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黑門
兩人的手幾乎沒有碰到木門,這門就自己打開,帶著沉重緩慢的聲音,一點點露出縫隙來。
門縫透出薄薄的微光,微光從門扉上傾瀉而來,寫意地把門臉渲染成了黑色。
黑色本不大吉利,但是蘇辰良已經決定一探究竟,吳根說什麽也是攔不住的。
吳根打眼看去,蘇辰良已經在門把手上沾了一絲緞帶一般纖細的紅色血水,這血水緩緩流淌,像是繩索纏繞在把手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羅盤上催動紅蛇。
紅蛇扭了扭身子,順滑地盤繞了一圈,不遠處的把手也跟著轉動。
吳根不知怎麽,光是看著蘇辰良的動作,自個兒也緊張起來,大氣不敢喘出。
他眯起眼睛,盯著把手一分一毫轉動,蘇辰良的動作十分小心,似乎生怕動錯了位,因此每一次轉動,他都要冒一頭的大汗。
不光是這樣,吳根還看到,蘇辰良的目光微灼,在黑門上來回掃動。
喀。
沉默的時間不知持續多久,忽聽到一聲啐響。這響聲太刺激,讓吳根失聲要叫出——他一點兒也不懷疑,如果蘇辰良失手,剛才那詭異的經曆又要重複一次。
不過幸好,蘇辰良沒有失手。
那響動隻是門上的聲音。
把手轉到了九十度,輕輕發出鎖頭推動的聲音。古怪的是,門閂壓根也不再鎖扣裏麵,蘇辰良這是解的什麽鎖?
吳根也不敢問,屏氣凝神,親眼見得這黑門緩緩挪動,隻能舔了舔嘴唇,隻敢用嘴出氣。
鎖頭一解開,蘇辰良先是鬆了口氣,不過很快又恢複了那高度的緊張。他一手抓著羅盤,有些輕微的顫抖;另一手則捏指成訣,兩根指頭劇烈地搖動,指引紅蛇的動作格外小心。
直到這黑門緩緩洞開。
吳根算是鬆了口氣,他乍一看去,屋裏沒人。
這是一件臥房,梳妝櫃,簾幕奢華的木床,別具一格的大衣櫃,還有紅彤彤的壁畫。
不過很快,兩人的視線就聚焦到地上。
血腥味彌散的地麵上——地板上一地的血,除了刺鼻的腥味兒,還有散作一團的雜物。
推倒在地的台燈,散落一地的紅燭,還有遍地的紙片,斷了半截的衣物,甚至書籍。
房間內十分狼藉,但讓吳根最難以置信的,是莫名的錯位感——這錯位感帶來的恐慌。
“什麽畫?”蘇辰良轉過頭,回問。
兩人近在咫尺,所見所聞不也應該一致?吳根咽了咽唾沫,心裏十分忐忑。
他又指了一遍牆上的壁畫,十分惹眼。紅色的巨大油紙布上,立體派的白衣女人,閉著眼,肢體碎
散。
——十分詭異。
“那裏什麽都沒有。”蘇辰良的語氣卻格外篤定:“吳根兄弟,你是不是太累了。”
不是。吳根揉了揉眼,卻發覺自己很難吭聲。
不是說不出口,而是喉嚨裏像壓著什麽東西一樣,難受,阻塞,甚至有一股醋溜的煙熏味,讓他疼痛難忍。
於是咳嗽了幾聲,蘇辰良隻是關切地拍了拍吳根的背,便踏進黑門裏。
吳根臉憋得通紅,他不敢進到這詭異的屋子裏去,想守在屋外。
但蘇辰良一進到屋裏,背後就響起莫名的聲音。
當他轉過臉回去尋找這聲音,宛如捏著嗓子唱歌的哀嚎聲時,又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
如此往複,吳根也不敢待在外麵,他扶著牆到了黑門內裏,四處一片狼藉。
“看樣子是遭到過入室搶劫。”蘇辰良這時候蹲在一處低矮的床頭櫃旁,動作像是一條緝毒犬,十分老練。
他伸出指頭來,在床頭櫃旁的碎紙片上嗅了嗅,很快就得出結論。
“這紙藏過金銀首飾,還有銅器。”他說:“看來是謀財,找找看有沒有受傷者。”
蘇辰良站起身,沿著牆壁開始尋找線索。
吳根抿了抿嘴,心裏想的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這種鬼地方怎麽會有人住——退一萬步講,有人住,也沒人敢來搶劫啊。
腦子進水麽?
他欣賞起牆上的壁畫,走近了看才發覺這畫有多巨大,通體大約是個方形,長度少說也有一個小孩那般長短。
“有血味!”
