聲音也頗為平直:「果然沒人能瞞得過公主。殿下,您生來尊貴,一路走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現在更是整個王朝的無冕之王,你自己追名逐利、大權在握,為什麼就不能允許我們這些下人有自己的前程呢?」
明月跟在容珂身後,聽了這些話簡直氣急攻心:「你放肆!」
容珂卻伸手止住旁人的動作,笑了:「說得好。心高膽大,孤注一擲,一旦成了你能翻身做主子,這份心氣我很是欣賞。不過,既然你踏入後宮這個染缸,那你就要知道成王敗寇的道理。現在,我不妨直接告訴你,你輸了。」
成著一舉翻身,輸則屍骨無存,向卉聽懂了容珂的言外之意,她跟了容珂這麼多年,當然知道容珂已經動了殺機。從前跟在容珂身邊,只覺她們的公主算無遺策,對手俱都不堪一擊,然而直到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向卉才知道容珂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
她不想死!她已經懷上了江安王的孩子,只要將孩子生下來,吳太後跟和靜郡主無論如何都不會虧待她,她就可以母憑子貴,過上宮裡這些主子的生活。憑什麼她們是金尊玉貴的公主妃嬪,而她就要一輩子當奴作婢?向卉手漸漸摸到肚子上,漠然說道:「公主,你從小順風順水,任性妄為,自然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可是歷來罪不及婦孺,當年高祖殺憫太子時,雖然殺光了男丁,卻沒有動憫太子的妻女。我現在是江安王的侍妾,並且身懷六甲,殿下您再怎麼著,也不能殺孕婦罷?這可是為全天下所不容的醜事。」
這句話聽的許多人都動怒,容珂身後幾個銀梟衛已經控制不住要拔刀。容珂卻還是笑著,搖頭道:「還真是欣慰,我乾寧身邊,就算是奴婢也沒有蠢人。你派出去通風報信的人應該快回來了吧?難為你為了拖延時間跪了這麼久,不怕小產嗎?」
向卉扶在肚子上的手一僵,她這一胎懷的極穩,她從沒有擔心過小產,然而這種話從容珂嘴裡說出來,竟然意外的讓人心悸。不過好在這裡畢竟是吳太后的地盤,吳太后聽到宮人的稟報,已經由和靜攙扶著趕來了。吳太后一進院子就看到這一幕,有孕在身的向卉跪在地上,眼淚橫流,而容珂卻穿戴整齊,好端端地站著,吳太后的怒火一下子就燃起來了:「放肆!她還懷著身孕,你就這樣磋磨人?」
吳太后急得用力去拍宮女的胳膊:「快去,把向卉扶起來。她現在懷著孕,不能著涼。地上那麼硬,硌著了孩子怎麼辦?」
向卉被宮人扶起,站在一邊抹眼淚。吳太后顫顫巍巍地走上前,用拐杖指著容珂怒罵:「你竟然還敢來見我!明泰是你的叔叔,你都敢這樣喪心病狂,天底下還有什麼你不敢做的事情?是不是哪一天我這個老婆子礙了你的路,也要被你一同除去!」
「曾祖母這是說什麼話。」容珂冷眼看著向卉被扶走,馬上就被藏到吳太後身后,容珂也不阻攔,而是說道,「我不知曾祖母聽了誰的挑撥,竟然有這種誤會。我殺的並不是我的叔叔,而是江安王容明泰。他意圖刺殺,犯上作亂,這是造反的大罪,我既然擔了攝政公主的名,就總要將國放在家的前面。江安王身死,我亦心痛不已,可是國法重於人情,不嚴懲不足與服眾,所以我只能忍痛將江安王斬殺。」
和靜郡主站在吳太后旁邊,聽了這話立刻呸了一聲:「虧你好意思說,那天夜裡你是怎麼說的,真當我們不知道嗎?敢做就要敢當,你現在擺出一副忍痛的模樣給誰看?」
容珂也笑了:「和靜姑姑這幾天的氣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好。這幾日我審問謀逆的同黨,竟然從他們口中聽到了姑姑的名字,你說,這該怎麼辦?」
和靜被嚇得倒退了一步,嘴裡喊道:「你敢!」
容珂笑著看向和靜,黑亮的眼珠里直勾勾地倒映著和靜的影子:「你說我敢不敢?」
吳太后連忙伸手護住和靜:「簡直放肆!在我面前你都敢如此,可見你平時跋扈成什麼樣,簡直不孝至極。」
「法不避親,曾祖母連國法都不顧了嗎?」容珂用手指著向卉,道,「曾祖母,我遇刺之事天下皆知,這是刺殺我的元兇,您將她藏在武德殿是什麼意思?」
「她懷著文泰的骨肉!」吳太后怒道,「虧你能說出口,天大的事也沒有子嗣重要,她還懷著身子呢,你還要怎樣?」
「哦?」容珂聽到這種話笑了,「即使她曾差點殺了我,在您心裡也不及江安王的一個,不知能不能生下來的所謂子嗣?」
