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梁懷之
祈雁從福寧宮的正殿一腳剛踏出來,就瞥見側立一旁的文爝,心道:這人怎地陰魂不散的?裝瞎似的徑直走了。
??“祈雁!”孟青伶帶著怒氣的聲音從後背傳來。
??祈雁裝聾似的也沒理她,直直向前走著。
??孟青伶氣呼呼地從殿門口衝了出來,追到她的身後,剛想伸手去抓她後背,陡然想起生疼地臉蛋,猛然就縮回了手,在她身後喊道:“祈雁,你站住!不要以為有六殿下給你撐腰,你就可以作威作福!”
??祈雁還是一路向前,頭也沒回一下。
??“祈雁!”孟青伶心有不甘地跺著腳,白白被打了不說,還叫她在太後麵前露了臉,能不氣炸嘛,“祈雁!就算你對六殿下有恩,他也不會因為感激你而娶你的。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跟六殿下是雲泥之別。”
??她的聲音仿佛是擲入萬丈深淵的一粒石子,連個回音都沒有。
??見她仍不理自己,孟青伶低頭在路麵上環看了一圈,撿起地上的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就朝她後腦門扔去。
??石頭直直在空中穿行,就要砸她時,祈雁回首一拳就將石塊原路震飛了回去,又直直衝向孟青伶的腦門。
??孟青伶自以為站的遠就沒事,她完全不懂真正的武功到底為何意?嚇的“啊”的大叫一聲,毫無反擊之力,連抬手護臉這個下意識的應激反應也被嚇的束了手。就在石頭要砸中她腦門之跡,孟青伶懼怕地眼睫翻動時,另一股外來的掌力將石頭推飛,哐哐應聲落到了別處。
??孟青伶受驚不小,雙腿發軟,感覺就要攤倒在地時,瞥見了站在她身側“英雄救美”的文爝,倏然一下就來了精神,欠身行禮道:“青兒多謝九殿下相救。”
??文爝瞧也沒瞧她一眼,負手走向祈雁,冷冷道:“你還真是閑不住,也不長記性。”
??祈雁道:“我記性好的很,剛剛那塊石頭根本打不到她。”
??文爝哼道:“強詞奪理。”
??祈雁不想理他,轉身就走了,卻沒想到文爝就這樣陰魂不散地跟了上來,而那個一直在不遠處觀望的孟青伶悄然跟在了文爝的身後。
??三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又同時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祈雁突然蹬住了腳步,文爝接著也蹬住了腳步,孟青伶隨後也蹬住了腳步。
??三人呈一條斜線,你不動,我不動。
??祈雁還是忍不住動了,轉過身去,問道:“九殿下這是何意?為什麽要跟著我?”
??文爝道:“這皇宮是我家,我想怎麽走就怎麽走。”
??孟青伶一邊看著搭腔道:“沒錯,本郡主也是從小在皇宮裏長大的,這皇宮也是我的家。”
??祈雁搖搖頭道:“那好,我讓路,你們先走。”說著,祈雁退到了一側,撇頭看向一邊,就是不看他兩。
??孟青伶小步走近了文爝,“九殿下,咱們先走吧。”
??文爝不爽地睨了祈雁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在氣個什麽,但就是覺得不高興。
??正在僵持中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殿下,原來你在這裏。”
??祈雁抬眼望去,心中一喜,是梁懷之!她還正在奇怪這人跑哪去了,沒想到這麽快又見到了。
??文爝轉向梁懷之,問道:“還有何事?”
??梁懷之道:“也沒什麽特別的事,就是剛回京,想找九殿下痛飲幾杯。”
??文爝道:“去煜風宮。”
??梁懷之一擺手道:“等等。”看向孟青伶,問道:“這位是……?”
??孟青伶開懷一笑道:“梁公子,我是青兒啊,小時候我們曾見過一麵的。”
??“青兒?”梁懷之有些茫然,“哪個青兒?”
??“我爹是殿前都指揮使,孟翱。我是她的幼女,孟青伶。”
??“哦——”梁懷之頷首道:“原來是孟大人家的千金,福陽郡主,失禮。”說著,對他抱手一鞠。
??孟青伶甜甜一笑道:“梁公子是要和九殿下一起吃酒去嗎?”
??梁懷之道:“沒錯。”隨即感慨道:“我已經很久沒來這宮裏了,看到這眼前的一花一草,就仿佛在昨日一樣。”
??孟青伶道:“那梁公子一定還沒見過新修的鶴心亭吧,那裏景色怡人,空間開闊,又有碧玉湖水相伴,我倒是覺得,是個吃酒談天的好去處呢?”
