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安妮很少生氣,但並不是沒脾氣。尤其是在面對自己心裡與眾不同的那個人時,會更加在意他的態度和言語。


  但安妮也知道,當這個人是夏洛克時,普通人的那套標準在他身上顯然並不適用。


  況且,他也並不知道她喜歡他。


  就算她氣憤的轉身離開,他大概也只會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而不會覺得是他做錯了什麼。


  從他的角度來說,他也確實沒做錯。


  除了生氣,安妮對自己也有些失望,對自己會生氣感到失望。


  對在意的人才會動怒生氣,這個簡單的道理誰都知道。隨著她跟夏洛克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尤其是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在花園的交談之後,雖然沒有深思,但是安妮確實以為,對夏洛克來說,她是不同的。


  只是,很顯然,夏洛克直接而坦然的態度告訴她,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安妮有些沉悶地閉了閉眼。


  他流暢悅耳的嗓音持續不斷的傳過來。只要一沉浸進案件里,他就會全心投入,而且興奮的有些神經質。


  客廳的窗帘拉著,房間里顯得幽暗深邃。安妮沒想到,一向睡眠極差的她,竟然會在他們討論連環兇殺案的聲音中睡著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安妮發現她整個躺在沙發里,身上蓋著一條灰色薄毯。


  她坐起身,看到夏洛克正坐在廚房那張被當做試驗台的餐桌前,眼睛盯著桌面上一個燒杯,神情專註認真。


  雷斯垂德和華生都已經離開,房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安妮沒有立刻走過去找他,夏洛克抬起眼皮掃了她一眼,然後低頭,目光繼續聚焦在燒杯上。


  剛睡醒,安妮的思緒還有些渙散,頭腦也昏昏沉沉。她好像睡了很久。


  又過了幾秒鐘,安妮終於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夏洛克身前。她看了一眼夏洛克面前的燒杯,想知道他在做什麼,但是看著滿桌的實驗器材,最終還是決定放棄。


  安妮拿出時間寶石,它還在鍥而不捨的發出淡綠的光芒。


  「它從昨天半夜開始發光,一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安妮的聲音依舊溫和輕柔,「我來就是告訴你這件事。」


  夏洛克專註的目光從燒杯上分出一縷,看了看她手裡發光的寶石,又看了看她臉上的黑眼圈,突然說了一句跟現在的話題毫不相關的話。


  「你做了什麼夢?」他低沉的嗓音帶著七分隨意,三分好奇。


  嗯?安妮疑惑地看著他:「我沒做夢啊。」


  「是嗎?」夏洛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骨節分明的大手握著吸管,往燒杯內滴了兩滴淡藍色的不明液體。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桌上的實驗,被問的有些發懵的安妮站在旁邊,就只能看到他漂亮的側臉了。


  他微微低著頭,雙手撐在桌子兩側,認真專註的神情讓人移不開眼,直到他輕鬆愉悅的嗓音又扔出一句話。


  「你剛才睡覺的時候叫了我的名字。」


  夏洛克盯著眼前的燒杯,頭都沒抬,語氣自然又平靜,彷彿只是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實。


  安妮的心臟瞬間停跳。


  夏洛克卻又不緊不慢地補了兩個字:「三遍。」


  安妮白皙的臉頰一瞬間爆紅。


  他的視線始終聚焦在桌面上,安妮根本無法判斷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只是在逗她。


  可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為什麼要跟她開這種無聊玩笑?就算他願意,他令人絕望的低情商也絕對做不到。


  所以,是真的?她睡著的時候叫了他的名字?而且是該死的三遍……


  安妮覺得自己幾乎要被燒著了,可是始作俑者卻還面色淡然地關注著他的實驗。


  她有些苦澀的輕笑了一下。早該知道的,她的害羞和悸動完全多餘。


  安妮收起自己的羞赧,學著他一樣的淡然語氣,輕聲說:「是嗎?也許夢到你之前講過的案件了吧。」


  這次,夏洛克終於抬起頭,斜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俊朗的眉心微不可查的輕蹙,彷彿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


  安妮柔和的沖他笑了笑,把時間寶石放在他手邊的桌面上。


  夏洛克修長的手指習慣性的在桌面上輕敲著,低眸看了一眼手邊的時間寶石。


  「我已經拿著它一個月了,」安妮慢慢說道,尋找著合適的措辭,「我想,我可能真的幫不上忙……很抱歉。」


  「OK,」夏洛克有些不耐煩地挑眉,轉過身,重新回到他的實驗中,「這是你第幾次為了這件無聊的事道歉了?我不趕時間,你慢慢來。」


  安妮忍住嘆氣的衝動,知道以對方的情商,她含蓄委婉的說辭純碎是給自己添堵。


  於是直接說道:「我要走了,夏洛克。」


  雖然一直告誡自己,要忍住,就當是普通朋友之間的告別,但是叫他的名字時,還是帶了不自覺的留戀和酸澀。當然,這些他是絕對聽不出來的。


  夏洛克輕敲桌面的手指猛然頓住了,他漂亮的灰綠色眼睛轉過來,瞳孔里的情緒變得有些沉靜和銳利。


  「你要離開倫敦?」


  安妮敏銳地察覺到,他有些不高興了,雖然他的語氣聽起來仍舊冷漠傲慢。


  可是他有什麼可不高興的?難不成還希望她一直在這裡?安妮有些氣悶的想,她是他什麼人?他又以什麼心態不高興她的離開呢?