「混賬!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叫不知道能不能生下來?」吳太后氣得直喘氣,和靜連忙扶住吳太后,一邊給吳太后順氣,一邊說道,「祖母您放心,郎中說她這一胎極穩,您肯定能抱到曽孫的。」
「你們說話的時候,好歹避著些我。」容珂臉上雖然還帶著笑,但是眼神卻很是冰冷,「江安王意圖謀逆,我會讓一個逆王的後代活下來嗎?」
「你這是什麼混賬話!」吳太后憤怒道,「明泰和文妍是我看著長大的,都是一頂一的好孩子,怎麼就被你扣上了謀逆的帽子?」
「這可不是我說的。」容珂朝外看了一眼,笑道,「這是崔太后說的,崔家都已經將證據擺到朝堂上了。祖母,您說是不是?」
崔太后聽說容珂帶人闖到了武德殿,她聽到后很是歡喜,立刻帶人過來看熱鬧,沒想到剛進門就聽到這麼一句。
崔太后臉有些僵:「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提到了我?」
容珂側身對著門外,對崔太后抿嘴一笑:「我們正說江安王謀逆的事呢。說起來,這些證據還是祖母交給我的。我著實沒想到祖母對我的事情這樣上心,聽說我被刺殺之後,竟然短短几天內就把刺客的證據準備好了。祖母你放心,既然你費了大力氣整理證據、尋找兇手,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祖母白費力氣。如今江安王伏誅,也算沒有辱沒祖母的一番心意。」
這件事不提還好,一提崔太后就來氣。她們苦心安排了這麼久,為此不惜和吳太后撕破臉,結果最後卻被容珂橫插一刀。這個人得了利就罷了,現在還非要在崔太後面前挑撥顯擺,崔太后真是氣得牙痒痒。
吳太后聽了之後果然大怒:「你們一個個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竟然早就勾結在一起,蓄意謀圖我孫兒的性命!大郎只有這一個血脈了,你們都已經得到了皇位,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為什麼非要趕盡殺絕?」
「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活下來。」容珂懶得再和這幾個人磨蹭,直接說,「曾祖母,您亦是將門出身,成王敗寇的道理您不會不懂。來人,把向卉押起來。」
「不要。」向卉抱著肚子大喊,吳太后也憤怒得直敲拐杖:「我看你們誰敢!」
吳太後身邊雖然圍滿了人,但這些人不是內侍就是宮女,如何比得過年輕體壯的銀梟衛。宮女們拚命拉著向卉,可是很快,向卉就被拖了過來。
和靜一看不好,仗著自己的身份,跑過去強行拉住向卉的胳膊,嘴裡喊道:「我是郡主,你們誰敢碰我!」
銀梟衛手上的力道頓時受制,容珂端正地站在一側,輕飄飄地道了一句:「把她拉開。」
銀梟衛得了令,立刻伸手去掰和靜的手指。和靜就這樣被硬生生推走,她踉蹌了一下,險些沒站穩,而在這個空檔里,向卉已經被架著胳膊拖到了容珂身前。
吳太后被眼前的場景氣得眼暈:「你們,你們……真是不肖子弟,家門不幸啊!」
就連崔太后都看不下去了,站在一旁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做事不要這麼絕。」
向卉這時候已經被押著跪到容珂身前,她跪著砰砰磕頭:「殿下,你恨我沒關係,可是孩子他還小,他甚至都沒有睜眼看一看這個世界,求您開恩啊!等孩子一出生,我立刻自刎謝罪,求您繞過我的孩子。」
「他不只是你的孩子,他還是江安王的後代。」容珂說道,「我說過,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把東西拿過來吧。」
容珂身後的宮女應聲出列,明月掀開食盒,嘆了口氣,從裡面端出一碗墮胎藥來。
向卉看到那碗葯的時候就大喊:「不!」
吳太后也被嚇了一跳,連忙指示周圍的人:「還不快攔住她!」
吳太后話音剛落,銀梟衛噌的一聲拔出刀來,雪亮的刀尖明晃晃地對著眾人。
兩位太后和女眷都被嚇得倒抽一口氣,吳太后險些被嚇暈,和靜連忙上前,扶住吳太后的胳膊:「祖母,你還好嗎?」
吳太後年事已高,緩了好幾口氣,這才慢慢恢復過來。她痛聲喊道:「容珂,我以你曾祖母的身份,命令你住手!」
容珂卻不為所動,輕輕說道:「給她灌下去。」