??梁懷之為之一動,“在哪裏?”
??“就在離福寧宮不遠的地方,九殿下應該知道吧?”說著,滿眼期盼地看著文爝。
??在孟青伶的說動下,兩人改道去了鶴心亭,還順帶著把她自己也稍上了一起,說是要為他們撫琴助興,興高采烈地吩咐宮女去福寧宮抬琴。就這麽調個臉的功夫,梁懷之已盛情邀約了一旁的祈雁同去。祈雁本是無意跟文爝多接觸的,但一想到難得能有這樣的機會近距離的了解一下梁懷之,也便點頭答應了。
??孟青伶對祈雁恨得牙癢癢,心口堵著口怨氣無處排解,一路上都板著臉對她,時不時的還斜睨她兩眼,卻又懼怕她武功高強,不敢跟她挨的太近。
??鶴心亭是兩年前祝太後壽誕新修的園子,為了方便太後閑暇時前來觀賞駐足,就修在了離福寧宮不遠處的一片偏園裏。原本隻是個走腳處並不起眼的小園子,但為著要結合鶴心亭這個名字,將整個園子全拆了,還特意挖了一個人工的湖麵,將四角亭架在了湖麵的中心,四麵皆有長廊相連。從湖麵散開而去,陸地上花團錦簇,紛芳怡人,確實是處放鬆身心的好去處。
??祈雁這會子倒沒心思欣賞起這美景來,她一直暗中觀察著梁懷之,一直不停在想梁懷之為何會跟九殿下裹在一起?
??四人很快來到了亭中,兩兩對立而坐。守亭的宮女們很快端來了上好的茶水和可口的點心。文爝不忘吩咐她們端是酒水,又要了幾道下酒的涼菜。
??梁懷之道:“上一次和九殿下吃酒,還是在我就要離京的時候。”
??文爝臉上露出難得的一抹微笑,道:“那也能叫吃酒嗎?兩個小孩子胡鬧著玩罷了。”
??梁懷之哈哈一笑,喟歎道:“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一般,這一晃眼,都六年了。我從一個無知小兒也到了及笄之年。父親前兩天還跟我說,要給我娶親呢。”
??文爝淡然道:“梁大人要你娶誰?”
??祈雁滿溢的疑惑飄了文爝一眼,心想:他不是知道的嗎?他還出言勸告文靈不要嫁給梁廠的兒子。怎地現在裝起失憶來了?
??梁懷之悠歎一聲:“就是平陽王府的小女兒,夾穀毓,她剛好和我同年齡。”
??祈雁心尖一震,這是什麽情況?!她扭臉看向梁懷之,見他麵上十分坦然,似乎並不知道文靈的事情。又悄然轉臉看向文爝,他好像早已了然於胸的模樣。
??此時,伺候孟青伶的丫頭捧著一把古琴送了過來,孟青伶欠身挪步,移到亭邊西角一處,專為撫琴設置的椅桌前,調了調琴音後,揚袖撫指,溫然撥弄琴弦,琴音悠悠晃晃,倒是極為美妙。
??祈雁雖不懂琴,但聽著琴音,倒也是極悅耳的。
??文爝冷騭的聲音在柔軟的琴音中響起,更添了一份魑魅之感,“平陽王是朝中鎮守邊關的四大將之一,也是兵力最強的一位,你爹是樞密院院事,掌管整個兵部,你大哥也是參將,你覺得陛下會同意嗎?”
??梁懷之笑笑道:“陛下當然不會同意,這不是昨天剛召我爹進宮了嗎?”
??文爝道:“父皇怎麽說?”
??梁懷之道:“我爹沒告訴我,我也懶得問,反正不管娶誰,我也做不了主。九殿下,像你我這般的婚事,都是由別人操控的,勿需多想了。”
??文爝冷哼一聲,悶了口酒道:“那是你,不是我。”
??梁懷之好笑地看著他,道:“你是殿下,應該比我更身不由已吧,還不是陛下叫你娶誰你就得娶誰?有什麽可高傲的?”
??文爝冷冷道:“那我們就拭目以待,等著瞧吧。”
??梁懷之驀地兩眼放光,“難道殿下有喜歡的小娘子了?”
??文爝抿抿唇,沒有說話。
??“是哪家的娘子?”梁懷之追問道。
??文爝冷冷道:“這不關你的事。”
??梁懷之一副天要塌下來的表情,搖了搖頭道:“哎喲喲,這是誰啊,居然能打動你這塊鐵石心腸?”
