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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錄 4

  晚上六點十分我從出租屋出來,在冬季這個時候已經入夜,外麵天空猶如被墨汁傾灑一樣漆黑。路燈已經亮起,順著斜坡小路下去,兩旁長得蔥鬱的樹木寂然無聲,橘色的柔和燈光鋪滿碎石路麵。這個冬天來臨的時候,我們變得比往常更加脆弱,因為寒冷與孤獨輕易地就把我們彼此包圍。


  保羅高更追尋塔西提的原始夢幻,梵高擁有阿爾的太陽;人們帶著信仰生存在這個世界,可是我已經不知道我在追尋什麽,或者想要什麽樣的生活。我記得自己曾經有過夢想,隻是它太遙遠,已經迷失在另外一個世界。


  在這裏,我們哭泣,歡笑,沉默,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時光輕易地把我們摧毀,我們生活著,卻已經不知道何去何從。
——

  兩個月前,我胸口的傷已經愈合,隻是在衝涼的時候仍會看到一道灰色的痕跡。因為調休,我的休息日變成了星期五,並且隻有一天。這種沒完沒了的周而複始的生活有時讓人想發瘋,隻是經曆過諸多的滄桑與掙紮,我們輕易地被現實所馴服。啊,我是個小人物,卑微的默默無聞的生存在這個世界,無人關注,無人欣賞,這種想法常常讓我心生悲哀,但又無可奈何。每月七號是發工資的日期,這天我會領到工資單同時收到相關銀行的短信,唯有這個時候,我那份失落的心情才有一絲緩解。


  剛開始我住在員工宿舍,十人間,但隻住八人,租金110元每月,包水電,非常廉價。相對地就有很多不便之處,比如同一宿舍的人有些上白班,有些夜班;有時白班的人回來,夜班的人還在睡覺,反之亦然。我常常在酣睡中被吵醒,這讓我感到很惱火,但又有什麽辦法呢,人家總得衝涼洗刷,開燈關燈。宿舍有一裸睡哥,在宿舍時常裸著,一絲不掛。有一晚我在陽台外麵的矮板凳坐著玩手機,恰好裸睡哥起床上廁所,“還不睡覺嗎?”他向我問候。我抬頭,OhMyGod視線正好對著他的小弟弟。“老兄,晚上冷多穿件衣服。”“沒事,我身體強壯的很。”他說著轉身上廁所。“陽台的燈我能關嗎?這燈光晃得我睡不著。”他從廁所出來,腳步停在陽台門口。“嗯,關了吧。”


  到了十一月份,我搬出了宿舍,在外麵租了房子,是一個單間,每個月帶水電五百來塊。一周之後我又花五千元買了一台電腦,同時拉了網線,網速隻有2M,60元每月。玩遊戲經常卡的要瘋,不過一想到已經遠離裸睡哥以及無緣無故被吵醒的日子,我心裏倒又有了幾分愜意。


  十一月中旬,天氣稍轉冷。中午十二點從車間裏出來,外麵已經有陽光。我佇立在不鏽鋼柵欄邊,仰起臉迎接陽光,盡情享受臉上被曬得暖烘烘的感覺。樓下一些不知名的大樹仍舊綻放粉紅的花朵,風吹起時,這些花朵便伴著樹葉在柔和的陽光下肆意舞動。天空亦是湛藍得出奇,隻在遠處的大山上麵點綴一兩朵淡淡的白雲。很快又一年過去了吧。我想著,移動腳步往前走。

  不知道是因為寂寞還是什麽,我喜歡上車間裏的一名女子。她叫周夢芸,已經27歲,卻長得嬌小可愛,有著一副蘿莉的麵孔,仿佛十六七歲的樣子。雖然同在流水線上,她卻跟別人有些不同,每天總有說不完的話,還有笑容。


  周五的晚上,我約周夢芸去看一場電影,也許由於彼此是同鄉的關係,她欣然答應了。當晚我們在金逸影院裏看了文章白百合主演的《失戀三十三天》。看完電影回來,十點半,在她最常去的南方麵館吃夜宵。她要了一碗刀削麵,我則是番茄蛋拉麵。吃完夜宵,我送她回公寓,看著她消失在樓道裏。公寓樓下有一間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我在店外的凳子上坐下,直到她所住的七樓房間的燈光亮起。她拿著衣服進了衝涼房,十幾分鍾才出來,洗衣服,在陽台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鐵絲線上。期間我默默地抽掉八九根煙,喝了兩罐啤酒。


  早上六點十五分,我坐在在便利店外的凳子上,或者靠著公寓一樓的牆。時刻關注從公寓門口出來的人,搜尋她的身影。她一般在六點二十分左右出現,第一次看見我時,臉上很是意外。後來我每天都去,次數多了,她也就習以為常。


