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 兒女雙全
天海市。
VIP病房。
四周異常安靜，每一間關閉的病房門上都像是透著駭人的冷光。又正好是夜晚，萬籟俱寂，這裏聽不到任何聲音。
陸海寧的腳步聲很輕，走到一扇門前，停下。
門口的保鏢鞠了一躬，沒有說話，替他打開房門。
病房的床上，童智力正安安靜靜躺著，一動不動，頭發早已花白，臉上都是迅速衰老的皺紋，早已沒有了兩年前的那股子狠勁和體力。
陸海寧在病床前站定。
“童智力。”他聲線冰冷，語氣寒涼，眼底是醞釀的暗澤。
果然，病床上的人動了動手指頭，像是醒了。
童智力艱難地睜開雙眼，渾濁而無力的目光轉移到陸海寧的身上。
這兩年，他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有時候什麽都不知道，有時候卻又能跟人交流幾句。
“海寧……”他嘶啞的嗓子裏發出的聲音不甚清朗，“你來了……”
“接到醫生的電話就從榕城趕了過來。”
“虎隆……虎隆呢？”童智力找了找，卻隻看到了陸海寧一個人。
“虎隆在倫敦，夏令營。”
“哦……”童智力的眼中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失望，“挺想他。”
陸海寧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臉部線條很是生硬，薄唇也一直抿著，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童智力的身上。
“結婚了嗎？”童智力忽然又問。
陸海寧知道他問什麽：“早就領證，還沒辦婚禮而已。”
童智力的眼中閃爍著點點水花，其實不用問他也知道跟陸海寧領證的人是誰，他為了那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
“我看不到了……”童智力感慨，“她還恨我吧。”
陸海寧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嗓音寡淡：“一個曾經差點要了她命的人，她不太可能會不恨。”
“對不起了……我也沒機會再跟她親口道歉……”
“不用道歉，她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心裏想什麽我都清楚，她也不會接受你的道歉。你當初差點要了她的命，也差點要了她肚子裏孩子的命，我和她的第二個孩子。”
陸海寧聲音剛落，童智力的眼底卻湧動出訝然的目光。
第二個孩子……
差點……
童智力的手有些哆嗦，到了這種時候，他才覺得自己做過的事有多殘忍。
臨終了，陪伴他的隻有這些冰冷的儀器和電子設備，其實他很想陸海寧，也想陸虎隆。
悔不當初，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個世界將跟他訣別。
不過，這世上大概也沒有人期盼他活著了……
“男孩還是女孩？”童智力的嘴角彎了彎。
“小女孩。”
“哦哦，真好，兒女雙全……”童智力是由衷地感慨，聲音很微弱，“真想見見……”
“女孩子怯生，以後有機會再帶她來。”陸海寧的情緒很平穩，“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比從前那些年活在仇恨中要幸福很多，往前走是放下，而不是不斷地背負。”
童智力苦笑，陸海寧說得對。
他就是背負太多，直到暮年……再也背不動了。
等到自己被壓垮，他才發現，他這一生一無所有，哪怕是唯一的親人陸海寧，他都沒有好好對待過。
兩年前他甚至衝陸海寧開了槍，害得他差點死亡。
今時今日他受到的報應……實則是罪有應得。
隻是世上沒有後悔藥吃，等到想明白一切，已經病入膏肓。
“放下吧，都放下……”童智力感慨，“若非我當年讓人窮追不舍，那丫頭也不至於家破人亡，喪父喪母……早該放下了……”
“放不下的一直都是你而已，我和她朝夕相處那麽多年，哪裏還有什麽放不下。恨的對立麵是愛，時間足夠衝淡一切。”
“一家人好好生活……對她好點……別像你爸就成……”
童智力的聲音很輕，但陸海寧還是聽到了。
他沒想到童智力會這麽說，大概真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陸海寧微微頷首。
童智力不說，他也知道對張雨欣好。
童智力說了一番話，有些累了，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謝謝你來看我，夠了。”童智力聲音嘶啞而微弱，“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說再多的話也沒什麽意義，你好好休息，我會讓醫生照顧你。”陸海寧淡淡道。
