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陸爺不在了

  臨時病房安安靜靜，張雨欣睡顏安然，長長的睫毛低垂，身上已經看不到一點血跡。


  隻是，她今晚上吃的這些苦，不該由她來承受。


  他甚至不敢想象，他和陸海寧如果遲到兩三分鍾，又會是怎樣。


  船微微顛簸，他看到張雨欣蹙起眉頭。


  船長得了命令，開始將船往江邊開。


  江心離江邊沒有太遠，但差不多已經是生與死的距離。


  他不知道張雨欣醒來要是見不到陸海寧該怎麽辦……


  張雨欣是陸海寧的命，同樣，陸海寧也是張雨欣的命。


  外頭依然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江上風很大，吹得輪船上的旗幟“呼啦啦”作響，夜風呼嘯，冷雨蕭瑟。


  船隻靠岸前，張雨欣已經輸血完畢。


  護士替她蓋好被子，又量了體溫，見沒有發高燒，這才安心。


  李浩傑知道張雨欣在天海市沒有什麽熟悉的人，唯一依賴的那個人卻不在她身邊了。


  其實他很懂這樣的感覺，兩個人的世界忽然被生生剝離，那種感覺不比死亡來得平靜。


  船隻，很快靠岸。


  已經有好幾輛車在岸邊等著。


  李浩傑將張雨欣送上救護車，他一路跟著。


  陸海寧已經出事，他必須看好張雨欣。


  張雨欣醒來後，情緒一定很不穩定。


  救護車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才從江邊開到天海市醫院。


  李浩傑將張雨欣轉入最好的病房，又在門外安排了保鏢，並且讓張管家過來看守張雨欣。


  張管家一路兜兜轉轉，嚇得臉色慘白。


  “李先生，怎麽會這樣？”張管家心口絞痛，“我在陸宅守了一夜，一直沒敢合眼，原以為張小姐和陸爺都會平安回來，沒想到……”


  “噓。”李浩傑示意她輕點聲，他將晚上發生的事簡簡單單跟張管家說了一遍。


  張管家聽得眼睛都睜大了，她不可思議地搖頭：“李先生，陸爺會找到的，會找到的，是嗎？”


  “是，肯定會。”


  “怎麽會這樣……”張管家差點沒站穩摔倒在地。


  昨天，一切都還好好的。


  陸爺和張小姐還在一起吃了晚飯，陸爺還親自下廚給張小姐燉了雞湯。


  怎麽才過一天，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張管家，你現在是雨欣最熟悉的人了，照顧好她，她受了傷，需要人照顧，你也比較有經驗。交給別的護工，我不放心。”李浩傑緩緩道。


  “我知道，我知道。”張管家強忍住淚水，不停點頭。


  她看到病床上的張雨欣瘦弱不堪，陸海寧這段時間一直都在給她調養身體，身體才有些起色，現在卻要遭遇這樣的變故。


  張管家也知道張雨欣是個眼窩子淺的人，要是她醒來看不到陸爺該怎麽辦。


  她該怎麽哄張雨欣開心？


  李浩傑交代完，局長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李先生，童智力這邊，你要過來看看嗎？醫生在全力救治，他的下屬已經被收押。”


  “他的人都救上來了？”


  “基本都救上來了，有幾個被水卷走，我們還在找。”


  “我不過去了，有什麽情況打電話給我吧。”李浩傑道，“老頭子很難纏，你做好準備。”

  “我看他年紀不小了，身體倒很硬朗，一把年紀了還敢去江邊玩這招，我也是服氣。”


  “聰明一世，到了這把年紀，活糊塗了。”李浩傑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他覺得這是對童智力很中肯的評價。


  年輕時叱吒商場，加上厲烈的手腕，一般人都怕老頭子幾分。


  年老了，看上去依然風光無限，卻不肯承認自己在被人利用、被人牽著鼻子走。


  “趙知靜找到了嗎？”李浩傑問道。


  “還沒有，據說她傷得也很重？”


  “是，她還不會水。”


  “那恐怕是九死一生。”


