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方遠莊 四
園內火光通明，四周都圍滿了手持火把的男子，跳動著的火焰，如黑夜狂歡的魑魅，紅彤彤的火舌，如貪婪的血盆大口，要將這無際的夜幕吞噬。
??火光，在文祁二人的臉上若隱若現，忽明忽暗。
??“兩位尊駕光臨鄙舍，怎地也不叫人通傳一聲，我方遠莊向來以禮待客，怎敢有勞兩位做這簷上君子？真是失禮。”屋簷下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文祁對視一眼，雙雙站立起身。
??祈雁這才瞧清，園子裏裏外外，烏泱泱地站滿了人，個個手持兵器，身彪體壯，滿滿的不好惹的模樣。一般人見了這種陣仗，心裏防線基本就崩了，不哭，腿不軟，那就算強的了。可祈雁畢竟也是在鏢局裏滾打到大的，她家裏的那些鏢師護衛，也都是個頂個不慫的主。對她來說，見怪不怪，所以現下見到這種場麵，倒也不是怕的厲害，反而憋著口氣，把劍捏得死死的。
??文焰冷眼掃過一眾，雖說他初入江湖，也不曾與江湖中人打過交道，但他自小在皇宮長大，骨子裏的那份自信和傲驕是與生俱來的。更何況，三年前，他跟著主將顧衛張去過戰場，雖沒有在前線衝鋒殺敵，但戰場的殘酷和變化，他都是親身經曆過的。兩軍對壘，以肉相搏，戰場上血流成河，至今都曆曆在目。這場戰爭不僅磨煉了他的意誌，讓他變得更為成熟，還讓他更加懂得了珍惜。
??方才那人看清了他們，又說道：“原來是位少俠和娘子，不知兩位深夜造訪我方遠莊，所謂何事？”
??祈雁凝神向那人看去，濃眉大眼，兩腮短須，膀大腰圓，看上去卻有幾分眼熟。
??祈雁在文焰耳邊小聲問道：“殺出去嗎？”
??文焰低聲回道：“別急，先看看再說。”頓了頓，對院中那人說道：“在下文焰，與我……師妹，阿雁，誤入方遠莊，實屬誤會，我們並無惡意……”
??話還未完，又聽另一人怒氣衝衝喝道：“放屁！你拿我們當三歲小兒嗎，方遠莊是什麽地方，豈容你們想來就來的！”
??語罷，根本不容你有辯駁的機會，幾個劍步向前，縱身飛上屋頂。
??在他的帶動下，周遭人紛紛起哄，開始大聲吆喝起來，個個蠢蠢欲動，躍躍欲試。
??那人躍上屋頂，手持一把寬邊柳葉刀，劈頭就向文焰麵門砍去。
??文焰大叫一句“小心”，順手推開了祈雁，自己跟著連連向後退去。
??祈雁心想：完了，本姑娘一世英明，還未嫁人，今夜就得拚死在這裏了！
??還沒來得及為自己哀悼，眼見著接二連三的人紛紛躍上了屋頂，祈雁把心一橫，拔劍而出。
??屋簷上瞬間人影浮動，冷光四射，兵器間相撞的“劈裏啪啦”聲，不絕於耳，在這一片俱寂黯幽的夜裏，顯得格外尖銳刺耳。
??祈雁一以敵三，將爹爹從小就教她的劍、刀、掌、拳、戟、槍的功夫，在這會子真槍實戰中，被逼出了全部的潛能，將所有功夫自發地融會貫通起來，以掌擋拳，以拳攻掌，刀劍合一，能硬砍絕不軟切，能輕挑也絕不硬剛，一招一式，十分果敢，毫不拖遝。她自三歲習武，每日勤奮刻苦，這一身童子功，可不是白練的。
??那些站在院中圍觀呐喊之人，沒料到這小娘子頗為厲害，眼見自己人有敗退之勢，有些按耐不住的已紛紛跳上房簷，加入了這場戰局，哪裏顧得上什麽女流之輩，以多欺少。
??文焰眼見圍攻她的人越發增多，心下焦急，但他已被四人同時困住，根本騰不開手腳，怕是自身難保。他雖從小得名師傳授武藝，但畢竟精力有限，還要顧及文化理學，在練武上所花的時間和精力，是遠遠不如她的。倘若混跡江湖，自保是沒問題，但若是想逞凶鬥狠，那江湖上厲害的人比比皆是。
