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這一次也不例外
張雨欣家裏的牆上掛了一本今年的日曆。
這種日曆還是她小時候在榕城老家有過,後來在陸宅都是電子的日曆。
每過一天,她就會撕開一頁。
當日曆隻剩下薄薄的二三十頁時,她驀地意識到,新的一年又要來了。
張雨欣托著頭,微微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
新年……新的一年。
……
紐約。
不遠處教堂的鍾敲了幾下,幾隻白鴿撲棱著翅膀,從白塔飛到天空上。
二審完畢。
法院的人壓著陸海寧回監控室。
再一次做筆錄時,陸海寧對自己挪用集團公款的事依然供認不諱,他說的和遞交的材料沒有什麽差別,挪用了100個億,其中有30億已經投入工程,20個億用於技術研發,剩下的50個億也都已經參與銀行的資金運轉。
也就是說,這100億的資金,他確確實實挪用了。
他既然是來自首,就沒有想過為自己辯解,他連律師都沒有請,配合著法院走了一遍流程。
一個月後的三審會量刑,輕則十五年,重則二十年。
被押過去的一路,風很大。
陸海寧眯起眼睛,算了算日子,冬天到了。
路過一堵玻璃牆,他看了一眼玻璃上的自己,不算清晰,但倒像是變了一個人,瘦削疲憊,胡茬也有很久沒修理。
他差點沒有認出自己來。
他這樣子,自己看了都不太喜歡。
陸海寧的唇角動了動,彎起一抹薄涼的弧度。
現在尚且如此,二十年後出來,恐怕自己都變得不認識自己。
沒有走多遠就被押進不見天日的監控室。
他已經在這兒呆了幾個月有餘。
這裏沒有鍾表,沒有天窗,隻有狹窄的空間和黑色的牆體,不見天日,裏麵隻有一盞不算很亮的燈。
關押在這兒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是白天,什麽時候是黑夜,隻知道困了就睡,睡醒了就坐在椅子上閉眼養神。
固定的點會有人送飯過來,隻不過他吃不慣,剛來的時候,連著幾天滴水未進。
後來實在是餓了,再難吃的東西也能吃下去。
這幾個月,他隻見過兩次太陽,一次是一審,一次是今天的二審。其餘的日子,他隻看得到監控室裏的節能燈在亮著。
二審完,他重新被人帶進監控室,等三審完畢,他就開始換一個地方正式服刑,直到出獄。
狹窄的監控室裏是不怎麽好聞的氣味,隻不過陸海寧習慣了,進來就坐在椅子上。
有些累。
在這裏頭沒有煙酒,頭痛時,他隻能靠強忍著去承受。
大概是冬天的緣故,這段時間,他的胃很不舒服,什麽東西都吃不下。
他都不知道自己身體糟糕到這個地步了,也是他自己作的,在紐約的時候,睡不著時就會抽煙酗酒。
也許是沒有什麽牽掛,他平時也不大關心自己的身體。
世界上多他一個,少他一個,並不是什麽值得稀罕的事。
他也沒那麽重要。
陸海寧揉了揉眉心,這會兒,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這裏很安靜,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呼吸聲,除了飯點,一整天也不會有人過來。
有時候痛得承受不住,他會讓人送藥來。
這裏的看管很嚴格,因為怕人自殺,藥都是一次一次地送,每一次都是控製好的劑量。
這一次也不例外。
他讓人送了藥來,還有一杯白開水。
他要是想自殺,也不會等到進來再自殺。
如果是十五年的量刑,出來後,他還能繼續生活下去,又怎麽會自殺。
就著白開水,他把藥吞服下去。
吃過藥,身體會好很多,頭也不會那麽痛了,隻是這裏對於他的身心而言都是禁錮的。
關掉燈,這裏就是伸手不見五指,什麽都看不見。