??突然間,琴間漸高,層層遞進,似是川流奔騰,又像是千軍萬馬,聞之內心鼓動,血液翻燙。
??梁懷之被琴聲吸引,悠悠瞥了孟青伶一眼,突然一副我知道是誰了的表情,道:“郡主才藝雙絕,絕美動人,確實會讓人不由的為人傾倒。”
??祈雁皺了皺眉,問道:“梁公子會傾倒嗎?”
??梁懷之趕忙搖頭道:“那怎麽可能嘛,殿下喜歡的……”
??“誰說我喜歡了。”文爝冷冷打斷他。
??“不是她嗎?”梁懷之又疑惑了起來。
??“梁公子。”祈雁插道:“現在九殿下說不喜歡了,那你呢?你會喜歡嗎?”
??“呃……”梁懷之被這沒由來的一問,一時回答不上,丟了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祈雁直想翻他一個白眼,不過還是忍住了,繼續追問道:“那梁公子的意思是,隻要是個窈窕淑女,你都要求了?”
??“那……話也不能這麽說,那不成了風流浪子了。”
??聽到這話,祈雁心裏稍微舒坦了些,道:“那梁公子若是遇到好多淑女,要怎麽求?”
??梁懷之呆怔了一下,“這個……當然是求一個自己看的最對眼的。”
??“不是全都要嗎?”
??“那自然不成。”
??祈雁點點頭道:“聽說梁公子十歲就去了北境?這六年在北境的生活,可還習慣嗎?”
??“住慣了也還行。”
??“平時都幹嘛?”
??“就……在軍營裏。”
??“不出去?”
??“去哪?”
??“那在軍營裏幹嘛?”
??“在軍營裏還能幹嘛?”
??“聽說梁公子也回京城半個月了,沒有出去走走嗎?”
??“有。”
??“去了哪裏?”
??“士學館。”
??“那是什麽地方?”
??“就是些愛好詩詞的人聚集的地方。”
??“你喜歡詩詞?”
??“還行。”
??“除了士學館,還有去過別的什麽地方嗎?”
??“別的……什麽地方?”
??“比如,紅頭門之類的。”
??“咳咳咳……祈娘子知道的還真多。”
??“所以你去過?”
??“沒沒沒,我沒去過,我是說紅頭門,你……你也知道嗎?”梁懷之被她這連番的逼問搞得心口緊張,額頭已經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總有種被她掐著喉嚨問話的感覺。
??文爝倒是靜坐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吃著酒,他知道祈雁是何意,隻在一旁冷眼觀看。
??幸得一曲終了,孟青伶又重新款款入座,給了梁懷之一口喘氣的機會,他趕忙提起袖口擦了擦出汗的額頭,對孟青伶說道:“郡主琴技了得,在下佩服。”
??孟青伶露出一個標準的大家閨秀的微笑,依依說道:“梁公子過謙了。梁公子若是喜歡,以後這樣的聚會都可以叫上青兒,青兒願意為大家助興。”
??“怎敢勞郡主大架。”梁懷之客氣道。
??“梁公子快別這麽說,大家都是世臣之家,互相多走動走動也是應該的。”
??“那就多謝郡主美意了。”
??祈雁默默白了眼孟青伶,似乎從她的話中嗅到了一絲譏諷的味道,世臣之家?哼,不就是在暗諷自己是個草民嗎?
??孟青伶笑臉如春地道:“梁公子,你覺得青兒這曲《萬江奔騰》演奏的如何?”
??梁懷之笑臉誇讚道:“極好極好,氣勢恢弘中又不乏細膩纏繞,當真極好。”
??“那九殿下呢?”孟青伶扭頭看他,露出期盼的眼神。
??“我聽不懂。”九殿下冷冷道。有如當頭一盆冷水,澆得孟青伶透涼透心。
??祈雁憋笑了一下,心道:人家是對牛彈琴,她是對冰山彈琴,牛聽不懂琴音還能“哞哞哞”對你回叫幾聲,這個冰山不把你凍死,都算客氣的了。
??孟青伶臉色尷尬了一下,找補道:“九殿下公務繁忙,自然沒有閑暇時光研究琴藝。”
??“是啊。”梁懷之幫腔道:“九殿下確實是太忙了,郡主,你也別放在心上。反正,我對郡主的琴藝,是相當崇拜的。”
??“多謝梁公子。”孟青伶得到吹讚,這才心裏稍稍好受了些。
??“梁公子。”祈雁又問道:“你不是都在軍營中嗎?怎地會懂得琴律?”
