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歲月長，衣裳薄
她的這個弟弟脾氣倔，性子又強，求人這種事從來不屑做。
聽陸海寧這麽一說，她倒是有些喟歎。
風中，趙美幽不說話了，她默默站著。
忽然，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漂浮在眼前，就像是看電影一樣，一幀一幀循環播放。
剛去倫敦那些年，她父母身體很不好，就從孤兒院收養了一個男孩子回來。
男孩雖然年紀比她小，但瘦瘦高高，看上去很斯文。
她的父母給他改名魏寶龍。
他們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希望將來魏寶龍能照顧趙美幽和趙知靜姐妹。
趙美幽猶記得自己第一天看到魏寶龍的時候，他怯生生地叫了自己一聲“姐姐”。
家裏有了新麵孔後，趙美幽的心情好了許多。
這個弟弟在孤兒院學了很多好玩的東西，比如變魔術，比如玩紙牌。
那個時候，他經常變著法子逗她開心。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所經曆過的事。
那段時間，因為有了魏寶龍的到來，她的世界裏逐漸多了一絲光亮，這光亮和從前不一樣。
她的世界依舊陰霾一片，但她的臉上漸漸恢複了笑容。
這些年，魏寶龍一直陪伴著她，左右不離。
那個大男孩沉默寡言，不怎麽開口，看上去也是斯斯文文。
但，隻要有人欺負她，他一定是第一個衝在前頭。
有時，他會被人打的鼻青臉腫，但眼神倔強，不屈不撓。
就像之前在新加坡，他被陸海寧打了，但是依然護著她。
那是他從小到大的習慣，在他心裏……她是唯一。
這麽多年過來，他對她的心，從來沒有變。
即使他知道她喜歡陸海寧，他也沒有怨言，而是希望她幸福，希望她和陸海寧在一起。
趙美幽的神思忽然有幾分飄忽……
這個傻弟弟。
他是她見過最傻的人。
她該怎麽說他好，幹嘛這麽傻啊……
趙美幽低低笑了，一個人在摩天輪上笑得像個傻瓜。
笑著笑著，她哭了。
淚水順著臉頰流下，落在她的手背上，圍巾上。
風中夾雜著她隱隱的啜泣聲，格外淒涼。
陸虎隆嚇到了，他眨著眼睛不敢動。
他不知道美幽阿姨為什麽會哭成這樣，然而他沒辦法說話。
小家夥看向趙美幽，晶亮的大眼睛裏是難過的光澤。
美幽阿姨以前一直對他挺好的，雖然這一次他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跟他開玩笑？
大人的世界他不太懂。
可是脖子有點疼。
脖子上的血好像凝固了，涼涼的。
鼻子邊漂浮著血的味道，陸虎隆怕怕的。
不過，有老陸在，他沒有太害怕。
老陸會保護他呢！
摩天輪下，陸海寧的目光一直鎖在趙美幽的臉上，捕捉到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趙美幽的情緒在波動。
陸海寧又淡淡開口：“魏寶龍自殺前一直喊你名字，他最忘不掉的人隻有你。”
趙美幽的啜泣聲漸漸變小，但她眼底的清淚還在止不住地流。
像是斷線的珠子。
忽然就有一種控製不住自己情緒的感覺。
“美幽，美幽……”她的耳畔回蕩著魏寶龍的聲音。
溫柔裏帶著寵愛。
“把虎隆放下來，我給你一筆錢，讓你帶著魏寶龍遠走高飛。”陸海寧淡淡道。
聽到陸海寧的聲音，趙美幽收回思緒。
“我不相信你。”趙美幽冷笑，“你的城府有多深，我已經領教過。”
她對陸虎隆和童智力做出這樣的事，就算陸海寧放過她，童智力也絕對不會放過她。
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她的手不再抖，鋒利的刀子精準地擱在陸虎隆的脖子上。
寒冷的天氣中，陸虎隆的小臉已經凍得通紅。
小家夥難受地眨了眨眼睛。
一時間，陷入僵局。
誰也不鬆口，誰也不退步。
李浩傑知道陸海寧的西裝口袋裏一定有槍，他也知道陸海寧的槍法更準，如果對準趙美幽心髒，一定一槍斃命。