  那時我是如此瘋狂的喜歡她,她的一顰一笑。每一次見麵,我都猶如最初見她那樣心動不已。晚上做夢也常常夢到她,如果我說夢話,那想必也是在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後來我每每想起這些事,內心便有陣陣酸楚,因為她從頭至尾壓根就沒有喜歡過我。


  可是每天一進車間就能看到她,我不知道如何去忘記。有時我也受不了自己,為什麽竟是這樣難以自控。她不過長著一張可愛的臉龐,在嘉仕康呆了四年,一個世俗而又現實的女子,我到底眷戀些什麽?可是每每車間裏廣播響起,通常是一些傷感情歌,我總會情不自禁想起她。她美麗的眼睛,咧嘴開懷的笑容,下班後在門口等,約她一起去麵館吃麵,知道她最喜歡吃刀削麵,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常常跟我開些似是而非的玩笑,我總是分不清她說的話那些是真那些是假。


  後來我請了幾天假,一方麵因為這種無聊透頂的流水線作業幾乎要使我精神崩潰,另一方麵是因為那個女孩周夢芸,她坐在我斜對麵的位置,每天總是充滿活力地和人侃侃而談。在沉悶的車間裏,她那可愛的臉龐以及自然舒展的笑容猶如陽光一般讓人眼前一亮。我對她陷入一種消極的無望的追求之中,而她知道我對她懷有情意,總是毫無顧忌地說出偏激過分的言語令我難堪。這讓我覺得身邊的一切越來越難以忍受,有時看著她和別的男子談笑風生,我簡直要發瘋。


  —


  人類的欲望永遠無法滿足,或者隻是短暫的滿足。從宿舍搬到租住公寓,大概讓我好心情維持一周,然後買了電腦,拉網線,好心情再持續一周;現在,一切又回歸平靜。


  我仍然時不時想起車間裏的那個女孩,她平凡庸俗,絮絮叨叨,但確實不可思議的令我無法自拔。為了躲避她,我申請換了一個工站,遠離那一片傷心地,這樣平靜地過了一段時間。可是後來她也換了工站,鬼使神差地坐在我對麵,那些傷感記憶被喚醒,讓我不知所措。

  過了沒多久,她感覺那條線加班減少了,便申請調動去別的線,終於是離開了那裏。她在的時候,我想要她消失;她不在的時候,我心裏又想著她。她有那麽多的壞脾氣,但是整個人卻像太陽一樣充滿活力。現在,她被調去其他車間,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她可愛的臉龐,她笑嘻嘻的樣子,她如一頭小鹿來回走動。那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我約她吃飯,看電影,對她說我喜歡你。


  我去過好幾次她住的地方,在樓下癡癡望向她住的房間,她在陽台走動的身影。有一次她下樓買東西,我心裏明明想過去跟她說兩句話,可是我定定站在那裏,像個木頭人。然後眼睜睜看著她從便利店裏出來,又回去了樓上。當然她沒有看到我,我站在一片樹木的陰影裏,表情落寞。沒過幾天,她搬走了,至於搬去什麽地方,我已經不想去追究。


  我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腦海中又浮現起她的身影。我發現自己仍然忘不了她。我很想跟她說,現在你離開了,車間冰冷空虛猶如一座墳墓。可是你在的時候我一點也不開心,因為你總是在跟其他男的談笑風生;我每天看著你隨隨便便跟別的男人調情,我怎麽忍受得了。於是我心裏總是覺得難受,而你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你終於被調走了,一如我期待的那樣。


  時間一天天過去,每天還是上班下班,表麵上一切並沒有什麽改變,可是在我內心裏,這個世界早已變得黯然失色,索然無趣。


  夜晚十一點,我走出車間,空氣陡然變冷。穿越長長的橫廊,抵達儲物櫃,拿出外套,然後脫下靜電服塞進去。我從C23飯堂的樓梯往下走,下麵有吸煙區,人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吸煙。我去超市買麵包和水經過吸煙區,發現滿地的垃圾,空氣也異常渾濁。我拿著水和麵包在南小門附近的石板長凳上坐下,一邊啃麵包,一邊看著在南小門來回穿梭的密集人群,神情茫然。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到底有什麽意義,也不知道這種所謂的有些愚蠢的愛在這地方又算得什麽。等我回過神來,拿出手機瞧了瞧,發現休息時間已過,又該回到車間裏麵去了。


  —。


  到了周末,我如往常一樣來到望月城廣場的小攤檔,要了一杯七元錢的西瓜冰,在一張藤椅上坐下。廣場上燈火輝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到了八點鍾,許多婦女匯聚在那裏,跳起廣場舞。我百無聊賴地看著廣場上那些人,他們舉手投足間無不帶著一份享受生活的愜意,還時不時露出平凡而模糊的笑容。可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仿佛整個世界都與我無光。過了許久,我起身將塑料杯隨手扔進垃圾桶裏,離開了廣場。


  我到底要到哪裏去,該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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