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酡紅(十)
車子一路駛進了一家幽僻的私房菜館。
兩人已經六七年沒見了, 應紫攢了一大堆的話,一路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那天在愛莎大酒店, 你怎麼不叫我?」衛時年責怪道。
「我以為你不認識我了, 」應紫吐了吐舌頭, 「我那會兒才十五歲吧,現在都變樣了,再說了, 你現在是大明星, 我不敢認。」
衛時年盯著她上下端詳了片刻,笑著道:「沒怎麼變樣,就是拔高變瘦了一點,還是那麼漂亮。」
得了大明星的誇獎, 應紫喜滋滋地應了一聲:「謝謝衛大哥。」
私房菜館里很幽靜, 小橋流水、古琴聲聲, 邊上的熏香青煙裊裊,讓人有一種穿越到古代的錯覺,包廂里更是布置得古色古香, 連菜名都透著一股子古韻。
衛時年和老闆是舊識,輕車熟路,點了幾個特色菜,沒一會兒老闆就親自送來了酒和飲料:「應小姐, 這可是時年第一次帶女孩子過來, 我就把壓箱底的本事都拿出來了, 這是我們自己釀的梅子酒, 還有這個酸梅汁,夏天喝最是解暑。」
「老鄭你可真話多。」衛時年斜了他一眼。
老鄭樂了:「好好好,我識趣,自動消失不打擾了你和應小姐了。」
包廂里安靜了下來,衛時年微微欠身,替應紫倒了一杯酸梅汁,旋即也替自己倒了一杯梅子酒,舉起杯來:「來,小紫,祝賀我們倆七年後的重逢。」
骨質瓷盅發出了「叮」的一聲脆響。
兩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你的鋼琴學得怎麼樣了?」衛時年隨口問了一句,「現在師從哪個教授?」
應紫嘴角的笑容淡了淡,小聲道:「衛大哥,我……已經很久沒學琴了,高三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
「什麼?」衛時年失聲叫道。
兩個人當初的結緣,就是因為鋼琴。
那時候應紫的鋼琴已經彈得很好了,暑假的時候,原本的鋼琴老師替她介紹了一個音樂學院的教授,教授姓林,在鋼琴上造詣很高,知名鋼琴家安然就是出自她的門下。當時林教授的時間安排很緊,每次只能有半個小時的指導時間,為了不浪費這價格高昂的指導課,應紫每次都提前一兩個小時到學院的琴房練琴,然後再去林教授那裡上課。
衛時年當時大三,正準備參加一個唱歌選秀節目,有一天靈感來了,剛好跑到琴房譜曲唱歌,就遇見了應紫。
琴房是一棟兩層高的小樓,被分隔成一小間一小間的,分列在長長的走廊兩旁,應紫被他動聽的旋律和歌聲所吸引,衛時年則驚訝於她嫻熟的鋼琴技巧和對音樂的領悟力,兩個人越聊越投緣。
在那兩個星期的相處中,應紫成為了衛時年新歌的第一個聽眾,衛時年也鼓勵應紫多向發展,嘗試寫歌譜曲。
愉快時光一晃而過,暑期指導課的最後一天,應紫在琴房裡等了很久,衛時年卻沒像往常一樣出現;後來她還特意去了音樂學院幾次,問過幾個練琴的學生,卻沒人知道這個名字。
這是應紫在那個暑假遇到的最快樂和最難過的事情:她找到了一個會變音樂魔法的大哥哥,卻不小心弄丟了。
再次看到衛時年,已經是在電視屏幕上了。高一那年的國慶節,國內知名的唱歌選秀節目《你唱的歌》最後一環的對決,衛時年以一曲自己作詞作曲的《桃花中的你》奪得了全場最高分,以無可爭議的唱功和青春帥氣的外形成功出道,迅速躥紅成為青年偶像。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應紫的爺爺去世,應家從此走向下坡路,她放棄了音樂,從此把那一年夏天的歌聲塵封在了記憶里。
「我學得差不多了就不學了。」應紫不想說那些賣慘的話,含糊其辭地道。
