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李向陽見我騎著自行車就直撲過來, 罵罵咧咧說憑什麼他家被評為地主, 而我娘家卻沒評上, 他又因為去搜查我家被停了工作,說完全是公社領導太不公平,對他處置錯誤,要打得我招認是潛伏在組織內部的壞蛋, 讓公社領導知道, 他是沒錯的!」


  樊香覺得自己演技不行, 但反正李向陽現在又不能說話,就隨自己說了。


  李向陽一直對自己抱著敵意, 上次如果不是自己心細,在家裡被搜查出來東西,好的結果也會像彭新生這樣處於被經常斗的地步,壞的結果說不定就像那個撞壞領袖石膏像的人一樣, 連命也沒了。


  就決定趁這個機會,乾脆扣他幾個帽子拉倒。這也是賭她的名聲及重要性都比李向陽好, 並且, 她還有彭地主及彭小燕這個證人, 而李向陽只有他自己,想著最差的結果不過是保持原有程度。


  李紅上前握著她的手, 只覺手一片冰涼, 心裡有幾分可憐她。被評為先進了怎麼樣, 轉了戶口又怎麼樣, 還不是被人嫉恨, 如果不是彭地主表現心切,這麼偏的地方,她一個女人說不定就要在李向陽手下吃虧。


  「別怕,樊香,沒事了。」她摟著樊香的肩安慰她。


  樊香趁機把頭埋進了她的肩膀上。


  程青山上前踢了李向陽一腳,李向陽動了一下,卻仍沒有清醒。


  這個迷藥得見水才能醒,樊香提醒道:「要不用些水讓他醒醒?」


  程青山吩咐,「去拿盆水把他潑醒!」


  彭新生忙上前,「我家離這兒近,我去拿水!」怕程青山不用他這個階級敵人,點頭哈腰道:「我一直在努力改造自己,向貧下中農看齊。」


  見程青山點頭,知道他不會再計較自己打李向陽那下,高興得一溜小跑回了屋子,用個破盆端過來水澆到了李向陽頭上。對樊香卻更為感激,不是她,小燕就要被這個禽獸給糟蹋了。


  李向陽被冷水一激,他意識還停在樊香過來的那一瞬間,「樊香你這個賤人,你要來陪老子睡覺嗎?」


  原來還有這種原因嗎?所以李向陽才來堵樊香,幾個民兵覺得聽到了不該聽的話,都低下了頭。


  程青山怒道:「堵嘴,捆走!」彭新生脫下他已不知多舊沒洗的破襪子塞進了李向陽嘴裡。旁邊的人都被熏得屏住了呼吸,半天才緩過勁來。


  李向陽被噁心得發出嘔嘔的聲音,連某個不可言說部位的疼痛都忘了,掙扎著想吐。兩個民兵上前,像他無數次對別人做的那樣,把他兩條胳膊剪到了背後。


  自己不過是找地主的崽子樂一樂,怎麼一醒就成了這個樣子?冰冷的水從頭上流下來,李向陽覺得透心涼。


  「我看這個李向陽這個地主的後代就是不忿貧下中農建設新社會,才特意進行打擊報復!」程青山先把李向陽的問題定了性。


  李向陽平日就不得人心,自從去了公社領袖思想宣傳隊,經常不是批這個就是斗那個,弄得人人自危,生怕有哪一點沒注意被李向陽抓住了辮子。看他被抓,大家反而有一種微妙的放心,也沒有人反對程青山的話。


  再說,兩個民兵覺得程支書說得也沒錯。這事情很明顯,李向陽原來就對樊香不滿,前一段時間又帶人去搜查樊香的家,結果什麼沒搜出來不說,他自己還被停了工作。哪能不恨樊香,想著報復她?不然也不會在晚上專門來堵人。


  程青山一臉嚴肅,「剛才李向陽說的話,我希望大家全當沒聽到過,這是地主餘孽對我們縣先進人物的污衊,是對我們無產階級隊伍的反撲,意圖破壞我們東方紅的火紅的建設。這將是一個秘密,如果有流傳出去,就是懷著助惡為虐的心理去泄露的,大家知道了嗎?」


  一個發現了蘑菇的人工種植方法改善大家生活,一個天天想著抓人毛病讓人膽戰心驚,長腦子的也知道要如何選擇。兩個民兵都點了頭,「放心吧支書,保密條例我們都學習過的。」


  彭新生舉手發誓,「我如果說出去,就讓我永世不得翻身,馬上被槍斃。小燕也是這樣。」小姑娘也怯生生點點頭。


  再不說話就被程青山打成另類分子了,李向陽激烈掙紮起來。不,他沒幹那些事,他只是去鬥了地主!這是樊香這個賤人對他的污衊!是程青山對他的打擊報復!


