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玨自傳之一
我是瀟灑肆意的英俊少年,是萬花叢中過從來不沾身的風流公子,是東平皇族德王爺寵愛的幼子,是乖張張揚的德王二公子,端木玨。我這一生,雖然比不過謝玄那冷麵黑心的傳奇,但也是能讓說書的說上一個晝夜的。
本來,我以為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孩童,有個天底下最漂亮溫柔善良的娘親,有個天底下最英俊最寵愛我的父親。我們一家人住在一處又大又豪華的宅子裏,沒有太多仆從,沒有什麽是非。
我娘親每日教我讀書習字,教我說話明理。我爹不常回來,娘說他是做大事兒的人,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經常陪我們。我爹給我起名為玨,希望我是一塊完美無瑕的美玉。
有時候會看到娘親落寞的神色,我太小,記不清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隻知道每次娘親不開心,我都會努力逗娘親開心。有幾次我還聽到娘親的喃喃自語,說什麽來世再不與人為妾。那是個什麽意思,我並不懂。
這樣的日子,再平淡不過,以至於往後的人生裏,每每都被回憶侵蝕,連這樣的日子其實都是很多人奢望的。我記不清娘親的模樣了,卻清晰的記得一個溫柔美貌的女子環著一個呀呀學語的幼童,在夕陽下的院子裏說著話。
原來,我的娘親是大家口中不屑的外室,連妾都不如。雖然她是落魄的官家小姐,落難時被我爹那個年過四旬的老男人所救,但嫁了我爹,便隻是個不被承認的外室。而我,便是一個不應該存在的私生子。我爹是堂堂王爺,我卻希望他隻是一個平凡的男人。
那一年,我剛剛四歲。我有一張與娘親極度相似的臉,四歲的我還是個白白嫩嫩的娃娃,看起來雌雄莫辯。每日裏會跟著娘親讀上幾頁書,寫上幾頁大字,剩下的時間便在園子裏亂轉,逗逗宅子裏老嬤嬤養的貓,捉弄一下廚房阿叔家的小孫子。
當那一日噩夢襲來,打碎了我母慈父愛的夢,也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常言道,禍兮福所倚,至今我都不知,那場噩夢是好是壞,但是如若能重來,我寧願不曾發生過,可是世間事,早有定數,又如何重來。
那一日,娘親正抱著我讀書,宅子裏突然闖進了許多人來。我出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人。那個衣著華麗貴氣不凡的女人一臉的怒火,她身邊還有個一言不發緊緊的瞪著我的少年。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們是我此生最恨的人,也不知,他們會給我的人生帶來什麽樣的劫難。
那女人咒罵娘親,娘親並不回答,隻緊緊的將我護在身後。我聽得懂,他們在說娘親是個狐媚女子,迷惑了他們王爺的心。王爺,是爹爹麽?爹爹居然是王爺?此時沒人會回答我心裏的疑問,也沒人會在乎我心裏想什麽。
那個女人忽然發了瘋一般,讓人打砸了宅子裏的東西,正屋裏有許多物件都是爹爹特意討娘親歡心送來的,都被他們給打碎了。我最愛的那隻會說話的綠色鸚鵡,也被那一直瞪著我的少年狠狠的扭斷了脖子。我想衝過去搶奪,被娘親一把抱住了,娘親死死的捂住我的嘴,不讓我哭喊出聲。那個少年冰冷憎惡的眸子,讓我不諳世事純淨的心染上了一層厚厚的霾。
整個宅子裏一陣雞飛狗跳,屋子裏的東西碎了一地。那女人還不滿足,讓人將宅子裏的仆從全都抓住拖出去要發賣,那養了貓的老嬤嬤還有那帶著小孫子的廚子大叔,他們淒厲的哭喊聲一直圍繞著我的耳膜,不曾停歇。我已經被這樣的情形嚇到,不住的往娘親的懷裏縮去,那個女人和那個少年,在那時我的眼中,就是惡魔。
那女人還嫌不夠,讓人將我從娘親的懷中拉扯出來,我看見娘親眼睛裏的憤怒和絕望,也看見娘親死死的拉著我的衣袖,無奈,終究力量太單薄,我被人拉扯到一旁,堵住了嘴巴。那憤怒中沒有絲毫人性的女人,讓人用亂棍將我溫柔善良、年輕貌美的娘親活活的打死,就在我的眼前。
我隻能看著,渾身生不出一絲的力氣,連哭喊都做不到。我看著娘親的眸子裏有著對我的疼愛和遺憾、有著憤怒和不甘,看著她渾身是血的倒在血泊中,倒在我的麵前。從她的哀嚎,到奄奄一息,我都沒有說一個字,我不知這裏是不是地獄,也不知這裏是什麽地方,那種感覺就像被死死的掐住了喉嚨,又讓頭腦無比的清晰的記著那場麵。
那血色,如曼珠沙華,如炸開的烈焰,燃燒了我對美好的記憶和認知。那時我才知,人命如此脆弱,又有人如此殘忍,而麵對這些,我無能為力。
那種最重要的東西在自己麵前被生生剝離的痛楚,我不敢再回想。
後來,我始終記得那一日,那個寧靜美好的宅子裏,闖入了一群魔鬼。我最愛的鸚鵡,娘親最愛的書畫,漂亮姐姐們哭的聲嘶力竭被粗暴的拖走,廚子大叔的小孫子也被那些人拎在手裏。我們的命運何其相似。
我也始終記得,娘親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柔情,那種讓我窒息的留戀和悲傷,生生的撕裂了我的心髒。她倒在血泊裏,沒了聲息,一雙漂亮的眼睛還睜著,想要再看我一眼。
那座空蕩蕩的宅子裏,隻剩下那女人帶來的人了,往昔我熟悉的家,熟悉的人,都不在了。那種孤單、無力和絕望,摧毀了我的心智。我說不出話,沒有哭喊,也沒有動作。
那女人並沒打算放過我,在她的眼裏,我看到了嫌惡,在那少年的眼裏,我看到了冰冷的眸子下掩藏的殺意。我不知道自己將麵臨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切都變了。
他們將我交到一個黑衣侍衛的手裏,拎起我不費絲毫力氣。此時的我已經被之前的一幕一幕嚇傻了,呆掉了,心智被摧毀了,不知哭喊,也不知求饒。其實就算是哭喊求饒,也無用吧。
就這樣我被帶去了另一個魔窟,城南小巷子裏的一家清風館。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那是個什麽地方。也不知,他們如此的恨我,如此的殘忍。對於一個四歲的孩子,這樣的地方,足矣毀了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