「那太可惜了,」衛時年覺得非常惋惜,「我記得那時候你還想著出國深造。」
應紫抿著唇笑了:「你那時候還說要給我寫首歌呢。」
衛時年看著她的眼神虛幻了幾秒,片刻之後忽然問:「關注我的微博了嗎?」
應紫點了點頭,拿出手機點開了特別關注,裡面就是衛時年的微博。「你看,你就在我這裡,」她炫耀地道,「每次發博都會提醒。」
衛時年笑了,指著那條置頂微博道:「那天突然看到你,腦子裡忽然就來了靈感,寫了這麼一句,今天我們倆碰了面,一定會有更多的靈感,欠了這麼多年的債,總算可以還上了。」
置頂微博的一條就是那天兩個人在愛莎大酒店遇見以後發的一條短視頻,十來秒鐘的干音,應紫已經聽了無數遍了。
【那一年夏天的風,撫平我褶皺的靈魂。】
乾淨清透的嗓音再次響起,應紫忽然有點鼻酸。
闊別了數年的重逢很美好,可要是當年兩個人沒有失去聯繫,可能會更為美好。
她終於忍不住了:「衛大哥,那天你為什麼忽然沒來?我等了你一個下午。」
「我當時不是想出道嗎?特別的心高氣傲,覺得自己肯定能在那個選秀節目中脫穎而出、一戰成名,沒想到導演組臨時通知我,讓我一定要和他們指定的那個娛樂公司簽約,要不然就不會讓我上,我飛過去想要溝通,結果被節目組忽悠了好幾天,」衛時年想起從前也很感慨,「後來一氣之下我就退賽了,然後,第二個打擊等著我,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小仙女聽眾居然憑空消失了,而我居然愚蠢地沒問她要過聯繫方法,我當時真恨不得揍自己兩拳。」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同時掏出了手機。
「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吧。」
「加個微信吧。」
應紫抿著唇笑了。
原來,當年的事情,不僅是她的遺憾,也是衛時年的遺憾,年少的自己也被衛時年妥帖放在心裡,這感覺真好。
兩人互加了微信和手機,衛時年點進她的朋友圈翻了翻,笑著問:「為什麼沒有你唱歌的視頻?那首《去病》這麼好聽,要是我的話,就要放在這裡炫耀一下。」
應紫在添加朋友的頁面停頓了一下,總覺得什麼事情被她遺漏了。
猛然,她返回了主頁面,一看,肖一墨的對話框還在最頂上,上面有兩個未讀提示。
天哪!
冷汗一下子從後背冒起,她霍地站了起來,桌上的碗碟「叮鈴哐啷」地一陣亂響。
「對對對不起,衛大哥,我有急事得先走了,」她匆匆忙忙地抓起包,一邊往外跑一邊回頭朝衛時年喊,「過兩天我再約你,我請你吃飯!」
「哎……」衛時年愣了,也站了起來,「這麼急……我送你?」
「不用了!回見!」
「見」字還在嘴邊,應紫就已經衝出了包廂,差點和服務員撞了個滿懷。
推開門,一股熱浪襲來。
今晚的天氣特別悶熱,菜館里的空調又打得特別冷,應紫一陣頭暈目眩。
剛跑到路口約了一輛計程車,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肖一墨打來的。
「你在哪裡?你的飯菜呢?」肖一墨的聲音里透著極度的不悅,「微信不回,家裡沒人,我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
一看時間,已經快七點了,應紫急得要哭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我不太舒服!」
「你在哪裡?什麼地方不舒服?」肖一墨關切地問。
「我……我在……」她倉惶地朝著四周看了看,遠處的一塊招牌拯救了她,「我在黃羅區社區醫院。」