  局長又跟李浩傑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兒，這才掛上電話。


  張管家已經進病房照顧張雨欣，她守在床邊，就像是守著自己的孩子。


  李浩傑和局長打完電話，又交代下屬全麵封鎖消息，並找人去了墓園看住何管家。


  這個清明節，很不平靜。


  夜裏發生的這一切，就這樣被李浩傑壓了下去。


  就好似江水，到了天亮時，又恢複一派安靜、祥和的氣氛。


  病房裏燈火通明，暖氣很足。


  張管家給張雨欣帶來了小少爺的小老虎。


  她不知道怎麽樣能安慰張雨欣，但她知道張雨欣很喜歡陸虎隆，臨走時是打算將這隻小老虎放進行李箱的。


  可愛的小老虎就守在張雨欣的枕頭邊，萌萌地坐著。


  張管家握住張雨欣冰涼的手，歎了口氣。


  在倫敦的時候，她也見過陸海寧受傷，但沒有一次像這樣嚴重。


  不過她知道，陸海寧一定不後悔，反倒很欣慰，因為張雨欣沒事了。


  張管家也是一夜未眠，她和李浩傑一樣，在守著陸海寧的消息。


  “張小姐，不管怎麽樣，你都要平平安安醒過來，起碼小少爺還在等著你。”張管家嗓音輕柔，帶著哽咽。


  就算陸爺不在了，小少爺還在。


  這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


  張雨欣也還年輕。


  想著想著，張管家的眼角濕潤了，她抬起手背擦了擦，轉過身去。


  這種想哭而不能哭的感覺，並不好受。


  跟了陸爺六年，她在心裏頭早已把陸爺當自己親人，現在陸爺出事了，她怎麽能平靜。


  可她又不能哭。


  起碼不能在張雨欣麵前哭。


  暗夜悄然無聲。


  窗外是漆黑的蒼穹，黑暗壓在天海市上空。


  李浩傑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後，一個人去抽煙室抽了一宿的煙。


  他痛苦地坐在椅子上，手指間是不間斷的煙。


  小凡的煙不夠烈，他的煙夠。


  好幾次被煙霧嗆到，他一個人在抽煙室不停咳嗽。


  咳嗽聲回響，他的心口會痛得更厲害。


  李浩傑雙眼已經通紅，眼角是濕潤的潮意，鼻子酸澀，喉嚨像有石頭堵著。


  他把抽煙室的門反鎖了，就這樣一個人在裏麵不停地抽煙。


  隻是為什麽，尼古丁絲毫不能減輕神經上的痛，心口那地方還顫抖得厲害？


  生離死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清明節後的第二天，稀稀疏疏的雨停了。


  從早晨開始，朝陽就緩緩升起，金色的陽光灑在天海市的風物上，處處都像是撒了一層碎金子，金光閃閃。


  雨停了，綠葉經過洗刷，呈現出勃勃生機。


  初春的天海市，風景雖然蕭條，但景致格外好。


  放眼望去，綠柳才黃半未勻，整個天海市都籠罩在無限生機中。


  一場長達十天之久的雨，終於歇了。


  太陽透過玻璃窗，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線，宛轉流連，如彩虹，似畫筆。


  風景無限好。


  張雨欣踩著拖鞋站在病房的窗口，烏黑的長頭發披散在肩膀上，襯托得她皮膚有些蒼白。


  她的一雙眼睛裏帶著迷離和渾濁，一動不動看著遠方，心髒像是停止了跳動。


  外麵是青蔥的樹木，住院部的空氣很清新，到處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她的身上穿著寬大的病號服。


  也不知道是她太瘦了，還是衣服太大了。


  病號服穿在身上顯得鬆鬆垮垮。


  張雨欣伸手，雙手靜默地搭在窗沿上。


  這兒是五層樓，不高不矮，可以看到很開闊的風景。


  她抬起一隻手，將掌心平放在玻璃上。


  掌心幹燥而溫熱，可玻璃很涼。


  但，陽光穿過玻璃照在她的掌心上，暖暖的。


  陽光沿著掌紋蔓延開來，細膩的光芒靜靜描摹著她的臉部輪廓。


  外麵的地上，還留有雨水的痕跡。


  無風，無雨，一切都好。


  張雨欣的唇色很蒼白，眼底是疲憊和憔悴，平日裏熠熠閃光的大眼睛這會兒也無精打采、空洞乏力。


  傷已經好了，身體偶爾會痛一下。


  但，心口那地方，卻從醒來後一直在隱隱作痛，尤其是夜裏，常常痛得她睡不著覺。


  張管家常問是不是傷口崩裂了，她搖搖頭。


  她站在窗口，靜默地看著外麵的風景，眼底是迷離的水花。


  一滴淚猝不及防落下，落在她的手背上。


  四處悄然無聲，仿若歲月安然。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雨欣才收回手，雙手抱臂，凝視著外麵的天空。