??“我母親喜歡彈琴,從小就彈給我聽,聽的多了,自然也會懂些。”
??祈雁點點頭,覺得這個理由也說的過去。
??梁懷之突然“咦”了一聲,咂嘴道:“蘭妃娘娘不也是精通琴律嗎?殿下,你小時候還聽的少嗎?怎地說聽不懂啊?”
??祈雁和孟青伶同時向他投去困惑的目光。
??文爝道:“聽的多也不代表就懂,本王對琴……沒興趣。”說完,又吃了一口杯酒。
??梁懷之窮追不舍道:“不對啊殿下,我記得你十歲生辰那年不是得了一把上好的純陽琴,你在來信中還特意炫耀了一番,怎地現在又對琴沒興趣了?”
??文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很淡也很冷,麵無波瀾地說道:“你也說那是十歲的時候了,人不會變的嗎?”
??梁懷之盯著他看了一眼,猛地搖頭道:“別人我是不知道,但九殿下你是個認死理的人,怎會輕易改變?”
??文爝冷嘲了一聲,“世間萬物瞬息變化,哪有什麽死理可言?今天的理明天就可以被推翻,你曾經相信的、熱愛的,有什麽是不能舍棄的。”
??梁懷之眸中閃耀的光暗淡了下來,似乎是查覺到了他心底的悲涼,打了會哈哈後,突然看向祈雁,問道:“這位小娘子從未見過,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話音落,就聽孟青伶掩嘴輕笑了一聲。
??祈雁木木地瞅了她一眼,轉而看向梁懷之道:“我不是哪家的千金,我是某家人的草民而已。也不會什麽音律,更不懂琴,讓梁公子見笑了。”
??梁懷之一陣尷尬,嗬嗬笑了兩聲,道:“祈娘子失禮了,那你何以在宮中呢?”
??孟青伶搶話道:“梁公子,你還不知道吧,祈娘子是六殿下從宮外帶回來的,現在住在明初宮,也不知道六殿下要給人家一個什麽身份?老是讓一個女子不明不白的住在他自己宮中,總是叫人憂心的。”說完,頓了頓,看向祈雁道:“祈娘子,你別多心,我不是說你跟六殿下不清不白的,隻是你也得為自己著想著想,畢竟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老是住在六殿下的地方,總歸是叫人說閑話的。”
??祈雁忍著一團從背脊竄出的火苗,衝她十分刻意的假笑了一下,道:“聽說郡主曾苦苦哀求蘭妃娘娘撮合你跟九殿下的婚事,連太後都被拉來當了說客,不過,也不知道怎麽搞的?這婚事竟然沒成?聽說是……九殿下……”眼神瞄向文爝,以一種極為誇張的口吻說道:“他看不上你啊!”
??說罷,狂肆的大笑了幾聲,又道:“九殿下,您正眼看看郡主吧,姿容端雅,雖然臉色慘白了些,脂粉厚了些,但也是美人啊,又會彈琴,多好,您考慮考慮吧?”
??孟青伶原本像白牆一樣的臉霧的透著青綠,看上去陰惻惻的,眼眶中更是盛滿了烈烈燃燒的怒火,她咬著後牙根,氣的全身顫抖,手背上更是青筋暴凸。
??祈雁根本不理她,繼續道:“啊,我忘了,九殿下能拒絕你一次,就能拒絕你第二次,除非你自己不要臉,不清不白的硬是要倒貼上來,你一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老是這樣纏著九殿下,又是暗送秋波,又是含情脈脈的,總歸是叫人要說閑話的,你也得為自己著想,畢竟是大家閨秀,怎能如此自掉身價。”
??孟青伶現在的心情,已經不能用一個簡單的狂怒來形容了,她忽的立起,抓起桌上的酒杯就向祈雁潑去,酒水是飛濺了出去,不過是濺在了地上,祈雁早已輕巧的側身閃開了。
??祈雁也跳了起來,笑嗬嗬地挑釁道:“來啊,過來啊。”
??孟青伶已被氣的兩眼發紅,腦中一片空白,失聲叫道:“我今天要打死你!”說完,就衝了上去。
??祈雁一轉身就往長廊上跑,在孟青伶追到一半時,她一個反向探海翻身,從空中躍過孟青伶的頭頂,站穩落地後,又輕輕一縱,展臂飛到了涼亭的頂尖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孟青伶,道:“本草民今天就不陪你玩了,告辭了。”說罷,縱身向湖麵躍去,腳尖如輕羽點水般劃過平靜的水麵,轉瞬無痕。
??梁懷之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囁嚅道:“這、這、這……她、她、她到底是誰?”
??文爝悶了口酒,嘴邊迤邐吐出兩個字:“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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