「呆在醫院裡別動,我這就過來。」肖一墨急急地掛了電話。
應紫把計程車取消,一路狂奔去了醫院,進醫院的時候還摔了一跤,膝蓋那裡立刻起了個烏青。
社區醫院不大,人倒是挺多,這輪高溫來得又快又急,好多中暑的小朋友,在大醫院裡看完病,都跑到這裡來打吊針。
這二十來分鐘簡直過得驚心動魄,應紫後背的冷汗出了收、收了出,喉嚨因為快速的奔跑都快冒了煙了,一吞咽就好像火燒似的疼。
到了急診大廳后沒過幾分鐘,肖一墨急匆匆地到了,皺著眉頭問:「怎麼回事?中暑了?」
「我……」應紫的聲音一出口,才發現自己啞了,只好掐著喉嚨拚命搖頭,「我沒事……」
「怎麼沒事?臉都跟紙糊的一樣了。」肖一墨沉著臉,一把抓過了她的手,手掌冰涼,「走,去挂號。」
「不不不,回家休息一會兒就好。」應紫死命拖著不肯去,努力從疼痛的喉嚨中發出氣音,可是,肖一墨的力氣太大了,她的手腳綿軟,壓根兒就拖不動。她一著急,身上的冷汗又冒出來了,一陣天旋地轉,瞬間人往前沖,一頭栽了下來。
失去意識就這麼十幾秒的時間,等她恢復知覺,已經被肖一墨整個人打橫抱起,送到了急診室。
量了體溫驗了血,確診是輕症中暑,體溫接近三十九度。
等待掛鹽水的時候,應紫還吐了一次,雖然很快吐到了垃圾桶里,肖一墨猝不及防,褲腳上還是被濺到了一點,臉都青了。
「你下午到底在幹什麼?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他咬著牙問,聲音聽起來凶得很。
旁邊等候的病人和家屬齊齊朝他們倆看了過來:女朋友都病成這樣了還這種態度,真是太不像話了。
「對不起……」應紫的眼圈紅了,懨懨地道歉。
肖一墨心軟了。
算了算了,生病了就不要和她計較了。
掛上鹽水已經快八點了,應紫蜷縮在椅子上,有氣無力的,肖一墨一摸她的手還是冰冷的,索性讓她躺在腿上,把西裝外套脫下來蓋在了她的身上。
沒一會兒,有人送來了白粥和麵條。肖一墨餓到現在,早就前心貼后心了,很快就把一大碗麵條吃完了,隨後把應紫扶了起來,喂她喝粥。
應紫搖頭不肯喝。
肖一墨只好哄她:「乖,你沒吃飯,等會兒沒力氣了,要有營養才能快點好。」
應紫的眼睫顫了顫,眼淚「啪嗒」掉下來了。
肖一墨的心疼了,再哄:「別哭了,怎麼跟小孩子似的,來,喝一口。」
粥還是燙的,他吹了吹,送到了應紫嘴邊,應紫哭得更凶了,眼睫上掛著淚珠,靠在他身上一抽一抽的。
肖一墨的心疼變成了心痒痒,威脅道:「你再哭,我就在這裡親你了。」
「對……對不起……」應紫抽噎著道歉。肖一墨對她那麼好,她卻騙了他,她的心裡愧疚極了。
肖一墨很滿意,知道生病給他添麻煩了就好。他寬宏大量地道:「好了,不和你計較,好好喝粥,下次照顧好自己,別給我添亂。」
應紫乖乖地點了點頭,就著他的手,一口一口地把小半碗粥喝完了。
折騰了一個晚上,回到家裡都快十點了。
掛完水,應紫精神多了,肖一墨愛乾淨,先去沖了個澡,隨後把她也抱到了浴室里,應紫等了好半天也沒見他出去,不由得困惑地看著他。
「怕你暈倒。」肖一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應紫的臉騰地紅了。
知道她臉皮薄,肖一墨不逗她了,把浴室的門半掩著:「這樣吧,我就站在門口,過一會兒就敲一下門,然後你敲下玻璃回我一下,怎麼樣?」
應紫紅著臉點了點頭。
「嘩嘩」的流水聲響了起來,肖一墨聽了片刻,腦中忍不住閃過那道不盈一握的纖腰,還有隱藏在酡紅睡衣中的白皙肌膚。
血液有加速流動的感覺。
心不在焉地敲著門,來回了五六次,最後一次,水聲停了,裡面卻遲遲沒有回應。
肖一墨的心頓時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