??祈雁一個頭兩個大，怎地這幫糙人如此無恥，半分不講江湖規矩，仗著人多，全都欺負她來了。
??剛分了個神，就見一把砍刀照頭劈來，隻覺頭頂一股勁風，嚇得她一個激靈，立刻橫劍去擋，順勢下腰，以腳撐瓦，側身滑過，迅速撤出劍身，向對方肩膀砍去。那人輕敵，沒想到她如此靈活，嚇的臉色鐵青，收刀後退。
??祈雁見目的已達，也不追擊，專心對付起旁人來。心下閃過一絲後悔，早知今日，就該苦練爹爹最拿手的功夫——九節鞭。學好了這門功夫，也不怕人多欺身，隔得遠遠的甩著鞭子，也不用聞著這些男人身上的臭氣，直熏的她慌。
??隻可惜她八歲時跟著爹爹學過一陣，卻經常被鞭力反噬，打得全身青紫交加，爹爹心疼，叫她先把橫練的功夫練紮實了，再學不遲。卻沒想等她長大後，反而怕疼了，不願意再去遭那罪了，這九節鞭的功夫，也就作罷了。
??功到用時方恨少，就是她此刻的心境。
??院中那濃眉大眼之人，阻止了又一波想要跳上房簷的人，他一直在默聲觀望，起初並沒有把他二人當一回事，以為隨便兩下就能打發了。沒料到他二人如此杠戰，這麽多人圍攻，也沒見敗下勢來。又見那小娘子的武功套路，十分眼熟，尤其是她握拳三連番肘擊的拳路，這招跟他使的竟一模一樣，心下越發奇怪，就在他們鬥的酣熱時，大喝一聲：“全都住手！”
??時間如定格一樣，所有人都停下了手，疑惑地看向他。
??那人又高聲道：“這位少俠和娘子，煩請下來，有話好說，你兩下來，咱們把話說清楚，也不叫你們吃了冤枉。”隨即喝道：“方遠莊的人，全都下來。”
??說罷，，那些人紛紛躍下了屋頂。
??那第一個衝上去的人跳下屋頂後，不甘願地問道：“爹，為何要放過他們？”
??那人橫瞪了他一眼，他雖是自己長子，卻為人衝動，有勇無謀，總是讓人頭疼。沉聲道：“閉嘴。”
??文祁已被方才一番爭鬥，隔在了兩處，忽然間停了手，都向著對方跑去。
??文焰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有沒有傷著？”
??祈雁搖頭道：“沒事，我沒事，但是，如果他們一起上的話，恐怕不妙。”又擔心問道：“你呢？有沒有受傷？”
??文焰道：“我沒事，別擔心。”
??祈雁應得喏，問道：“我們怎麽辦？要下去嗎？”
??文焰道：“下去聽聽看也無防，我見那人倒還能說理，若真想至我們於死地，又何必叫他們停手，一起上就好了。”
??祈雁點頭道：“你說的對。那我們就下去，大不了，再殺出去就是。”
??此時，冥冥中似乎有一種力量，將兩人綁在了一起，甚至有點生死與共的感覺。
??二人同時躍下屋簷，同時看向那濃眉大眼之人，施禮作揖。
??那人也回了個禮，問道：“不知二位，深夜在我方遠莊房簷上行走，是何目的？”
??文焰當下決定堵上一把，直接說道：“我們是來找人的。”
??“找人？”那人神色一凜，問：“何人？”
??文焰正色道：“祈門鏢局，祈虎。”
??那人一驚，問道：“你們和他是何關係？”
??“他是我爹！”祈雁搶道，做好了與文焰共同進退的準備。
??那人吃了一驚，追問道：“你是祈虎的女兒？”
??“當然，我叫祈雁。”
??那人沉思了片刻，眼光掃向祈雁，表情也柔緩起來，極為客氣地說道：“既然是祈鏢頭的女兒，那就是我方遠莊的朋友，方才過失之處，還請二位見諒。這樣吧，現在天色已晚，既然二位是來找祈鏢頭的，不如我先安排二位在莊上歇息，等明天一早，我再匯報莊主，請二位將事情原委說個清楚，如何？”