這樣的日子他早就預想過,隻不過以為自己很快會適應,沒想到過了好幾個月,還是不太適應。
但自己選擇的路,他倒沒有太多的後悔。
藥效上來,他有了困意,靠著座椅,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燈光下,他容顏瘦削,平日裏的鋒芒也已經消失,隻剩下剛毅的臉部棱角和無盡的倦意,就連眼睛上都是一層黑眼圈,怎麽都消不下去。
他的唇角邊噙著一抹薄涼的弧度,平日裏幹幹淨淨的頭發現在也有了淩亂。
從前他就是沉默寡言,如今,一個月也說不了幾句話,他變得更加沉默,整個人看上去平靜而安謐,隻有一顆心還在胸腔中跳動著。
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日月星辰。
幾個月有餘,沒有一個人來看過他。
他知道,以後的二十年也不會有人來。
生老病死,隻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不會再有人參與到他的人生。
這樣也好。
就讓他一個人孤獨地老去。
想著想著,他睡著了,狹窄的監控室裏隻有燈光幽幽地亮著,照在他的臉上。
四處無聲,安靜到極致。
這一覺,他睡了很久。
隻不過,睡到一半,有反胃的感覺,陸海寧又醒過來。
“咳咳,咳咳……”喉嚨裏像是有東西堵著,陸海寧不停咳嗽,咳著咳著,吐出一口血。
大概是有人察覺到這裏的情形,一個高高大大的美國男人走進來,提出要送他去醫院。
陸海寧搖搖頭:“不用,老毛病。”
“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跟我們提。”
“我知道。”他的神情略有幾分不耐,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低沉,隻是多了幾分嘶啞。
“OK,希望你認清現實,不要折磨自己。”男人沒有多說,放下一杯白開水就走了。
紐約已經是冬天。
裏麵倒察覺不到冷意,暖氣十足,完全讓人無法判斷是冬天還是春天。
如果糊糊塗塗地過,二十年過起來也很快。
隻是,他不太清楚自己的身體還能不能熬二十年。
陸海寧閉著眼,沒有了睡意,腦中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想,也什麽都沒有做。
日複一日,他幾乎都是這個狀態。
這裏的陰沉、黑暗、空洞、乏味、潮濕,足以讓他銘記一輩子。
這真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東西。
這樣的生活不知又持續了多久。
這一天,也不知是早晨還是夜晚,有人打開門按照慣例送飯來。
陸海寧並不怎麽餓,沒動身,而是抬了抬眼皮子看向來人:“什麽日子了。”
高大的美國男人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明天晚上平安夜。”
陸海寧的眼底還是閃過一絲訝然,明晚上已經是平安夜了,平安夜後就是聖誕節,也就是美國的新年。
他沒想到日子過起來還不算慢。
聖誕節是紐約最熱鬧的節日,每到那時候,街頭都是一閃一閃的聖誕樹,還有各種造型的麋鹿和聖誕老人,可以說是小孩子最喜歡的節日。
紐約的聖誕節很有氣氛,濃濃的過節味道,雖然是冬天,但所有人都不減熱情。
陸海寧對節日沒有特別的感覺,就算是聖誕節,也跟平時一樣。
而如今,聽到聖誕節快到了,腦中一閃而過的就是背著行李的聖誕老人,聖誕老人會給小孩子發禮物,小孩子應該都很高興。
那個小不點也很高興吧!
陸海寧的唇角動了動,又淡淡問道:“下雪沒有?”
“下了,不大,聖誕節當天有大雪。”
“外麵是不是很冷?”