  一個民兵拿槍托敲了他一下,「老實點!」另一個則狠狠踢了他一腳!

  李向陽不得不屈服,心裡惡狠狠地想,我根本沒有對樊香怎麼樣,這一幫子人,怎麼敢污衊他?他要一個個都記在了心裡,等他被放出去,他一定揭露這幫人的惡毒面目,一個個打倒在底,使他們再也不得翻身。


  程青山讓兩個民兵帶著李向陽走。到大隊部的時候,胡蘭花看到情況,有些著急地上前問:「他爸怎麼回事?你們為什麼要綁著他?」


  程青山冷冷地道:「他意圖對我們的先進代表進行反撲,我們懷疑他反對組織決定!」


  不,我不是,李向陽眼睛都要瞪破了去看胡蘭花,臭女人,我沒有,你去喊人啊!

  胡蘭花本就怕他,又這麼大一頂帽子戴下來,嚇得臉色一白,後退一步站在了一邊,「程支書,你也知道他在家對我非打即罵,他的事我完全都不了解,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李愛軍更乾脆,直衝上前,啪地給了李向陽一記耳光,沖他又踢又罵,「你這個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我與你勢不兩立!」


  程青山明顯感覺李向陽萎縮許多,原來還試圖昂起來的頭低了下去。他也不禁有一點點兒同情李向陽,老婆和孩子,不但沒有一個關懷他一句,還都立即與他劃清界線,這真是世道好輪迴,當年他對他親爹那樣,現在他兒子對他也沒一點敬愛。


