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我暫時沒有離開的想法
江寬找他的那一晚，他就已經想明白，江寬沒有給他退路。
他如果執意不從，江寬會親手把他送進牢裏，甚至會牽連他身邊的人。
他如果順從，則可以以退為進，布一場局，請君入甕。
那不是個選擇題，那是一個必答題。
陸海寧又喝了一口茶。
茶樓裏的人走了來，來了走，換了一茬又一茬，而陸海寧卻一直還坐在原位，沒有動。
最後一次坐在茶館裏喝茶了，下一次，也許就是二十年後。
二十年的時間，小女孩都能出落成大姑娘，那可真是滄海桑田，半輩子了。
一壺茶喝著喝著就見了底。
陸海寧沒有再要，而是靜默地坐著，臉上盡是平靜。
細碎的陽光落在桌子上，透明的玻璃窗外是繁華的街景和蕭瑟的秋季，秋季過後，便是隆冬。
良久。
陸海寧終於站起身，拿過桌子上的文件和車鑰匙，開車往警局去。
這一路是他走過最漫長的一路，車程並沒有多遠，但他開得很慢。
紐約的街道上沒有太多屬於他的足跡，這個熱鬧的城市，終將被他拋在身後。
二十年後，天翻地覆。
一路，他都格外平靜，胸腔中的那顆心均勻跳動，無波無瀾，眼底也是湖水一般的寧靜，沒有褶皺。
陽光照在車玻璃上，碎碎的光線被玻璃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如夢如幻如泡影。
那疊厚厚的文件被他丟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他已經把自己的在紐約的家業都處理掉，錢存進了銀行，而銀行會按照他的意思，把那筆錢給處理掉。
他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一切都處理得幹幹淨淨。
想到這兒，陸海寧的睫毛動了動，沉靜的眸光平視前方，十分安寧。
街頭人來人往，街上滿是川流不息的車輛，電子屏在陽光上變化著不同的影像，一個又一個廣告輪流播放。
紐約城繁華如故。
……
秋末紅楓飄零，在天氣預報的寒潮預警裏，初冬來臨。
夜裏頭的白霜很濃，每到早晨，推開窗戶，一眼看到的就是滿眼白茫茫的霜花，像是下了一場雪一樣。
氣溫驟降，一件風衣已經無法禦寒，必須得換上厚實的毛衣或者呢大衣。
尤其是早晨，還得裹上圍巾，這樣才能抵禦這突如其來的寒潮。
冬天，不期而遇。
天地之間已經沒有太多的顏色，紅楓枯萎、秋菊凋零後，就隻有光禿禿的樹幹和沒有光澤的石頭，蕭條而孤冷。
山裏尤其如此。
風一刮，那種冷意透進骨子裏，怎麽都驅不散。
山上的鳥兒仿佛也開始冬眠，極少再看到飛鳥的蹤跡，隻有無窮無盡的山脈連綿開來，沒有盡頭。
張雨欣坐在窗口寫著日記——
“來青山村的第一個冬天，不知不覺，來到這兒已經好幾個月。前幾日拍了孩子們的照片，匿名在網上向社會請求了援助，今天就收到許多衣服和吃的，孩子們的冬天不用再怕冷了，很感謝有愛心的人們。孩子們今天特別開心，穿著新衣服都不肯脫下來。”
窗外有枯黃的葉子飄動，一陣陣風繾綣著塵土，大山裏的冬天來得更早、更冷。
張雨欣早就學會了照顧自己，還把小柚子照顧得很好。
山裏隻有一個老醫生，因而每個月有人出山時，她都會托人幫忙帶點藥回來，以備不時之需。
這個時節，張雨欣已經裹了一件厚實的呢大衣。
寫完日記，她也沒什麽事，就給小柚子織圍巾。
她在一旁織圍巾，小柚子就坐在床上玩卡片，又乖又聽話。
小柚子拿了一張卡片，抬手，伸到張雨欣的麵前，大眼睛眨巴眨巴。
張雨欣指著卡片上的老虎教她：“小老虎。”
“……”小柚子不會。
“老虎，老虎，小老虎。”
小柚子咧嘴笑：“小腦斧。”
“……”張雨欣也笑起來，捏了捏女兒稚嫩可愛的小臉，小丫頭真得很可愛。