但，他知道，隻要有一絲危險存在，陸海寧都不會去冒這個險。
陸海寧開槍的一瞬間，趙美幽絕對會用匕首割斷陸虎隆的脖子。
誰也不敢輕易下賭注。
“你要怎麽樣才會相信我？”陸海寧開口，嗓音寡淡而輕和。
“陸海寧，你在我這兒的信任值已經透支，我不可能相信你說的一個字。”趙美幽的臉上是累積的絕望，她笑得妖冶而淒涼，“我知道自己不管怎麽做都是死，所以……陸虎隆這個墊背的，我是拉定了。”
“陸海寧，在我看來挺值的。你就這麽一個兒子，養到了三歲，和他感情很深吧？”
“你也沒經曆過太多刻骨銘心的痛，我覺得，如果讓你看著自己的兒子鮮血淋漓地死在自己麵前，我想，會很刺激。你一定一輩子都忘不掉這個場景，就像我至今都忘不掉五歲那年的一切！”
趙美幽咬牙切齒，語氣裏多了森冷和狠絕。
五歲那年發生的事，就像是烙印，深深烙在了她的身上，根本去除不掉。
五歲的小女孩……一下子從天堂墜入地獄，誰能想象得出那種痛？
如果不是陸家，她現在還是個幸福、單純的女孩子，也許結婚了，也許也有了自己的寶寶。
有一個疼愛自己的老公，幸福美滿。
而不是……被幾個男人性侵，導致終生無法懷孕。
這二十多年，隻要想起那件惡心的事，她就恨這個世界。
而當時的童曉麗就住在她的隔壁，她一定聽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呼救聲。
可她，沒有出來救她。
童曉麗活得好好的，而她終日被夢魘折磨。
如果陸海寧能愛她一分一毫，能娶她為妻，她或許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可惜，這個男人沒心。
陸虎隆害怕地哆嗦，他雖然什麽都不懂，可他聽得到美幽阿姨的話啊！
為什麽要他死？
不要，不要……
他要和老陸在一起，還有九九……
他的作業還沒寫完，小朵朵還在等著他給她畫畫……
陸虎隆哭不出聲來，眼淚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陸海寧身上的血液在加速流動，眼眸裏是冰涼的寒意，本就深邃的眸子瞬間冷了下來。
他相信，趙美幽絕對做的出來。
亡命之徒，什麽都不缺。
風中，趙美幽又笑了。
臉上還掛著淚痕，但她的眼底已無多少悲涼。
隻是一顆心空蕩蕩的，仿佛在半空中飄啊飄，怎麽都找不到棲息的地方。
五歲前，她以天海市為家，有爸爸媽媽，有知靜。
五歲後，她在倫敦安家，有弟弟，有妹妹。
可現在，她有什麽呢？
這個世界留給她的隻有無窮無盡的傷害……
她也想把那最殘忍的陰影抹去，可她沒有辦法啊……
她恨童曉麗，恨陸海寧，恨童智力……恨陸家的所有人，哪怕是張雨欣，她都是憎惡的。
“趙美幽，你有沒有想過魏寶龍和趙知靜，他們是你唯一的親人。”陸海寧淡淡道。
他不可能在這種節骨眼激發趙美幽的情緒。
唯一能做的，就是穩住。
“想過，怎麽沒想過。”趙美幽冷笑，“可我有什麽辦法嗎？我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其他人我還有什麽好想的。”
“你放下虎隆，我保你一家性命無憂。”
“要是不放呢？”趙美幽歪著腦袋看向他，忽然好奇這個問題。
他會拿魏寶龍和趙知靜怎樣？
如今，魏寶龍和趙知靜都在天海市，都是他的甕中之鱉。
他要對付一個植物人和一個女人，簡直輕而易舉，甚至可以讓他們生不如死。
陸海寧和童智力，都不是好惹的。
“你不是說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那也沒必要好奇。”陸海寧淡淡勾唇。
趙美幽眉眼間情緒波動，無神的眸子裏是起起伏伏的光澤。
她裸露在外的那隻手有點涼，伴隨而來的是渾身無力的涼意和充斥全身的疲倦。
她的眼底，又浮現出魏寶龍和趙知靜的身影。
都是伴隨她成長的親人，也是她唯一的親人。
魏寶龍待她不薄，而趙知靜一直是她的開心果。
雖然她自私地利用過他們……但她並不想他們淪落到她這樣走投無路、亡命之徒的下場。
