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Chapter.13

  簡小愛坐在屋裡,聽到有人在外頭敲門。


  只有敲門聲卻沒有人說話,說明來的是白津。


  她皺了皺眉,將手裡的漫畫翻過一頁。


  敲門聲持續了好一會兒,然後停止了。


  驟然安靜下來的房間顯出一種怪異的空曠,連漫畫上有趣的對白都不能稀釋這種感覺。


  簡小愛在床上彆扭了一陣,終於丟開漫畫,悄無聲息地走向門口,慢慢擰開門把,推開門……


  白津就站在防盜門外。


  他還穿著白天的那套軍服,軍靴的邊緣沾了一點塵埃,手裡托著一盤橘子。黑髮下的眼睛沒有了今天在路邊時那種咄咄逼人的銳利,看起來灰濛濛的。


  兩個人隔著一道鐵門相覷。


  簡小愛穿著粉藍色的家居服,拖鞋上的兔寶寶耳朵折起來了,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她的眼睛有點紅,淚溝也帶著濕痕,顯然哭過。


  白津不知道那是簡小愛之前看到漫畫里男女主終於在一起時流下的感動的淚水,還以為她哭是因為白天的事。


  ……我說的話有那麼重嗎?


  罕見的,白津反思了一下自己。誠然在他的生命里出現過不少嬌怯怯的生物,但他的應對一直很簡單,繞開或無視就好……可眼下這個,顯然不容許他視而不見。


  女孩子氣哭了要怎麼辦?

  白津使勁回想在聯盟時男人們的做法,然後他從一個比一個黃暴的方案中撈出一個最小清新的。


  他說:「別哭了,今晚讓你在上面。」


  簡小愛睜大了眼睛,感覺自己有點幻聽。


  她的表情太詭異,白津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這話有歧義,補充:「你佔上風,你說了算。」


  簡小愛這次聽清楚了,同時她也更迷糊了……他前後兩句話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是我污了還是你白津說話太飄了?


  女孩子一動不動,白津也有點不愉快了,難道非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歉她才滿意?

  「你究竟想要什麼?需要我去給你買蛋糕和洋娃娃嗎?」反正女孩子就都愛這些沒用的東西吧。說吧,只要你說得出來我都滿足。


  「……」簡小愛有點懂了,她試探,「你來給我道歉的……?」


  他牽了牽嘴唇:「很高興你能看出這點。」


  「……」這麼氣勢凌人的道歉她還真是第一次見啊!她可以拒絕他的道歉吧可以吧!

  嘆口氣,簡小愛打開門,接過他的橘子,轉身朝屋裡走,「進來坐吧。」


  白津頓了一下,跟在她身後,才走了兩步,就聽她說:「把鞋換了,拖鞋在柜子里。」


  人字拖配軍服?不!這有違他的美學!

  蹲在鞋櫃前的白津和人字拖面面相覷,眼神廝殺,雙方血戰了幾秒,勉強想起自己是來給人道歉的青年不情不願地換上了沙灘人字拖。


  啊,感覺整個人一下子就被抽掉了精氣神。沒有軍靴的軍服就像失去了孤兒的寡母,沒有了耶穌的基督教,隕落了教皇的十字軍……


  他在這裡七情上臉內心戲十足,簡小愛倒是全沒留意,自顧自剝了一個橘子,酸酸甜甜的口感一下子就折服了她空蕩蕩的胃,她有點後悔慪氣不去吃晚飯了。


  胸不平何以平天下,心不寬何以做包租婆,這個道理不是早就想清楚了嘛。


  「晚上吃了什麼?」她倚著桌子,一面剝橘子一面問。


  白津如實回答:「鹹蛋燒西梅。」


  她無語了。「……你們是從冰箱里隨便掏了兩樣東西炒一起吧?」


  白津鎮定地將脫下來的軍靴擱到門口,「沒浪費,都吃完了。」紅誓吃完的,做出黑暗料理的人有義務給自己製造的慘劇收尾。


  簡小愛搖搖頭。她不在,這兩個租客就有本事把自己的飲食標準作踐到人類及格線以下。


  簡小愛:「今天我不做飯了,你們自己隨意吧。」


  白津「嗯」了一聲,簡小愛覺得自己從裡面聽出了一點失落……


  少吃一頓半頓死不了,不過下次按照他們這個做飯的畫風,下次做出什麼烈性爆|炸物質也未可知……簡小愛暗暗抹了抹汗,決定明天就回到廚房崗位上……為了所有人好。


  屋裡就一張椅子,簡小愛招呼白津坐了,拿出自己之前吃的小熊餅款待他,白津吃了兩粒就甜得齁了,把餅乾袋放桌上,簡小愛伸手抓起來接著吃,問:「你剛才說今天我說了算,這話算數吧?」