偶爾會有鄰居來串門，他們都很喜歡小柚子，尤其是王校長的老婆，經常抱著小柚子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師娘的孩子聽說在七八歲的時候掉下河沒了，後來一直沒有生，因而，她把孤兒院的孩子就當自己的孩子一樣，很喜歡。
這一天的中午。
王校長把張雨欣叫過去。
“張老師，今天要來幾個誌願者，聽說都是天海市大學大四的學生，來做社會實踐，不過估計呆不長。”
“哦哦，需要我做點什麽嗎？”
“你到時候帶他們走走吧，你們年紀差不多，更容易交流。”
“好，我會盡量照顧好他們。”
“估計還有一個小時才到，不急，張老師，你先去忙。”
張雨欣去孤兒院看了看孩子，陪他們念了會書，最小的奶娃娃在搖籃裏睡覺，他太小了，大部分時間是村裏人輪流照顧著。
小柚子喜歡跟小奶娃玩，她大概是頭一次見到這麽小的娃娃，就跟她的那些洋娃娃一樣。
這一次，張雨欣抱著小柚子站在搖籃邊時，小柚子伸長了脖子要去夠小奶娃。
“小柚子，他是弟弟，咱們要照顧弟弟，不能欺負他，好嗎？”
“要……”小柚子指著小奶娃。
“嗯？你要看弟弟嗎？”
張雨欣彎下腰，抱著小柚子靠近睡著的小晨晨。
小奶娃長得真白，粉妝玉琢，長睫毛，薄嘴唇，看得出來，他的爸媽應該都是美人胚子。
小柚子仔細看著弟弟，開心地咧嘴笑，露出白白的小乳牙。
她還伸出手碰他的臉蛋，她覺得這個小家夥比洋娃娃好玩多了。
趁著小奶娃不注意，小柚子“吧唧”一口，親了他的臉，親完還轉過頭看著張雨欣，得意洋洋。
小奶娃醒了，睜開朦朧的大眼睛看著小柚子。
小柚子連忙往張雨欣懷裏一躲，不承認自己做壞事了。
張雨欣笑著拍她的屁股：“小壞蛋，偷親弟弟，以後不準欺負弟弟，要對他好點，知道嗎？”
小柚子用小手捂住臉蛋，從指縫裏偷偷看那個小奶娃。
她看他，他也看她，半天，小柚子蹦出兩個字：“弟弟……”
搖籃裏的小奶娃不買賬，看了她一眼，又閉上眼繼續睡覺，一副被她吵醒了的樣子。
小柚子嘴巴撅得老高，怎麽不跟她玩。
她想跟他玩！
“好了，小柚子，咱們出去，讓弟弟睡覺。”
“不……”小柚子不肯。
張雨欣還是把她給抱出去了。
外麵的風景雖然蕭條，但不會讓人有孤獨感。
隨處都可以看到坐在太陽底下曬太陽的老人，還有在玩泥巴的孤兒，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到絕望，反而都是平靜和舒適。
一個多小時後，她看到了天海市大學來的幾個學生。
兩個男生，兩個女生，背了不少的東西來。
他們把東西都分發給了孤兒院的孩子們，孩子們都很聽話地坐著，等待他們分配。
大概是這裏很少有年輕人過來，他們的到來就成了靚麗的風景線，很多村民也來圍觀，都帶著看新鮮的目光。
張雨欣給他們介紹了下村子和孤兒院，兩個女生沒有太大耐心，一路上一直嚷嚷著“怎麽連網都連不上”。
張雨欣笑著給她們解釋：“這裏沒有信號，連不上網，如果有需要，王校長的辦公室裏有一台村裏唯一的老電腦，每個星期可以上一次網。”
兩個個子高高的男生倒還挺耐心，也給她們解釋了：“來這裏就不要想著上網了，做點事。”
“可我們是來做社會實踐，回去好寫論文的，不是做義工的。”女生不滿，“很多事情也不需要親自做吧？張老師給我們講講不就好了，回去照樣可以用在論文裏。”
張雨欣平靜道：“這裏條件是不怎麽好，你們想走也是正常的，你們需要什麽，我幫你們就是。”
“張老師就給我們講講這裏的基本情況，然後幫我們在社會實踐上寫點評語，再讓王校長蓋個章，謝謝張姐姐啦！”兩個古靈精怪的女生衝張雨欣吐吐舌頭。
張雨欣比她們年長，她笑了笑，也沒有什麽苛責的。
小女孩嬌生慣養，呆不習慣也是正常。
他們過來一趟，給孩子們也帶了不少東西，她覺得挺有心了。
張雨欣就一邊走一邊給他們講了孤兒院的基本情況，還有孩子們上課的方法、課程以及平時的生活習慣、生活方式，她講得很仔細，四個學生聽得倒也認真。