  心頭的酸脹在不斷擴大。安妮覺得眼圈有點灼燒。這樣非常不好。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該喜歡這個人,是她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現在這樣不能怪任何人。


  不能哭,安妮。這太丟人了。


  她低著頭,在腦海中搜索合適的理由,然後聲音極輕地說:「最近的兇殺案讓達西很擔心,他希望我和喬治安娜能離開一段時間……」


  但她的話似乎讓他更不高興了。


  安妮聽到他冷冰冰地「哦」了一聲,然後涼薄的聲線語速極快地說道,「達西擔心,達西希望。你是他的附屬品嗎,德波爾小姐?你自己的想法和意志呢?被你當做飯後甜點吃掉了嗎?」


  他這樣一連串的指責,安妮反而平靜下來。


  她讓眼眶中的潮濕慢慢平復下去,只是眼尾處還留著一抹沒有褪去的微紅。


  安妮抬起頭,盡量笑意柔和地看著他,簡直像對待小朋友一樣跟他講道理:「夏洛克,我已經來倫敦快一個月了,總是要回家的。」


  夏洛克對上她輕柔的微笑,目光閃了閃,他當然沒有錯過她眼睛里的那抹潮紅。


  「23天。」夏洛克看著她眼眶裡的溫柔水光,低沉開口。


  「什麼?」


  「準確的說是23天11小時零7分鐘。」那張漂亮的雙唇,流利地吐出一連串的精確數字。


  安妮:「……」


  她有點想笑,又有點難過。夏洛克,如果我對你來說沒有任何不同,為什麼你那麼清楚的記著這些時間?


  可是安妮自己又無比明白,她喜歡的人有一顆超強大腦,不能用普通人的標準來揣測。她絲毫不懷疑,夏洛克能瞬間計算出華生從入住221B到現在的時間。何況只是他們短暫的23天呢。


  兩個人很久都沒有說話。客廳不遠處的玻璃窗上,似乎傳來輕微的噼啪聲。


  下雨了嗎?


  安妮有點不知道怎麼把話題接回去。而且她把該說也都說完了。


  「什麼時候走?」夏洛克突然開口問道。


  嗯?

  「什麼時候離開倫敦?」夏洛克面無表情的重複了一遍。


  「明天。」安妮輕聲說。


  她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一聲微不可查的輕哼。


  再看時,夏洛克已經不理她了。他從座位上站起身,冷傲的從她身後走過去,一直走到客廳的沙發前面,坐下,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開,優雅地交疊起兩條長腿,開始看起來。


  被晾在廚房裡的安妮:「……」


  她是在道別啊,他就不能讓他們的分別愉快一點嗎?


  安妮有些挫敗地走出來,站在他幾步遠的距離。他手裡的書拿得很高,剛好擋住臉,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我走了。」安妮輕聲說。他身上冷凝的氣息太明顯了,她說不出別的話。


  「嗯。」他低沉漠然的聲音從書後面傳過來,「祝你,旅途愉快。」


  安妮微微一滯。


  她輕吐一口氣,最後說:「再見,夏洛克。」


  然後,腳步轉向門口,打開門,走了出去。


  夏洛克手裡的書放了下來,深邃幽暗的灰綠色雙眸盯著關閉的房門。房門外是急促不穩地腳步聲,隨時都有跌倒的危險。在最後兩級台階上,終於,「咚!」一聲輕響。


  那雙彷彿凝滯一般的灰綠色眸光一顫,幾乎立刻就要從沙發上站起來。


  「我的天,安妮,你沒事吧?」樓下傳來哈德森太太的聲音。


  「我沒事,哈德森太太。」這是那道輕細的嗓音,帶著一如既往的柔和笑意。


  然後樓下的公寓門打開,又關閉。一切歸於平靜。


  夏洛克討厭安靜。他煩躁的把書扔在桌面上,抿著唇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前。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撩開窗帘,目光下垂,一眼就看到那個纖細瘦弱的身影。她在221B門前怔怔的站了一會兒,然後抬頭,向二樓窗口這裡看過來。


  夏洛克一動不動。客廳光線昏暗,他知道她不可能看到他。


  可是他能清楚地看到她。外面在下雨,她沒有撐傘,也沒有戴帽子,細細的雨點落在她揚起的臉上,又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流下去,像是一滴滴眼淚。


  片刻,她收回視線,打開馬車門,俯身坐了進去。


  車夫細長的馬鞭在空中甩了一下,輕微的破空聲傳來,馬車晃動著,開始向前駛去,很快,在視線內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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