??文焰客氣道：“但請……”
??“老夫古二北。”
??“……但請古二爺吩咐。”
??祈雁心想：他就是古三東，也是那個古喜的的哥哥，難怪覺得他看著眼熟，原來是跟他大哥古一南長的頗為相似，隻是在氣質上，不如古一南凶悍。
??古二北帶著一眾人等，聲勢浩大的將他們帶到一處客院，嘴上雖說是朋友，但心裏還是提防著他們，盯著他們進屋後，他又吩咐許多好手護在屋外，以防他們逃跑。
??回去的路上，古二北長子古勇強問道：“爹，你真的相信那娘子是祈虎的女兒？”
??古二北道：“是不是他的女兒我不知道，但是你跟她交手的時候沒發現問題嗎？”
??古勇強呆怔道：“有何問題？“隨即自滿道：“要不是那少俠中途跳出來，那娘子豈會是我對手？”
??古二北斜睨他一眼，心中老大不高興，覺得自己一世英明，怎地生了個這麽蠢鈍的兒子，悻悻道：“比蠻力你確實能及，但若武功技法，靈活應變，未必見得。”
??古勇強不悅道：“爹，你怎地長她人誌氣，滅自己親兒威風！那娘子就是花招多，哪能比得上我這硬實的功夫。”
??古二北冷眼道：“我看那娘子的硬功也相當紮實，莫不是她是女子，你跟她過不上二十招。”
??“爹！”古勇強忿忿不平，一臉的不服氣。
??古二北沒心思紓解他的情緒，問道：“你有看出那娘子使的什麽拳法嗎？”
??古勇強一怔，突然想到了什麽，不可思議道：“她使的是您教我的“豹肘拳”？”
??古二北瞥了他一眼，心想：還沒傻透！說道：“正是。”
??古勇強驚道：“她怎地會這門拳法？這拳法不是我們家傳的嗎？”
??古二北沉吟道：“這就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這套拳法是你爺爺傳給我的，旁人怎地能學去？”
??古勇強突然大驚失色道：“爹！那娘子該不會是爺爺的野種吧？”
??“胡說八道什麽！你沒聽她說嗎？她說她是祈虎的女兒！”古二北氣不打一出，“而且，那小娘子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我長年在你爺爺身邊，絕不可能。”
??“你怎地知道？這種事，爺爺又豈會同你說。”古勇強咕嚕道。
??“我說不是就不是！”古二北恨不得賞他一嘴巴子，想想他都三十好幾的人了，怎地整日裏沒心沒肺的。
??“哦。”古勇強撇撇嘴，“爹，您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發這麽大火作甚？”
??古二北白了他一眼，努力深呼了口氣，想著還有其他的兒子，這才緩下神來，若不如此，怕遲早有一日會被他氣死！
??古勇強見他不理自己，又貼上去問道：“爹，那您說，那小娘子的拳法是從何學來的？”
??古二北沒好氣道：“我怎地知道，所以我才將他二人留下，待明日秉報了莊主，自會知曉。”
??古勇強應得喏，又突然說道：“爹，那您都不知道的事，那又問我作甚？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你……”古二北語咽，長歎一聲，大步離去。
??古勇強喃喃道：“我又怎麽了？動不動就衝我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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