  白津點頭。


  「那好。你讀故事給我聽吧。」她把一本漫畫遞給他,「讀完這本我們就又是小夥伴了。每頁都要讀,不許偷工減料啊。」


  白津接過那本漫畫書,翻了翻,發現這是本關於超級英雄變喪屍的漫畫,半厘米厚,人物繁雜色彩紛亂,對白更是超級多……


  給人道歉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白津有這個覺悟。


  白津是個有敬業精神的人,就算是臨時被抓來做說書的,那他也要做前後五百年裡業餘說書中最專業的。


  從筆筒里抽了把鋼尺充作驚堂木,然後攤平這本《當超級英雄變成喪屍》,從第一頁開始,想象自己正從天空向下俯視人間,見證了書中發生的一切,而他將把這一切口述給後來人……


  「一切都源於那一道閃電,滾滾烏雲帶來了一個漆黑扭曲的人影……」


  「咚!擦!」


  「不!你們快走!」


  「浩克餓了!浩克要吃新鮮的人肉!——」


  「你現在還不明白這種飢餓,但你很快就會明白了……撕拉!」


  他在這裡全情投入,簡小愛在對面也聽得聚精會神。


  這本漫畫她已經讀過一遍,沒想到由別人口述和自己看完全是兩種感覺。本來是存著看他笑話的心思,到後面反而有點佩服他了。這人有潛力啊,一人分飾多角轉換流暢,都不帶CD冷卻的。


  一本長長的漫畫書讀完,房間里靜了幾秒鐘,然後響起簡小愛熱烈的掌聲。


  「超棒!」她眉飛色舞,欽佩之情溢於言表,「你可以去應聘聲優了!」


  白津在他的世界里沒聽過「聲優」這個名詞,不過他靠上下文也能推測出那是某種和聲音有關的職業。


  他矜持地合上漫畫書,沒對她的褒揚發表評價。把書放在桌上,對她挑挑眉:「還需要我做什麼?」


  「嗯?啊,不用,說好讀完這本書就可以了……」她其實有點意猶未盡。


  她不知道這房間里意猶未盡的不止她一個。被盛讚的感覺很不錯,被女孩子用看大佬的目光注視的感覺也挺美……從前白津不覺得這種目光有什麼特別的,但現在他倒是有點理解那種被粉絲追逐的明星的心情了。


  他心情一好,就願意多滿足小姑娘幾個心愿:「除了讀漫畫,你也可以要求別的。」


  簡小愛眨了眨眼,低頭想了想,然後說:「那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能說就說,不能說別騙我啊。」


  白津斂了眼裡的笑,示意她繼續。


  簡小愛卻沒立刻發問,反而起身,先給他續了杯水,然後才站到窗邊,慢慢地問:「你和紅誓來這裡,是因為另一個世界的我,命令你們來保護我嗎?」


  白津認為雖然細節有出入,但沒什麼值得特意指出的。


  他點頭。


  簡小愛得到了答案,神情不變:「你們怎麼分辨誰是來自異世界的人?」


  「這類人身上都有特殊的記號。」


  她的眼底浮起細小的波瀾:「是不是那種叫『息翼』的刺青?」


  白津頓了頓,說:「那不是刺青,是複雜得多的東西。」


  她疑惑:「那是什麼?……難道是刻在身體里的生物密碼條之類的?」


  白津卻不肯再說了。


  必定是很重要的東西。簡小愛默默地想,否則林清瑞不會非要得到它。它一定不像紅誓之前說的只是一個「時空穩定器」那麼簡單,或許是他們能夠來往不同世界的關鍵道具……或許是她與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之間發生關聯的主要原因……


  無法解答的謎題先壓在心裡,她重新設問:「假如,我是說假如,我喜歡上了某個人……你們會對他不利嗎?」


  白津若有所思,沉默不語。


  簡小愛的心揪了起來。


  這就是她一直以來最擔心的地方。不論林清瑞還是昨天遇到的眼鏡男,他們不約而同都採取了先接近她並試圖得到她好感的策略。結果兩個人的下場……林清瑞暴露了真面目,現在生死不明,眼鏡男恐怕也沒有下文了。


  眼鏡男姑且不論,林清瑞也可說是咎由自取,不過她實在很難消除這種隱憂:總有一天她會遇到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倘若那個人對她並無惡意,難道紅誓他們也要將他認定為危險人物,進而排除甚至抹殺嗎?