  不過,想到李向陽做的事,他那一丟丟同情已絲毫不余。如果他被李向陽找到問題,他會比李向陽現在更慘。


  其餘幾個人各回各家。回去后樊香心裡有些后怕,李向陽清醒了之後肯定不會承認自己說的話,但不知道他能不能翻供。


  可即使再來一次,樊香覺得她還是會衝上去。人可以卑微,可以諂媚討好,但心中永遠要有一個底線不能跨越,這就是人與獸的區別。


  回去的時候,樊香媽還在她家,看見女兒有些精神恍惚,問她怎麼回事。


  樊香並不准備把整個事情講給老人聽,免得她擔心,只是說了講給程青山的版本。氣得樊香媽大罵,「這個頭頂長瘡的孬種,他媽肯定是做了八輩子惡事,才生出這個畜生。」


  「把畜生和他一起比,畜生多冤枉啊。為他生氣不值得媽。」


  即使樊香媽正生著氣,也被女兒的話有些逗樂,「那就是畜生不如。」


  得知李向陽已經被程青山帶走,樊香媽一臉快意,「這種人就應該關進監獄里,好好讓他進行改造。」


  她的話沒想到竟然部分成了現實。


  院子收拾好,幾個孩子的學校王婧也說不成問題,在幼兒園玩過之後,她也做通了程愛軍的工作去紅太陽幼兒園。


  程樊香本來想著第二天帶孩子去縣城報到的,因為有李向陽的事在,怕有什麼意外她只是自己正常去裁縫社上班,把幾個孩子留在了家中。


  結果中午下班后,程青山來找了她,「樊香,你不要再害怕李向陽,以我的認識,他蹦不起來了。」


  原來,昨天他們回去后先把李向陽打了一頓,然後問他是不是對縣先進分子不滿,對革委會工作不滿,以圖挾私報復。李向陽當然不承認,他不承認就繼續打。


  程青山輕蔑地說:「分田地時這種人見多了,李向陽對他爸能下得去手,還想著骨頭多硬呢,沒想到兩頓打就受不住了,承認得比誰都痛快。」


  程青山為了幫助自己才這麼做,別讓他受到牽連,「這樣打人對你會不會有影響?」


  「我的工作方式已夠溫和了,這才讓這幫地主餘孽蠢蠢欲動,這東方紅大隊,還不是他李向陽說了算!」


  好像這樣也說得通,就像彭地主,哪怕被人像狗一樣溜著玩,可他還好好地活著,也沒有什麼大的外傷。比起聽到有些地方的地主被斗至死,總還是好的。


  「他從成分劃分后就對你家沒被劃為地主不滿,這就是對我們的土改政策不滿,才想著挾私報復,這是壞分子對我們革命勝利成果的反撲。」


  「不影響你就好。那青山哥,李向陽會有什麼結果呢?」


  「有什麼結果我還不知道,不過一段時間內他不會再惹事了。縣裡嚴主任很重視,親自抓的此事。」


  得到李向陽的口供后,程青山連夜送他去了公社,公社楊主任接到消息后根本就沒看李向陽,直接帶他去了縣裡。


  縣革委會嚴主任接手了此事,說一定要嚴查死查,決不讓先進流汗還流淚,對任何意圖反撲的敵對勢力,一定要肅清。


  樊香出了一口氣,這樣最好,免得她還提心弔膽李向陽什麼時候又磨刀霍霍。送走了程青山,為了探知最新情況,她又去找了王婧。


  進院就聽到陳樺高興地叫:「乾媽,你來啦。」陳默也一臉笑。


  樊香摸了摸她的頭, 「乖,乾媽現在和你媽有些事要談。」


  「乾媽,一會兒見。」陳樺很聽話,乖乖和哥哥去了書房所在的地方。


  樊香說:「那個李向陽到底怎麼樣了,你知道嗎?」


  王婧摟了樊香肩膀放開她,「你受驚了。那個李向陽真是個瘋子,竟然敢攔你路,幸好你運氣不錯。」


  樊香一聽,這個版本也就是她對外說的版本,看來李向陽並沒有翻供成功。她一直提著的心放了下來。李向陽真是被關起來了,一直對她不懷好意的他不能再危及她及孩子們。


  樊香附和道:「我也沒想到他那麼瘋狂!不知道他這樣的情況會被判刑嗎?」


  想到老陳走之前告訴她的話,王婧點點頭,「你放心吧,他最少也要被判二十年,你不要再擔心。」


  「這樣就太好了。」雖然這樣說,樊香覺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是慶幸與喜悅,另一方面卻並不多麼痛快,她希望有一天,無人可以輕易就決定一個人的生死與自由。


  「院子收拾好了,你還是早點搬到縣城來吧,一個人晚上騎車來回是有些不安全。」


  「我本來就準備搬家的,結果正遇上李向陽的事。這就回去準備,搬好后請你去聚聚。」


  「行啊,到時候你種的蘑菇得多做些。」王婧笑道,「回來后,兩個孩子可是念念不忘好吃的蘑菇。」


  「別的不好說,這個絕對沒問題。」樊香不再想李向陽的事,打趣道,「你不會是在為我省錢才這麼說的吧。」


  「哎呀,這都被你發現了。」王婧也笑嘻嘻地,「你先回家收拾東西,我找個車幫你搬家。」


  「那我可就省事多了。」普通東西還好說,那個縫紉機大,樊香本來準備借個架子車拉到縣城的。「對了,我答應兩個孩子講故事的,講完再走。」


  「走吧,有正事做呢,回頭再補上也一樣。」王婧說完也忍不住笑了,「這弄得好像我趕你走一樣。」


  一番說笑,樊香心裡那點小不快已隨風而去,這年頭,先過了自己的生活再說,「行,那我就先走了。」


  媽媽放走了乾媽,從書房出來的陳樺還有些不滿,嘟著個嘴。


  「好了,陳默,把咱家油瓶拿出來,我看你妹這嘴掛個油瓶正合適。」


  「乾媽還沒給我們講故事呢。」


  「你原來不是一直想去乾媽家聽故事嗎,趕快讓你乾媽搬家,你不就如願以償了?」


  忽悠住了女兒,王婧出去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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