  心口，痛到極致。


  身體，涼到極致。


  站了一會兒，她終於撐不住了，蹲下身子，將頭埋在膝蓋裏，痛哭。


  空蕩蕩的病房中，隻剩下她淒涼的哭聲，久久回蕩。


  “張小姐，我給你……”張管家忽然推門而入。


  她的手上還拿著一隻保溫盒，但腳步刹那停住。


  寬大的病房裏，張雨欣蹲在牆角邊哭，像一隻無家可歸的貓，緊緊蜷縮成一團，哭得泣不成聲。


  張管家的心口狠狠顫抖。


  張雨欣本來就瘦，這會兒穿著病號服蜷縮在角落裏，讓人心疼得要死。


  張管家把保溫盒放在桌子上，走上前，蹲在張雨欣的麵前，拉住她的手：“張小姐，沒事，別哭了，沒事的……”


  她把張雨欣摟在懷裏，像摟著自己孩子一樣。


  張雨欣雙眼通紅通紅，早已哭腫，衣服前是一大片水漬。


  “好好養傷，不要哭了，我心疼啊。”張管家小心翼翼抱著她。

  這個女孩子，真得太讓人心疼。


  張管家第一眼見到張雨欣就很喜歡，覺得她善良、真摯、不爭不搶，對誰都是真心的。


  可是為什麽好人得不到好報，要讓張雨欣承受這樣的痛苦。


  這樣一想，張管家越發摟緊她，小心翼翼避開她的傷口。


  張雨欣將頭埋在張管家的懷裏，哭成淚人。


  “張小姐，不哭，不哭了，會沒事的……”


  “騙我……”張雨欣哽咽，“你們都騙我……他……是不是……死了……”


  張管家的手頓了一下，搖搖頭：“沒有的事，你別亂想，我給你燉了排骨湯，對傷口好，也是你最愛喝的。”


  “我沒胃口……”


  “你醒來都沒怎麽吃東西，這樣不行的，兩天時間，下巴都瘦尖了。”張管家心疼地看向她。


  真得是一夜消瘦。


  張管家將張雨欣從地上扶起來，讓她坐在床上。


  張雨欣的臉上都是淚痕，雙眼無神，目光渙散，眼睛不知道看向哪裏，又好像哪裏都沒看。


  張管家看著心疼卻又毫無辦法，她鬆開手，去幫張雨欣盛湯。


  排骨玉米湯，香甜軟糯，隻有香味，沒有油膩。


  “張小姐，你早上隻喝了點粥，這樣下去可不行的，早點把身體養好，把傷養好。”


  張雨欣沒做聲，一言不發。


  張管家心裏頭歎了一口氣，用勺子盛了一口湯，輕輕吹了吹熱氣，喂給張雨欣喝：“我喂你。”


  張雨欣張嘴，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張管家看到她這個樣子，難受得想哭。


  陸爺在的時候，她多開心啊，天天笑容燦爛，哪怕就是不出門，她也能找到快樂。


  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女孩子，怎麽就要讓她承受這些不該承受的東西。


  張管家給她喂湯，張雨欣倒一點都沒有拒絕，隻是很機械地在喝著。


  張管家喂一口，她喝一口。


  一碗湯很快就喝了一半。


  張管家將陸虎隆的小老虎擱在她的懷裏：“張小姐，小少爺的東西，我看你很喜歡，就給你帶來了。”


  張雨欣低下頭，眸色裏閃過一些光亮。


  她伸出手，低頭摸著小老虎的頭。


  直到這個時候，張雨欣的唇角才動了動，像是笑了。


  她抱著小老虎不肯撒手。


  “去電影院看電影的時候，給小隆隆買的。”張雨欣低頭輕聲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張管家說話。


  張管家連忙回應：“特別可愛，小少爺很喜歡吧？”


  “嗯。”張雨欣點頭，“他很喜歡很喜歡。”


  “那下次見到小少爺，可以給他。”


  “下次……”張雨欣呢喃，瞳孔的焦距又開始渙散，一點一點，匯聚不起來。


  “到時候我們再買點其他的玩具，我看到醫院旁邊就有一家玩具店，要不我們下午就去看看？”張管家哄著張雨欣。


  張雨欣摟著小老虎，手指頭輕輕撫動小老虎的絨毛。


  “在電影院買的，小家夥可喜歡。那場電影叫《三隻老虎》，他爸爸陪我們一起看的。”張雨欣呢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