  白津一直沒出聲。簡小愛有點著急:「你們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啊,萬一我喜歡上的是正巧是個好人呢,就那種機緣巧合的穿越到異世界,沒有必須要報的血海深仇,沒有必須回去的理由,他一來到這裡就樂不思蜀,開開心心地留下來……」


  她的聲音低下去,大約自己也覺得這種好事的概率太低,也就不好意思非要扯著做論據讓別人相信。


  她站在窗邊,一隻手去拔花盆裡新長出的雜草,神情裡帶點無措與迷茫。


  說到底她只有十七歲,人生鋪展到現在,除了親緣淡薄,其餘皆是一帆風順,命途平坦得像坦尚尼亞的大草原……她的世界里連肉食動物都是溫良的,麋鹿都睜著一雙純善的眼睛,斑馬與世無爭地踱過春雪融化后的小溪。


  像林清瑞那樣的惡徒,十幾年了也就遇到一個。


  白津看著她,心裡有個聲音輕輕地浮出來,為什麼這樣的女孩子,會是那個人在這個世界的異性同位體呢?

  那個人是惡世中誕生的鬼傑,是戮萬人而登玉座的梟雄,是用極惡鎮壓小惡的魔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存在是那個世界維持平衡的重要原因。


  既然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完全不同,人類不用時時面臨死亡的威脅,不用在夾縫中求生存,一派光明祥和的景象,為什麼這裡還要誕生出一個魔王呢,而且還是女體的。


  如果宇宙具有意志,這種安排背後的深意是什麼?她的喜好和生死都能影響那個人,但反過來,那個人卻無法影響她。這是否意味著,她所在的這個世界才是無數平行宇宙的中心?或者該說是本源?


  他沉默得太久了,她開始用那雙清亮的眼睛盯著他,眼珠黑得深深的,疑惑地看著他,在問他為什麼不回答。


  一瞬間,白津想起了紅誓說過的話。他說,有一天你自己會想要將她圈起來的。


  圈起來……像他們兒時讀的那本童話里,黑男巫圈守著小花仙那樣么?早看顧,晚守護,遮風擋雨,費時費力,不但要擋掉前赴後繼的覬花人,還要照顧小花仙的情緒……


  白津黑了臉。誰會做那麼蠢的事。保護她不被殺就夠了,誰管她的心會碎成什麼樣。


  碎……喀嚓。


  讀漫畫的後遺症出來了,他腦袋裡竟然不由自主地模擬出了東西碎裂的聲音。


  喀嚓。


  透明的玻璃心臟碎了一地,淡紅色的血從碎片里絲絲如縷地流出來,浸透了草地,坦尚尼亞大草原在嗚咽聲中搖晃,麋鹿哀鳴,斑馬伏屍……


  白津霍地站起來,眼底映入女孩子有點詫異的注視,心中更煩,丟下一句:「你可以試試。」


  拂袖而去。


  這次白津與簡小愛之間的交流,如果用一篇網路小說來比喻,那就是某點撲街文最常見的下場,虎頭蛇尾,有始無終。


  白津撂下那句「你可以試試」后,心情並沒有因為放狠話而好轉,反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越來越陰沉,連帶著對罪魁禍首也沒好臉色。


  簡小愛覺得自己是徹底被白津討厭了。


  不過這次她想得很開。她只是問了他一些問題,他不願回答就算了,沒必要為這個持續給她甩臉子吧?錯不在她。


  沒有誰能討所有人喜歡。大概白津就是天生看她不對盤吧。


  因為這貨是個兄控。簡小愛陰惻惻地想,肯定是不滿自家兄長由於她被迫來到這個世界,所以才橫豎看她不順眼。逮著時機就要發作,沒時機也要強行發作。


  不得不說,她這個猜想是幾天前的正解。然而到了現在,唯一明白白津究竟在彆扭什麼的人,只有他的親兄弟紅誓了。


  紅誓覺得自己真是勞碌命。上要管大魔王不被荊軻刺秦,中要管簡小愛不受跳樑小丑的侵害,下還要操心傲嬌弟弟的私人情感。


  「你要是不想她以後都把你當空氣的話,就把你的情緒收起來。」紅誓警告白津,「別把你的臭脾氣發到她身上,她不是你可以遷怒的對象。講真打起來你不是我對手,惹她哭了我會揍你的哦。」


  假如有一塊餅,兄弟倆都餓得奄奄一息了,紅誓會把這塊餅給弟弟。可他現在說了這樣的話,雖然還是半開玩笑的口吻,但冰山的一角已經顯露,海面之下,是崢嶸龐大的海底火山。他真的會動手。


  兄長的這種強硬,反倒給了白津一個前去找簡小愛和好的理由。反正什麼都可以推到紅誓身上。他只是為了紅誓不得不去做嘛。


  今天放學就去找她好了,順便把最新的喪屍漫畫買一份。


  白津想得太美了。


  殘陽似血,暮風森涼,蒼藍的窗帘在風裡撕扯出一個將要爆裂的形狀。


  身著軍服的青年站在武陵高中的教導主任辦公室里,臉色陰沉得像要吃人。


  ——簡小愛失蹤了。


  或許該說是,被綁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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