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林冬緊隨其後進了門, 始終一副戒備的神情。


  「你還回來幹什麼?我都以為你已經忘了這世上還有我和媽的存在。」他聲音冷硬得像石頭,見林夏安靜地站在那兒,突然恍然大悟一般點了點頭。


  「是因為那篇報道吧?我說呢,你怎麼會突然回來, 原來還是為了自己。」


  林夏無動於衷地觀察屋子裡的擺設, 雖然這個大院從外面看已經老舊, 但進了門會發現主人對房子裝修和布置十分講究,而且品味不低。


  但林夏還是覺得不太舒服,可能是因為整個房子常年籠罩在家庭分崩離析的陰雲之下, 連帶進來的人都能感覺到那種死氣沉沉的氛圍。


  林冬見林夏不說話,上前抓住林夏的手臂就往外扯,「你給我出去!」


  林夏用力掙了一下, 沒掙開, 剛想開口,林冬卻頓住了, 眼睛越過林夏看著她身後。


  林夏似乎感應到什麼, 回頭,看到了靠在門邊上的洪雪華。


  看得出洪雪華年輕時是個美人,其實就算沒見過她真人, 從林夏和林冬的相貌上也能推測出這一點。


  不僅如此, 她身上有一種沉靜的氣質——她是八十年代末的大學生, 在書香之家熏陶長大,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 如今一定生活的很幸福吧。


  林冬手還放在林夏手臂上, 但力道已經鬆了。


  「媽……」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緊張。


  林夏後退一步,因為洪雪華看起來很不對勁,神情隱隱有些癲狂。


  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洪雪華忽然跑回房間,再出來的時候手裡已經舉著一盞檯燈,尖叫著要朝林夏砸過來。


  林夏瞪大眼,這時林冬狠狠扯了她一把,「你先出去,別讓她看見你!」


  說完擋在林夏面前,用誘哄的語氣對洪雪華道:「媽,你別激動,先回房間好不好,我正好有話跟你說。」


  林夏轉身就往外走,身後傳來洪雪華的尖聲厲喊:「你這個禍害!我打死你!你給我過來——!」


  林夏充耳不聞走到外面,吐出一口氣。


  即便這一切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但被這樣的眼神看著,她心理壓力著實不小。


  其實她知道洪雪華為什麼這麼恨這個女兒,即便這恨更像是一種遷怒。


  當年原身的父親因為被陷害侵佔單位財產,一度精神錯亂,洪雪華連班都不上了,在家陪丈夫度過這次危機。


  但那天學校突然有事讓洪雪華回去一趟,洪雪華無法,只能讓原身和老師請半天假,回來替她看著丈夫。


  原身回來了,寸步不離地守著父親,幾乎連眼睛都不敢眨。


  直到天色黃昏,洪雪華還沒回來,原身見父親狀態還不錯,甚至還跟她說笑,於是放下心,去廚房做飯。


  就幾分鐘的功夫,原身再回房間的時候,父親卻不見了,她找遍房子的每一寸角落,都沒有看到父親的身影,她慌得連電話都拿不住,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才把電話撥出去,哭著把父親不見了的消息告訴洪雪華。


  洪雪華回來了,但她看到的卻是丈夫從頂樓邁出最後一步,然後徹底消失在眼前。


  洪雪華瘋了,她只記得這一切都怪原身,是她害死了她的父親。


  每次發病,她都把原身視作仇人,常常把原身打得滿身青紫,有時候臉上的巴掌印和傷痕太明顯,原身連學都不去上了,關上房門任洪雪華在外面瘋狂地辱罵,只是從滿心自責到麻木不仁,最後終於無法忍受這個家,逃了出去。


  林夏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個家庭發生的悲劇,但人只能向前看。尤其是林冬,他才十九歲,將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不能被過去拖住前進的步伐。


  她來的時候沒想那麼多,但親眼見到這一幕以後,她忽然覺得自己既然佔了這具殼,即便不能把他們當作真正的親人看待,也要盡自己的能力做點什麼,讓一切看起來好一點,再好一點。


  正怔愣間,林冬已經出來了,腳步沉重得彷彿不堪重負。


  林夏輕嘆一口氣,「走吧,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林冬低著頭,跟她來到附近一個咖啡廳,進了包廂。


  兩人面對面坐著,林夏先開口,「她還是不能原諒我。」


  林冬動了動嘴,他想起來了,想起當年林夏為什麼會離開這個家,就因為這個,他突然無法找到理由去指責她,雖然他依舊怨恨她。


  林夏一直看著林冬,「那篇通稿里關於我的事,是你告訴記者的?」


  林冬深吸一口氣,「是。」


  他明明講的都是實話,可林夏這麼平靜地問他,讓他覺得自己好像了做錯了什麼,兩種截然相反的心情在胸腔碰撞,他開始煩躁起來。


  林夏半晌沒說話,就在林冬忍不住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她開口了,「我知道你怨我把你和媽媽拋下。」