確實是沒有再繼續爭執的意義，童智力已經快要入土為安，哪怕是後悔都不會有任何用處。
恨了一輩子，眾叛親離。
“我在國外的資產……你看著處置吧，找我律師Tom……他會打理好一切……”童智力道。
當年看錯人，覺得愧對趙美幽，原本是想將資產都留給趙美幽的，結果遭到了背叛。後來又打算都捐掉，如今想想，給陸海寧才是最好的歸宿。
他的外孫，一直都很有能力。
他承認也不好，不承認也罷，陸海寧都遠比他年輕的時候有魄力多了。
“嗯。”陸海寧應了。
“早點回去休息……我沒事……”童智力閉著眼睛，滿臉的疲憊，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是隨處可見的皺紋。
他是真得老了。
“我改天來看你。”
陸海寧緩緩退出。
童智力沒有再開口。
正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刻，病房四周沒有一點聲音。
走出病房，陸海寧正好看到童智力的主治醫師。
“陸先生，看過童老爺子了？他今天能有清醒的意識，我們也挺意外，可能就是常說的回光返照。”醫生對陸海寧直言，“前幾天的時候他心髒驟停，我們本來都以為搶救不過來了，看來老爺子是想見您最後一麵的。”
“他這樣子，還有多久？”
“就這兩三天了，快的話……可能就今晚。”醫生搖搖頭，“實在是無力回天，他也八十多歲高齡的人了。”
“嗯，我知道了。”
陸海寧離開醫院。
歐凡一直守在樓下。
“陸爺，回陸宅嗎？”
“回榕城。”
“啊？”歐凡驚訝，“這……現在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半，就算過去的話，張小姐也早就睡了，您還不如在天海市睡一晚，明早過去。”
“你知道的有點多啊。”
“……”歐凡撓撓頭。
“回陸宅吧。”陸海寧應了。
他知道歐凡剛從榕城開車到天海市，一路肯定疲憊，還不如讓他回去。
歐凡很高興：“好，好。”
醫院在天海市郊外，一路上都是參天大樹和度假山莊，很安靜。
為了緩解歐凡開車的疲勞，陸海寧會主動跟他說一些話。
“你和你女朋友談到什麽程度了？”
歐凡受寵若驚：“還在談著，進展不大，她嫌棄我工作太忙了，沒時間陪她。不過這幾年我想好好發展發展，先做事業。”
“哦，你們在一起一般做些什麽。”
“還能做什麽，無非就是逛逛街、看看電影，我還沒帶她出去旅遊過，時間有限。”
“聽起來，是我的錯了。”
“不不不，我不管去哪家公司，忙都是常態，跟著您，我覺得能學到很多，這就很滿足了。”歐凡連忙道。
“你跟著我也沒有多久，我不覺得你能學到什麽。”陸海寧故意道。
“哪有，起碼能學會追女朋友。”
“……”陸海寧聽著怎麽有點刺耳。
隨後，歐凡又跟陸海寧聊了些工作上的事。
這段時間陸海寧雖然在榕城，但每到晚上，他都會處理天海市的事務，有時候甚至會工作到深夜兩三點。
歐凡曾經以為陸海寧扛不住，沒想到這男人到了白天又能精力充沛地陪老婆、孩子。
他簡直自歎不如。
老板就是老板，和員工有著本質上的不一樣。
……
第二天，天海市下了點小雨。
天還沒亮的時候，醫院打來電話，童智力去世。
彼時，天空下著綿綿細雨，雨絲落在樹葉上，發出“沙沙”聲響，構成夏日清晨唯一的聲音。
天是陰沉沉的，烏雲密布，遠處的山巒如龐然大物，密密壓下。
陸海寧剛起床，接到電話的時候，他點了一支煙站在窗口，白色的煙霧繚繞在他的臉側，僅有的一絲光亮勾勒出他深沉的臉部輪廓。
他靜默地站著，身形修長。
童智力的去世代表著終結，是過去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的一個終結。
過去的，終於過去了。
陸海寧緩緩吐出一口煙，站在窗口。
整個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像是要下一場更大的雨，此時此刻的天空遲遲沒有蘇醒，四周還陷入在黑暗中。
陸海寧沒有開燈，就一直站在窗口抽著煙。
都過去了。
他此時的心情格外平靜，對童智力也沒有太多複雜的感情。
良久，他終於掐滅煙頭，帶了件風衣外套，走出別墅。
榕城。
張雨欣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帶著小柚子坐在民宿幹淨的天台上吃早餐。
小柚子趴在張雨欣的懷裏，一個勁問：“爸爸在哪裏。”
張雨欣哄了她半天，才算是把她給哄住。
“喂。”她一邊喂小柚子吃東西，一邊接起電話。
“九九，童智力去世了，我可能要在天海市呆幾天，你如果離開了榕城就告訴我一聲，我會擔心你。”陸海寧的聲音有幾分低沉。
張雨欣愣了愣，眼底是恍惚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