這幾天，她被追著過日子，躲躲藏藏，不敢露出一點真麵目。
暴雨連綿的天氣，她甚至隻能躲在沒有監控的小樹林裏，饑腸轆轆。
沒有吃的東西時，她就隻能在樹林裏撿野果子吃。
沒有地方睡覺，她就冒著雨躲在山洞裏。
過了幾天生不如死的日子，恨意更是一點點滋生，纏繞住她的心，沒法再退去。
二十多年，她何曾這樣狼狽過。
那個優雅、溫柔的趙美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憔悴、不堪、瘦削的趙美幽。
夜深人靜時，她想的最多的其實是魏寶龍和趙知靜。
他們對她，是真正的掏心掏肺。
趙美幽的身體在一點點變涼，冷風吹在身上，有些不知疼痛。
歲月長，衣裳薄。
她這一輩子，也沒對一個人完完全全交過心。
心尖上蔓延著楚楚疼痛，如電流襲過，她微微顫抖。
知靜，寶龍……
她該怎麽辦好。
她沒辦法了呀……你們保重。
趙美幽的長睫毛上垂掛著淚珠子，眼睛一眨，淚水就像珍珠一樣，滾動，掉落。
她這依舊精致的臉上浮動著旁人看不透的憂愁。
如丁香花。
淡淡的。
良久，她抬起頭，靜靜看著陸海寧。
“做個交易吧。”她嗓音輕柔。
摩天輪下，李浩傑和蕭紫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個女人願意做交易了？
但誰的心都不敢輕易放下，靜靜等著趙美幽的下一句話。
“你說。”陸海寧看向她，銳利的眸光中鋒芒斂起。
“陸海寧，我沒法帶走寶龍，如果他醒不來，你讓他在醫院活下去；如果他醒來，你保他衣食無憂。”趙美幽眸光無神，“知靜，同樣如此。”
“如果我答應你，你會把虎隆放下來？”陸海寧緊盯著她。
如果魏寶龍醒不來，那他則需要巨額的手術費來維係生命，趙美幽確實打的好算盤。
“陸海寧，我還是不太相信你，怎麽辦呢……”趙美幽輕笑。
不管陸海寧怎麽承諾，她總覺得有一個巨大的陷阱等著她跳。
這個男人城府太深。
是不是等她把陸虎隆一放，他立刻就開槍殺了她，再去把魏寶龍的氧氣斷掉，把知靜封殺？
這些事，陸海寧完全能做得出來。
這男人，心狠手辣。
她怎麽能輕易相信他的承諾呢……
“做交易的基礎就是互相信任，我可以答應你這些要求，我陸海寧沒有這麽言而無信。”
“陸海寧，我怎麽都覺得你不虧啊，這兩個條件對於你而言，輕而易舉不是嗎？”趙美幽笑，“這樣就能換回你兒子的性命，真得一點都不虧。”
“你還想怎麽樣。”陸海寧凜起眸子，“你開條件。”
他的眼中是藏匿的鋒芒，如刀似劍，冷颼颼剜過去。
他知道，這兩個條件，趙美幽絕對不會滿足。
“我不想死。”趙美幽笑了，“活著，總比死了好，是嗎？”
“我可以不追究。”陸海寧幾乎沒有什麽猶豫。
“你看，我現在說什麽你都能答應我，你真得是個好父親啊。可惜，你根本不會放過我，我還能不了解嗎？隻要我一撒手讓陸虎隆回到你身邊，你立刻會開槍斃了我，是嗎？”
陸海寧抿緊薄唇，雙拳緊握。
“你想我怎麽保證？”陸海寧妥協。
陽光傾瀉，匕首的白刃閃爍著駭人的光芒。
氣溫太低，陸虎隆小家夥已經凍得快沒知覺了，小臉通紅。
好冷啊……
他不是小傻瓜，趙美幽說的話他聽懂了一丟丟。
他的美幽阿姨在威脅老陸……
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我知道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你找出來。我再提一個條件，你看怎麽樣……”趙美幽笑，“我覺得不虧，陸虎隆可是你親生兒子。雖然你們這種人殺人如麻，但還不至於連親骨肉都不要吧？”
“你說。”陸海寧隱忍而內斂。
李浩傑跟了陸海寧多年，他能深深感受到此時此刻陸海寧身上的冷意和憤怒。
隻不過陸海寧一向比較容易藏匿情緒，他冷峻的側臉上平靜而鎮定。
趙美幽真是不要命，才敢跟陸海寧開這麽多條件。
李浩傑放在大衣裏的手攥緊，握住手槍，眼睛緊盯著趙美幽的手。
隻要她動一下，他會立刻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