向卉一個文文弱弱的女官,此時不知為何爆發出一股蠻力,掙脫了兩旁的銀梟衛,膝行兩步,抱著容珂的裙裾哭道:「殿下,我跟隨你已有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日後也是要成為母親,求你體諒我一個母親的心,給孩子一條生路啊!」
「給他一條生路,然後讓吳家將他撫養成人,日後成為另一個江安王嗎?」容珂緩慢卻堅定地推開向卉,說,「明月,動手。」
明月暗暗嘆氣,端著葯走向向卉。向卉看著明月,眼裡流露出懇求:「明月,我們可是同住一屋的姐妹啊!你竟然這樣對我?」
「如果這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就連殿下也會給你豐厚的填妝。可是你為什麼要背叛殿下,更甚者從背後捅刀呢?」明月看到這一幕也很是不忍,她將碗呈到向卉身前,說,「喝吧,於你於孩子都是一個解脫。」
向卉猛地伸手打翻葯碗,轉身就朝吳太后跑去:「太后救我,我肚子里還懷著江安王的孩子!這是他唯一的血脈了,您忍心讓江安王絕後嗎?」
「押住她。」容珂冷冷說道,銀梟衛往前走了兩步就拉住了向卉,將她重新制服。明月這時候已經換了一碗新葯,冷著臉走到向卉跟前,捏開她的下巴就朝下灌去。
向卉拚命掙扎,嘴裡發出嗚嗚的喊聲。吳太后急得直跺腳,想過來阻止,卻又被銀梟衛的刀阻攔在外:「容珂,我是你曾祖母,你敢不聽我的話?」
就連和靜也在咒罵:「你這樣做,就不怕日後斷子絕孫,受報應嗎?」
夏太后這時候也趕了過來,看到這一幕,不忍地扭過頭,嘴裡輕輕嘆息:「珂珂啊……」
這碗黑不見底的葯終於灌完了,明月鬆開手,向卉淚流滿面,不受控制地朝地上倒去。
「孩子,我的孩子……」向卉躺在地上,手覆著肚子痛哭。沒一會,她的表情痛苦起來:「啊,我的孩子……」
向卉裙裾下,漸漸映出一灘紅來。
崔太后皺眉,扭過頭不想再看:「真是作孽,我看這些遲早要報應到她自己身上。」
吳太后看到這一幕,眼睛愣愣地睜著,過了幾息,猛地朝後仰去。
「太后,太后……」宮人手忙腳亂地圍著吳太后,又是掐人中又是喚太醫署。容珂遠遠站著,看了一會,說道:「好生照顧著曾祖母,丞相還在前朝等著我議事,我就不陪著了。」
武德殿一片混亂,向卉倒在血泊里,不住地咒罵容珂,言辭要多惡毒有多惡毒。而容珂眉頭都沒有動一下,她帶著心腹和女官,威儀重重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容珂走了沒多久,就在半路上遇到了容琅。容琅顯然也知道了武德殿的事情,恐怕現在闔朝上下,都知道容珂辦了些什麼冷血絕情的事。容琅走到容珂身邊,嘆氣道:「阿姐,那個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緩過這個風頭再辦也不遲。你這樣做,外面不知道要怎麼說你。」
「憫太子一系不除,這終將是個禍患。」容珂說道,「何況,總要有一個人做這些的。」
容琅當然知道拖下去只會越來越糟,趁江安王的風波還沒過去,斬草除根是最省心最有效的辦法。容琅知道容珂的意思,一個人□□臉,就肯定要另一個人唱黑臉,要不然如何治天下?有些罵名總要有人背負。
而容珂選擇了自己。
……
吳太后病倒了。
吳太后歷經三朝,她的兒子、孫子接連離世,她卻依然健朗。然而這一次,吳太后卻一病不起。
宮廷內外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吳太后又是因了什麼而病倒,武德殿氣氛壓抑,宮女低頭匆匆趕路。每個人心裡都明白,只是不說罷了。
崔太后照例來盡孝侍疾,雖然她和吳太后鬧翻了,但誰能攔住的崔太後來做樣子?和靜跪在內室伺候吳太后,崔太后坐在外間,悠然喝了口茶:「太醫署的醫師怎麼說?」
「醫師說今年氣候反常,邪毒橫行,吳太後年事已高,再加上前些天氣急攻心,邪毒入體……恐怕,不太妙。」
這可真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崔太后按捺住心中喜悅,用茶盞蓋去掀水面上的茶葉:「竟然這麼嚴重了啊……老祖宗一病不起,嘖,我倒要看看,她能怎麼收場。」
宮女挪到崔太後身邊,悄悄說:「太后,定勇侯夫人想見您。」
「她又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