男生話不多，跟在張雨欣身邊聽著。
女孩子問題多一點，時不時會問張雨欣一些問題。
“張老師，你看上去好年輕，怎麽會來這裏的？你平時難道也不喜歡上網嗎？不喜歡逛街嗎？不喜歡和朋友出去喝酒擼串嗎？”
張雨欣的臉上是平和的笑意：“對那些沒有特別的愛好，我更喜歡小孩子和風景。”
“這樣啊，可是張老師你的衣服看上去都是大牌，你這件大衣雖然是去年的款式，但是是在Gucci家買的吧？我對時尚有點研究，我去年也看中這件衣服了，沒舍得下手。張老師，你穿這件真好看，身材真好。”女孩子歡聲笑語。
張雨欣笑了笑：“仿品，不是正品。”
“是嗎？”女孩子聊起這些來倒是頭頭是道，“看著好像真的，不過現在的仿品也很厲害了，做得比真的還真。我以後要好好工作，多賺點錢，希望看到喜歡的東西都能買下來！”
張雨欣隻是笑笑，沒有反駁。
年輕的女孩子有這樣的想法，也挺好的。
也許是很久沒有跟大學生打交道的緣故，張雨欣覺得跟他們在一起很有活力，有時候也會聽他們吐槽導師。
不過兩女生還是沒有什麽耐心，來了半天就嚷嚷著要走。
她們看了看張雨欣的工作筆記，大概也知道這裏的孤兒院是個什麽情況。
“張老師，你還要在這邊呆很久嗎？”女生嘰嘰喳喳問道。
“我暫時沒有離開的想法。”
“不會覺得無聊嗎？每天都是重複的，一樣的。”
“每天有每天的風景和天氣，怎麽會是一樣呢？每一天對於我而言都是不一樣，昨天不會背詩的小孩子，今天忽然就會背詩了，是不是會讓人覺得很驚喜？”
“好吧，張老師，你真有耐心，像你這樣的人不多了。那你家裏人也支持你？我看你女兒還在這。”
“我沒有家裏人。”
“哦哦，不好意思，張老師。”
“沒事。”
聊著聊著，天色也晚了。
初冬的夜晚很冷，一到晚上就沒有人再出來。
王校長給他們安排了住宿的地方，張雨欣和他們聊了一會兒後就順著孤兒院回家。
外麵月色清明，冷風陣陣。
張雨欣裹緊圍巾，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踩著樹影，一邊散步一邊往回走。
空氣裏都是草木和泥土的香味，那是屬於大自然的氣息，醇厚而濃烈。
風刮在臉上，很冷。
她已經快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但還是有點冷。
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來例假的緣故，她的肚子隱隱作痛，身後出了一層冷汗，連手心裏都是汗。
風吹起她的長頭發和圍巾，她沿著泥土路一直走，路邊的草叢中時不時會響起蟲子的鳴叫聲，有氣無力。
這樣的季節，萬物也快開始冬眠了。
“張老師！”身後有人喊住她。
張雨欣停下腳步，轉過頭。
原來是其中的一個男生，她沒記錯的話，他的名字叫何家燁。
張雨欣笑了笑，月光下，她的臉上始終帶著溫和：“有什麽事嗎？”
“張老師，你臉色看著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怎麽舒服？”
“沒事，是今天太冷了一點。”
“那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有些想法想跟你聊聊，我爸爸是做慈善的，從小我也耳濡目染學了一些，自己很想做一些事。我覺得張老師你很有想法，所以……想跟你聊聊。”高高瘦瘦，戴著金邊眼睛的大男生斯斯文文，甚至還有一些靦腆。
張雨欣點點頭：“有什麽能幫到你的，我都很樂意。”
“好！”
何家燁很高興，他走到張雨欣的身邊來，高大的身體替她遮住一些冷風，開始跟張雨欣講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