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翩翩少年
春來秋往,似水流年。
文登縣依舊隻有三家吃飯的地方,劉知縣的政績依舊在登州府排行第二,文登縣沒什麽不同,知縣府上卻悄悄地變了樣。
大公子劉仢劉世安於隆慶二年進士出身,同年迎娶了登州府知府家的千金,並去了京城,入得翰林院;大小姐劉嫿於次年出閣,遠嫁濟南府首富孫員外獨子,做起了人人羨慕的少奶奶。
大牛和劉約的丫鬟已經生了三個女兒,許叔竟也給大牛添了個弟弟;宋廚子和王馬夫的媳婦偷情被打斷了腿,賈副管事的媳婦卻跟一個姓萬的江湖藝人跑了……
劉府的主人和下人們與以前相比都改變了不少,畢竟五年的時光能改變很多事情。唯獨不變的,興許就是後花園那早就長歪的棗樹吧,或許還有在棗樹下喝茶的愜意。
劉昭蒼老了不少,卻神氣了很多。能不神氣麽!長子入了翰林院,仕途光明;次女嫁於恩師親侄子家,雖離了官家,但稱不上下嫁;幼子……
“大牛,院試還有多久結束?”
順利接班的許大牛恭敬地站在劉昭身後,聽得問話後輕聲回道:“回老爺,還有半個時辰。小少爺生性愛玩,考完了或許會在登州府玩上一陣,估計傍晚能回來。老爺還請放心,有我爹跟著,小少爺一準兒回來。”
劉昭哼笑道:“他不回來能上哪去,還敢像去年一樣跑去濟南找他二姐?”
……
此刻被家裏人惦記的劉約走出考場的院門。不遠處在馬車上等候的許叔連忙上前迎接,略有擔憂地詢問道:“少爺,覆試可馬虎不得,怎麽這麽早便出來了?”
劉約搖開扇子,輕聲回道:“準過的事兒還需要浪費工夫麽。許叔,咱先找個地方吃頓好的。”
許叔信得過他,直接駕車向繁華的街道行去。
劉約這五年可沒閑著,隨著年齡增長再淘氣就是罪過,坦蕩蕩地做個紈絝也不是他的本意,一來二去,讀書成了最大的消遣。前世就是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多少有點底子;書香門第的氛圍更是濃鬱,想學不會都難。過一個秀才還不是易事?更何況,父親和二姐已經多方麵打點過了,甚至和他不對付的大哥都在學政麵前說上了話……這麽大陣仗都使出來了,大牛來了都是保過的。
已然把自己當作秀才的劉約十分輕鬆,在馬車上哼著小曲,時不時還調戲一番街上的小姐姐們。
這廝生的本就秀氣,養尊處優地長起來,衣著華麗氣宇不凡,十足禍害模樣,被他出聲調笑的姑娘隻顧羞怯躲避,根本就不在乎輕薄與否。
在一連串的女子嬌笑和男聲斥罵中,馬車順利到了登州府最好的酒樓——望仙樓。此望仙非彼望仙,文登縣那個是假招牌,這年代又沒個商標法,就由著那家開了起來。登州府自然也和窮酸的文登縣不同,還沒到晌午酒樓裏就坐滿了人,熱鬧非凡,似是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
許叔將馬車交給小二的空當,劉約已經飄了進去。錦衣華服的俊俏少年,一入場便吸引目光無數。一樓都是正經食客,看一眼便過去了;大戶家的小姐們都在二樓坐著,騷動倒是嚴重。
劉約好像習慣了,扔下一兩銀子,招呼聲好酒好菜,徑直跟著小二上了二樓雅間。待許叔處理完雜事,他已經推開了窗子,眺望起了街景。
比起來時路上的放浪,望著窗外的劉約沉靜了不少。許叔打開隨身攜帶的茶包,將茶沏上後站在他身後笑道:“少爺,怎麽突然憂愁起來了。”
哪有那麽多愁,隻是完成了人生第一個小目標後有些迷茫罷了。劉昭沒有規定他什麽時候考上舉人,他也沒有再考下去的打算,以後的日子真的就該告別背書——告別之後該做點什麽?
去年年初,當他覺得秀才穩過的時候,也思考過這事兒,最終為了棺材本考慮,還是決定經商。隆慶開關給他創造了條件,遠超這時代的見識是最大的優勢;可對於做買賣他不是這塊料,隻能從收購現有的商鋪開始。
鬱悶的是,整個文登縣隻有翠紅樓能接受他的收購。商戶不是不給知縣大人麵子,而是大明中葉經商的身份太低了,商戶們自覺高攀不起。
劉約剛準備放棄,複職後的高拱一紙奏疏又把他的念想給激了起來。大明不再歧視商人了,雖說不能短暫見效,但也是個好兆頭,他還有六十多年能活的,總會趕上為富一方能和官員們平起平坐的日子。
於是,他第二個小目標便是成為登州府的首富。天真的他跑去了濟南尋求姐夫能給予一點資金支持,卻被現實無情地勾起了前世所學的知識點:明朝為官從商的弊病太過嚴重,要想富甲一方,你得在官場上有人。
這又繞了回去。要想成為登州府的首富,單憑一個做知縣的老子完全不夠。劉約瞬間將目標降為文登縣的首富,但接班的大牛給他算了算劉府的家底,他發現現在的劉府已經替他完成了這個目標。
無奈,登州府首富的目標再次被提上去了。他還不信邪了,一個衝動下定決心:要在五年內坐到登州首富的位子上。
哪有那麽簡單,說不愁也愁啊……
胡思亂想的時候,酒菜已經上齊。劉約搖了搖腦袋,先給許叔滿上一杯酒,後拿起筷子,看著滿桌子的酒食發起呆來。依舊是那些花樣,根本沒有幾道好吃的菜。這年頭八大菜係還沒有流行,一地一味道,百裏一變改,關鍵登州的口味太要命了。平日裏對付幾口還行,今兒想改善夥食還是吃這些,未免太虧待肚子了。
劉約苦笑道:“來吧許叔,小子先幹為敬!”
許叔的規矩要比劉約來得多,他意識裏認定受不起少爺的敬酒,慌忙站起,躬著身子等著少爺喝完再說。劉約厭煩這些縟節,把許叔拉回座位上,笑道:“沒有外人就別這麽多講究了,想當年……”
許叔早就習慣小少爺時不時蹦出來的“想當年”,本沒當個事兒卻瞧著少爺自己愣住了,正準備詢問,酒店夥計卻敲了敲房門。
得了許叔的允許,小二進屋稟道:“公子,天字間的客人見您氣度不凡,特邀您過去小敘。”
劉約二話不說地站起,許叔有所顧忌地問道:“何人要請我家少爺?”
“錢通判的公子小姐,還有楊員外家的小姐。”
通判的子女本就是以後要好好維持的人脈之一,能和他們坐在一塊吃飯的楊家,多半是那登州首富的楊家。
這陣仗不小。
“許叔,我的發型如何?”