這時候蘇辰良有了新的發現。
“恐怕這裏發生過命案。”
吳根不清楚,他對這些事既沒有興趣,也沒有經驗。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對這幅畫有了很深的興趣。
畫麵上的女人十分鬆散,身體如同拆散的零件,落在畫麵各個部分,乍看上去給人的衝擊感十分強烈。
但吳根怎麽也理不清這裏麵的關係,總覺得違和。
他伸出手指頭,輕輕碰到畫麵上。
碰到的是瞳孔——女人深紅色的瞳孔。吳根也想不透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不過記憶中似乎響起了一句話。
紅色。
吳根的手一碰到瞳孔,整個房間忽然晃動起來。
蘇辰良穩住身子,從他背後緩緩遞出一個方形的高腳櫃,高腳櫃的配色很辣眼睛。
沒錯,也是紅色。
吳根揉了揉眼,而蘇辰良卻隻當是沒見到一般,繼續匍匐在地麵上找尋線索。
“老弟。”吳根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指著蘇辰良身後的櫃子,說道:“往後看。”
蘇辰良狐疑地瞥了一眼吳根,才猶豫著回過頭,然而仍舊茫然——就好像在他的視線裏,這一切不過是虛幻罷了。
“吳根兄弟,這時候就別跟我開玩笑了。你快來幫我找找,我估計這屋裏有屍體,血腥味很重。”
吳根駭然不敢吭聲,這一次再也難以忽略這種強大的違和感。就好像兩人既在同一個房間裏,又不在同一個空間。
這種差異讓他的心髒狂跳。
吳根不再猶豫,快步來到櫃子前。有一種莫名的暗示和狂躁,催動他打開這高腳櫃。
喀的一聲。吳根扯開櫃門。
他往後退了一步,眼裏看到的是通紅的顏色。除了暗淡的血液,還有大紅鮮亮的裙擺。
這裙擺上的褶皺就像是玫瑰一樣豔麗,依附在一具青春的胴體上更加光彩照人。
隻不過胴體縮成一團,委屈地盤在櫃子裏,再不可能發出一聲來。
吳根啞巴了,他見到這具女屍,鮮血,甚至看到碎裂的肢體時,真正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往後拚命退去,使勁地攥住了身後的蘇辰良,想要說些什麽。
喉嚨,幹燥。
什麽也說不出來。吳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慌亂,但是很快的回過頭去,就看見蘇辰良……
蘇辰良的身影迅速幹癟了下去,整個人被無數的利箭穿心而過,沒有血跡,隻有無數的孔痕。
吳根嚇得脫了手離開,腳底抹油似的往外疾馳而去。
然而一步兩跤,吳根隻覺得腳底生了根,兩根腿繞在一起,整個人狠狠砸在地麵上。
當即顧不得鼻子摔得發青,也顧不上蘇辰良——恐怕死的也不能再死了。
他急匆匆地穿過黑門,正要往外躲開這詭異的一切,腳底又是一空。
吳根覺得眼前一黑。
噗嗤一聲,耳邊響起了笑聲。這笑聲像交織在風中的風鈴,又響又尖。
吳根抬起頭來,視線昏黃。
“你還好吧。”
他發蒙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腦門兒上舉著一張符,符籙上是鎮妖驅邪的畫法。
他急眼了,慌亂之下撤下符籙,才見到蘇辰良狡黠的笑容,背後則依附著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素灰色的單衣。
素灰色幾乎等同於沒有顏色。吳根在不算明亮的光線下,就覺得這一身素色的女人簡直像是幽靈。
就是幽靈。
他口吃一般指著蘇辰良身後的女人,結巴道:
“這這這,後後後,鬼鬼鬼。”
吳根的聲音剛落,女人又咯吱地笑了起來。
蘇辰良也跟著笑,他頭也不回,輕輕拍了拍
吳根的肩膀。
“別著急,這是他給你開的一個玩笑。”蘇辰良說道,取下吳根身上的符籙。
吳根半坐起身來,神誌依舊不清楚,腦子裏一片混亂。
“什麽玩笑?”吳根沒好氣的問道。
女人掩麵笑的彎了腰,這才說起話來。
“莫怪。”
話音剛落,這女人素裹的身軀躺倒在地上,起初不覺得有什麽異樣,不多一會兒,吳根就見到這女人身體迅速地消退,不僅眉眼五官變了形態,身體也飛快地消瘦了下去,整個人就好像忽然被抽幹了似的。
幹癟,幹癟。
吳根隻想到這兩個字。轉而又想起庭院裏,操場的角落見到的屍首。
像,太像了。
吳根的心事就好像寫在了臉上,蘇辰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不是像,這便是他的惡作劇了。”
吳根往後退了一步,這人卻又抽泣著挺身而起,轉瞬間,直起身來的軀體又豐滿了起來,身上的素裹單衣竟然成了無數褶皺雍容的華裙,裙擺上像嬌豔滴紅的玫瑰。
“是你!”吳根叫出了聲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氣,挺起腳就要上去掐住這女人,罵道:“好你個三八,裝神弄鬼,嚇我師姐不說,現下又來玩我!”
誰知道吳根這一撲,竟給撲了個空。
女人嬌笑著站直了身,在空中薄薄地施禮,身體卻柔和的不像話。
蘇辰良才說道:
“吳根兄弟,你這一次可看錯了兩件事。”
吳根揉了揉腦門,磕得發青又發紫,他直起身,盤著腿,臉色很是難看,沒好氣地問道:“我怎麽了?”
蘇辰良笑著說:“第一,這位老兄,是男的第二,他的確算不上裝神弄鬼,因為他本就是這宅子的地縛靈,是個真正名副其實的鬼。”
蘇辰良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兩個事實來,吳根的臉都拉了下來,目光更是悚然猙獰。
什麽鬼!他恨不得能喊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