  她頓了頓,瞥見林冬腮邊的肌肉一緊,於是繼續用淡淡的語氣道:「你應該明白,那篇通稿的目的是抹黑我,毀我的事業,讓我在圈子裡名聲掃地。」


  「抹黑?」林冬嗤笑著重複,「我沒有抹黑你,我從頭到尾都沒撒謊,如果你覺得是抹黑,說明你自己都覺得你做的那些事為人不齒。」


  林夏聲音冷下來,「我做了什麼?殺人還是放火?你和媽媽是不是都覺得,當年我就該跟父親一樣,從樓頂跳下去,在你們眼裡,只有這樣,才算贖清我的罪?」


  林冬牙關緊咬,「我沒有這麼說!」


  「你沒有這麼說,但你是這麼想的。」林夏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有些無力,臉上的表情讓她看起來格外脆弱。


  林冬盯著她,表情依舊僵硬,但眼眶卻紅了,「我也沒有這麼想,但你不能怪我。如果你心裡有這個家,為什麼從來沒有回來看過我們一次,甚至連一個電話都沒有。你知道嗎?你走以後,我沒有心思上學,成績一落千丈。班裡的同學都離我遠遠的,只剩下趙聰還肯跟我做朋友。你知道他們說什麼嗎?說媽是神經病,說我早晚也會變成神經病,變成反社會的變態,誰跟我一起玩早晚都會倒霉……」


  林夏手抖了抖,眼眶發熱。


  她知道自己有做戲的成分,但那種難過卻是真實的。


  穩住情緒,她流著淚看向林冬,「對不起,讓你一個面對這些……那時候我真的撐不下去了,如果我不離開,我會被逼瘋的!剛離開家那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不然就是整夜地失眠,我好幾次都想回來看看你,可我一走到家門口我就怕了,我怕我一進去就再也出不來。我好不容易逃出去,我真的不敢……」


  林夏覺得自己入戲太深,那一番話竟像發自內心說出來的一般,她差點忘了自己根本不是原身,不應該有這麼大的反應。


  不過她知道,林冬和原身曾經感情非常好,但巨變發生的時候他們都太小了,林冬剛剛小學畢業上初一,原身也才念高一。他們都是溫室中長大的花朵,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一地的殘骸。


  尤其是洪雪華瘋了以後,每次原身被洪雪華揪著頭髮撕打,林冬只能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


  那時候他被洪雪華影響,覺得原身和父親的自殺脫不了干係,原身被洪雪華打成那樣,他感到心痛的同時甚至有一絲髮泄的快意。


  就這樣,本來兩小無猜的親姐弟在無形中疏遠,如果不是今天她來找林冬,按照原來的發展路線,他將成為原身悲慘下場的推手之一。


  林夏稍感慶幸,而這時林冬已經從林夏那段話中緩過來。


  這麼多年積攢在心中的怨氣又怎麼可能是一杯咖啡的時間能消除的?他承認自己開始理解林夏,但他們之間依舊有一層不可磨滅的隔閡,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他不喜歡這種上上下下的感覺。


  林夏知道林冬肯定需要時間整理心情,但她不知道那幫長著狗鼻子的娛樂記者什麼時候會再次招上林冬,她需要確定林冬不會在媒體面前亂說。


  「媽媽現在看到我還是和那時候一樣,我沒法靠近她,而你接下來要為你將來的工作做打算,該實習就實習,該考證就考證,也許還會找女朋友,不可能花太多精力在照顧她上面,你想沒想過,把她送到療養院修養?」


  林夏覺得這是解決林冬目前困境的唯一辦法了,至少他們誰都不可能指望著洪雪華自己恢復。


  林冬斷然拒絕,「療養院?你沒看到療養院虐待精神病人的新聞嗎?別光想著省事就不管她死活。」


  林夏被拒絕也不著急,因為她知道,林冬表面堅定,其實心裡已經動搖了。


  她完全能理解他,在人生最關鍵的這個階段,如果因為家庭的拖累毀了,那就真的沒什麼希望了。


  「你不用急著下定論,服務與報酬是划等號的,如果決定把她送過去,我會盡量找最好的療養院,不會讓她受委屈。當然,如果她不願意去,我也不會逼她,我只是想努力減輕你的負擔,你的前途應該是光明的。」


  林冬默默聽著,最後諷刺地笑笑。


  「光明……希望吧,不知道下次你再來又是什麼時候了。」


  林夏從包里拿出紙筆,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上面。


  「你可以隨時聯繫我,我很快會再來的,我說了,我會幫你。」她說。


  林冬接過那張紙,看也沒看就胡亂塞到褲兜里。


  「我不信你說的,等你下次來再說吧。」說完,林冬就起身走了。


  林夏坐了一會兒,直到收到劉曉維的消息,才動身回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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