“比較冷。”
男人沒多說什麽,回答了陸海寧幾個問題後離開。
陸海寧看著桌上的飯菜,沒有任何胃口,依然不想吃。
外麵下雪了,按理說應該很美。
這樣的氣氛最適合去街頭走走,雖然冷,但節日的氣息很濃厚,大街小巷也到處都是人。
聖誕節有很多活動,那些小孩子的衣服都很好看,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給女兒買一些,小不點會很高興。
陸海寧閉上眼,唇角揚了揚。
可惜,這裏不是大街上,這裏是監控室,他的一舉一動都被監控著。
沒有雪,沒有店鋪,沒有聖誕樹,隻有冰冷的牆體,還有一盞不算明亮的燈。
他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聖誕節了。
聖誕一過,元旦就是那個小不點的生日。
他是後來才知道,她生小不點的時候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因為凝血功能太差,沒法剖腹產,她隻能忍著難產的疼痛生了一夜,才把小不點生下來。
那段時間,他沒有去看過她一次。
她大概也不想見他。
陸海寧的眼底是疲倦的薄涼,很多紛繁複雜的情緒一點點湧上來,鋪天蓋地,將他湮沒。
他和她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他已經完全沒法掌控自己的感情,他好像真得很喜歡她,這種喜歡來勢洶洶,不給他半點喘息的機會。
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女人上心到這種程度。
他自認為自己很理智,他可以用一年的時間耐心地去布一個局,卻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如今,他主動放手了,她會帶著小不點找到一個知道如何疼她、愛她的人,而不是他這種人。
他這樣的人,配不上她。
他沒有這個福氣。
陸海寧的眼裏是黯淡的深邃,一望無際,猶如無涯的黑夜,不見光亮。
心口的位置忽然就加速了跳動,隻是,殘缺的心再也拚不出完整的模樣。
陸海寧看著光潔、平整的牆壁,沉寂。
四周,悄然無聲。
……
紐約,市立銀行。
下班的時間點,程遇之從衣架上拿過自己的灰色長呢子大衣穿上,又理了理領帶。
他拿過車鑰匙時,桌子上的手機響起。
“媽。”
“遇之,晚上回來吃飯嗎?”
“回。”
“今天不用加班?”
“聖誕了,不用再加班,明天開始放假。”
“我都把這給忘了,來美國這麽多年,還是過不慣這裏的節日。你路上開車小心點,外麵在下雪,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早點回來。”
掛上電話,程遇之站在窗口看了一眼外麵的紐約城。
銀行在市中心,從高樓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整個銀裝素裹的城市。
今天這場雪不算大,隻有稀稀疏疏的雪花從天上落下來,風一吹,歪歪扭扭地四處飄著。屋頂和草坪上倒是落了一層白色,馬路上的積雪不多,濕漉漉的。
街上很有聖誕節的氣氛,一眼就能看到各個商場的玻璃門上貼著聖誕老人和聖誕樹,門口還擺放了真人大小的聖誕老人。
街道上的燈一盞盞亮起,天黑了。
程遇之在窗口看了許久,這才轉過身,下樓去。
他把車開出大樓,外麵還在下著雪。
黑色的奔馳在白色的雪花中穿梭而行,他開得不快,有時候遇到紅燈,他就會平視前方,默默看著飄雪。
回到家。
“喵——”他剛推開家門,小乖就跳到他的腳邊來。
程遇之蹲下身,摸了摸小乖柔軟的毛。
小乖一臉享受地眯起眼睛,仰著臉對著程遇之。
程遇之笑了:“你女兒呢?嗯?”
“喵——”小乖又叫了一聲。
程遇之習慣了下班回來時陪小乖玩一會,他會把它抱到沙發上,要麽逗逗它,要麽抱著它看會報紙和電視。
小乖很聽話,喜歡窩在程遇之的腿上,也不鬧,懶洋洋的。
那隻小奶貓也會跳到沙發上來,窩在一邊。
有兩隻貓,程遇之覺得也挺滿足。
逗了一會兒貓,他去父親家中吃飯。
過節的氣氛很濃厚。
平時晚上會加班,忙碌起來倒不覺得無趣,而今天放了假,他倒忽然覺得空閑下來。
到了晚上,雪越下越大,他開著車,不知不覺就開到了一所大學的門口。
學校禮堂裏在舉辦聖誕活動,程遇之將車停在外麵,撐著傘往裏走。
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他的傘上,此情此景,倒有幾分似曾相識。
聖誕活動很熱鬧,很多節目,程遇之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興致,在台下挑了個空位坐下,津津有味地看著舞台上的歌舞。
這裏誰也不認識他,以學生居多。
恍恍惚惚間,他覺得台上彈鋼琴的女生和張雨欣長得很像,眉清目秀,氣質溫柔,穿著鵝黃色的禮服裙,低頭彈著鋼琴,眼睛炯炯有神。
但定睛一看,並不是張雨欣。
程遇之揉了揉眉心,托著頭,趕走心中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